-01- 我是來討債的嗎？
雲墨出生的那天，天空中先是一條祥龍盤踞，瞬間烏雲密佈，黑暮籠罩了半邊天。田間勞作的人們，扛著鋤頭、鐮刀匆匆往家趕。
這些往家趕的人群裡，也有云墨的父親。他那粗糙的皮膚，掩藏不住食指和中指的黃暈，一看就是常年被煙癮所纏身。
雲墨媽媽在家裡疼得滿頭大汗，眼看就要臨盆，家裡卻只有不滿七歲的姐姐雲麗。
雲麗看著媽媽豆大的汗珠，聽著她痛苦的呻吟，顧不上對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害怕，她飛也似的地衝向黑幕裡，一路小跑地去田間尋父親。
鄰村的接生婆劉阿婆，不耐煩地被父親拉到了家裡，她核桃般的臉越皺越緊，匆忙地開始接生。
伴著轟隆隆的震天雷聲，母親痛苦的尖叫聲在雨霧中一聲聲被隱沒，父親在門外邊抽菸邊踱著步。
“哇哇……哇哇……”
“生了！生了！”
父親一個箭步繞跑進去：“是男孩女孩？”
“還是個女娃子。”
“哎……”父親一聲長嘆，甚至沒有看母親一眼，就踉蹌著出門，把煙狠狠地泯滅在腳底。
奶奶來了，嘟噥了一句“又來了個討債的。”邁著小碎步，轉身就走了。
雲墨幼小的記憶裡，只有母親和姐姐的笑臉。母親的脾氣溫和而隱忍，雖然不時遭受父親的暴脾氣，但是對兩個孩子一直慈愛有加。
姐姐雲麗對妹妹亦是好得不得了，她會把一個白饃饃最好吃的部分留給雲墨，會帶著雲墨下河抓魚做遊戲，會在雲墨受欺負的時候，握著自己的小拳頭為妹妹出氣。
然而，生活總是充滿了變數，可能不幸和磨難是一對孿生兄弟，總喜歡結伴同行。
四歲時的一次高燒，讓雲墨的人生軌跡又發生了改變。
那次高燒來勢洶洶，雲墨一連燒了三天。
吃藥不退燒，母親心急如焚。可是父親執拗地不同意送醫院：“一個女娃子，治什麼治，還不是瞎花錢！” 溫順的母親一夜夜地失眠焦慮。
後來趁父親睡覺的深夜，母親揹著雲墨，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了縣城醫院。那時的雲墨已經燒到神志不清，虛弱得吃不下一口飯。
母親用一米五的瘦小身軀，揹著三十多斤的雲墨，走了一夜的山路，硬是把從死神那裡把她拉了回來。
可是，由於送醫院太晚，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雲墨的聽力嚴重受損。醫生說，治好耳朵，至少需要十幾萬的費用。
十幾萬，對於一個靠天吃飯的農村家庭，簡直就是天文數字。母親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奶奶不管，父親不作為，只有母親沒有放棄。
母親為了賺錢，想盡了各種辦法。她白天在一家磚廠工作，從早到晚搬磚，手指磨得獻血直流，繭子一天比一天厚。晚上回家還要接一些手工活，一直做到凌晨1點。
眼看著母親漸漸地消瘦下去，可是當她看到積蓄開始慢慢變多，她的眼睛裡總是會閃現出希望的亮光。
幼小的雲墨總是喜歡依偎在母親的身邊，看著她用長滿繭子的手在燈光下一點一點地做手工，總是這束這黃暈的燈光和母親忙碌的身影，伴著雲墨漸漸入睡。
-02- 姐姐走了，母親一下子丟了半條命
這天，是一個陰鬱的週末。
剛下過雨的地面溼噠噠的，隔壁王大叔匆匆跑到雲墨家裡，跟雲墨爸爸焦急地說著什麼，爸爸跟著王大叔飛奔出去。
不久，母親琅琅鏘鏘地回到了家，抱著雲墨，嚎啕大哭，雲墨聽不清母親哭什麼，但是看到她撕心裂肺的樣子，感覺到，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後來，雲墨才知道，那天，下河撈魚的姐姐被水草絆住了，剛下過雨的河水比較深，雲麗一個趔趄沒站住，被河水淹沒後，再也沒有掙扎出來。
知道消息後的母親一下暈了過去，醒來後，奶奶和爸爸對著媽媽破口大罵：“要不是你去那個破磚廠，也不會把這個快要賺錢的大女兒給弄沒了。”
母親的眼淚早就流光了，她抱著嚇得渾身發抖的雲墨，表情木木的，眼睛裡透出深深地絕望和寧寂。
那天，姐姐雲麗偷偷跑到河邊捉魚，也是為了給母親減輕負擔，給生病的妹妹煮點魚湯補身子。
姐姐走了，永遠地離開了。她再也不會帶著雲墨上山捉鳥，下河捕魚，再也不會跟雲墨一起玩遊戲，踢毽子，再也不會在放學的時候，把老師獎勵的糖塊偷偷帶回來給妹妹吃......
雲墨的心在滴血，可是她卻哭不出來。她兩天沒吃沒喝，呆呆地坐在那裡，不說不笑，不哭也不鬧，只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吃過魚。
母親在一夜之間，頭髮就白了一半，眼睛裡更多的是呆滯的絕望。生活一下子陰暗了下來，沒有了姐姐的家，籠罩在一片陰鬱悲慟中。
後來，為了雲墨，母親挺了過來。她白天堅持去磚廠上班，晚上卻經常任淚水打溼了枕頭，眼看著雲墨上學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母親多麼想多賺一些錢，把雲墨的耳朵治好。
為了唯一的女兒，她開始拼儘自己的後半生。
家庭接二連三地遭受打擊，父親開始酗酒，賭博，母親苦口婆心地相勸，父親卻始終沒有悔改之意。
母親對父親絕望了……為此，母親也斷了再生一個孩子的念頭。
終於有一天，母親下了決心--離婚！
那天，父親喝得酩酊大醉，催債的人帶著傢伙上門要錢，母親苦苦地哀求，他們才同意等父親醒來去算賬。
母親和父親大吵了一家，父親揚起拳頭，雨點般打在母親身上，雲墨瘋了一般跑過去護著母親，沒想到喪心病狂的父親連她也一起打。
天亮後，母親毅然決定跟父親離婚，帶著雲墨離開了這個殘敗又令人絕望的家。
-03-雲墨上了聾啞學校
母親帶著雲墨回了姥姥家，姥姥的家屋子經久未修，又舊又破，母女兩人就擠在一間偏房裡。
舅舅和舅媽就住在姥姥家隔壁，他們還是新婚燕爾，母親儘量做到，不給他們添麻煩。
母親更加沒日沒夜地賺錢，想盡辦法給雲墨治病。一眨眼，雲墨到了上學的年齡，眼看著小夥伴們一個個揹著書包，開開心心去上學，她獨自站在窗邊凝視著小夥伴的背影，眼睛裡充滿了羨慕繼而又陷入落寞和無助。
舅舅打聽了鎮上有一家聾啞學校，跟母親提議說，不如先讓雲墨去聾啞學校讀書，費用他來想辦法。
母親心知肚明，舅舅肯定是揹著舅媽跟她說的，因為家裡的財政大權都交到了舅媽手裡，舅舅哪裡還有多餘的錢拿出來？
雲墨歡呼雀躍著，她終於也可以上學了。
不過，舅舅和舅媽的爭吵聲，從此不絕於耳。
母親把有限的積蓄拿出來，給雲墨交了學費，生活這才歸於平靜。
雲墨很聰明，也很好學。她雖然聽不見，但是努力跟著老師學習識別嘴型，堅持一個一個字去發音，漸漸地學會了與人正常交流，雖然她吐字很濁，但是一天比一天有了進步。
雲墨也開始跟同齡人一樣識字、畫畫，她也開始偷偷寫日記，她愈加體會到了母親的艱辛和不易。
聾啞學校的班主任王老師也很喜歡雲墨，後來給她申請了特困生名額，才把學費給免了，母親也輕鬆了不少，可以把錢省下來給她治療耳朵，王老師還經常來家裡家訪，看到雲墨非常上進，還經常買文具和書籍送給她。
在聾啞學校上學的那幾年，是雲墨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看著女兒日益活潑開朗，母親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雖然在這些聾啞孩子的世界裡，聲音是欠缺的，可是他們的心靈更加純真，他們更加珍惜所擁有的生命中的一切美好。
當正常的孩子們嬉戲打鬧、聽故事、看電視的時候，他們正用稚嫩的小手跟老師學習各種手勢，正用大腦去捕捉每一個嘴型所傳達出的美妙音符。
世界對他們來說依舊是繽紛多姿的，依然是陽光明媚的。沒有聲音的世界裡，他們用曼妙的舞姿，表達對生活的熱愛，用勤奮的身影詮釋著對生命的感恩。
-04-愛情來了，擋也擋不住
長大後的雲墨愈發漂亮，高挑的身材因長期練舞更加優雅，白潤的皮膚，精緻的五官，出落成了一個活脫脫的美人胚子。
很多人開始到雲墨家裡說親，但是，母親總會以孩子還在上學沒畢業，給婉拒了。
愛情，說來就來。
有一次，雲墨跟著舞蹈學院的老師去鄰縣參加義演。她下臺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裙角，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幸虧被一個拿道具的小夥子扶了一下。
這個小夥子名叫李濤，是臨縣的一個村民，平時就打點零工。
李濤長得雖不像雲墨心中的白馬王子，但是對她卻一見傾心。沒談過戀愛的雲墨，突然被一個男孩子如此喜歡，心裡也開始春心蕩漾。李濤經常給雲墨帶點小禮物去學校，藉著各種由頭請雲墨吃飯。
雲墨的矜持慢慢被初戀的美好所融化，原來愛情是如此甜蜜而濃郁。
雲墨畢業那天，李濤帶了一束花去慶祝。紅豔豔的玫瑰映著雲墨嬌羞的臉，顯得愈發嬌豔欲滴。
母親看到了兩個人的情投意合，但還是鄭重地跟雲墨談了一次。
母親明確表示，不同意雲墨跟李濤在一起。
母親說：“李濤家的經濟條件非常有限，他的媽媽生病在床，而且他自己也沒有什麼真才實學，你做好了一輩子吃苦的準備了嗎？”
雲墨第一次感覺母親好囉嗦，她咬緊牙說：“我自己選擇的生活，肯定會過得很好。”
雲墨當時已經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天真的她覺得，有情飲水飽，兩個人只要一條心，努力去奮鬥，好日子總會來的。
直到之後回想起來，雲墨才理解當時母親心中的顧慮和不捨。
年輕的時候，把母親的話當成了耳旁風，把母親的擔憂當成嘮叨，甚至天真到對一切美好的表象都深信不疑。
直到後來她才明白，原來，什麼都會變，只有母親的愛永遠不變。
-05-那一夜，22歲的雲墨，從女孩變成了女人。
婚後，雲墨在鎮上找了一家培訓機構做舞蹈老師，李濤卻依舊有一遭沒一遭地做著零工，雲墨有時覺得，他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06- 母親說：“撐不下去就離婚吧，媽媽養你。”
新婚燕爾，兩人如膠似漆，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擁在一起，李濤慾望很強烈，雲墨也盡力配合他。
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雲墨的肚子還沒有動靜，婆婆有點急了，拖著病殃殃的身子到處打聽生子偏方。
而云墨可沒那麼著急，她明白家裡條件不好，要先努力工作，攢到錢才能要孩子。
這也正是母親一直給她灌輸的思想：“女孩子，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要靠自己獨立，因為有的時候，任何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雲墨接到一個培訓任務，要去市裡出差幾天，她就叮囑李濤好好照顧自己。李濤滿口答應，給了雲墨一個吻。
培訓進行得很順利，雲墨提前一天結束，想回到家給李濤一個驚喜。
可是，她剛踏進家門，就被噁心到了。
雲墨看清了，那個女人是臨街的翠翠。
雲墨恨得咬牙切齒，對著這對男女狠狠地吐出兩個字：“無恥！”
雲墨飛也似地跑回母親節，趴在母親懷裡嚶嚶地哭泣。
母親並沒有過多地追問，她等雲墨哭夠了，起身去做了一碗雲墨最愛吃的雲吞麵，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荷包蛋。
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早就精疲力盡的雲墨接過母親做的面，大口吃起來，吃著吃著眼淚又流進碗裡，混著湯水，吃到嘴裡鹹鹹的。
突然，李濤從外面跑進來，“咕咚”一下跪在了雲墨的面前，一邊抽打自己的臉一邊說：“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竅，你就原諒我這次吧！”
雲墨看到李濤的臉就覺得噁心無比，最裡的飯差點吐出來，她流著淚背過臉去，狠狠地說了一句：“滾！”
李濤踉踉蹌蹌地走了，再也沒有臉回來。
看著悲痛欲絕的女兒，母親說：“撐不下去就離婚吧，我養你。”
雲墨又一次撲到母親懷裡，這次她沒有哭。她擦乾眼淚，對著母親一字一句地說：
“媽媽，你放心，我雖然會糾結和難受，可是我不會一直萎靡下去。我要徹底跟過去說再見，一定會勇敢地繼續走下去！”
-07-所謂母子一場，不是相互滋養，而是她在成全你的遠方。
雲墨離婚了，決絕地不帶一絲猶豫。因為她的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
而後的日子，她依舊在培訓機構上班，可是小鎮上人閒嘴碎，免不了對一個離婚女人指指點點。
母親看得出來，雲墨過得並不快樂。
一個偶然的機會，舞蹈學院的一位老師跟雲墨提到，省城一家舞蹈培訓機構招募合夥人，條件非常不錯，但是需要超強的基本功，問她是否有意向過去。
雲墨回去跟母親商量，母親看得出雲墨很動心，她說：
“我老了，不能幫你做什麼，但是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媽媽一定會全力支持！”
於是，雲墨帶著媽媽的囑託，在媽媽依依不捨的眼神中坐上了去省城的車。
母親說，人生有無數次的離別，兒女大了終究要去闖蕩自己的天下。
一個人的路上，有了母親的牽掛和寄託，更加有動力和希望。
到了省城，雲墨跟幾個合夥人一起創立了一家舞蹈培訓機構，頂著烈日去招生，馬不停蹄地招聘老師，熬夜進行課程排期，給不同年齡段的孩子和成人上舞蹈課，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對雲墨來說，工作累並充實而快樂著。
由於雲墨和大家齊心協力，培訓機構的口碑越做越好，口口相傳，生源越來越多。
眼看著培訓機構一天天發展壯大，雲墨的事業也平步青雲，她在省城買了一套兩居室，想把母親一起接過來。
房子快裝修好了，雲墨興奮不已。一個週末，雲墨興奮地往家趕，就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順便接母親來城裡安享晚年。
半路上突然收到村長的電話，急匆匆地讓雲墨趕快回來一趟，雲墨預感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下了車，村長讓她直接去縣城醫院，母親就躺在那裡。雲墨頓時懵了，昨天還愉快地跟她通話的母親，怎麼一下子就躺倒在了醫院？
村長告訴她，早上母親去集上賣菜，在一個路口拐彎的時候，被一輛速度很快的汽車給撞了，當場不省人事……
到了醫院，雲墨拼命地給醫生跪下，哭著求醫生：“醫生，求求你，我媽媽她才53歲，她還沒有享過一天福，求你讓她醒過來，花多少錢都可以……”
醫生只能嘆口氣，搖搖頭說：“對不起，節哀順變。”
雲墨瘋了一般地呼喚母親，可是她已經永遠地沉睡過去，再也聽不見女兒的呼喚，再也不能睜開眼看一看她唯一的心肝。
母親的一生坎坷曲折，雲墨跪倒在母親的墓前，哭著說：
“媽媽，您放心吧。女兒的事業已經穩定，也有了自己的房子。您在那邊有姐姐陪伴著嗎？您沒有享到女兒一天福，卻早早地離我而去。我知道，您在天之靈會保佑女兒。我會勇敢地活下去，每年都會回來看您。”
“媽媽，如果有來世，我還要跟你做母女。不過，下輩子，您來當女兒，我做母親為你遮風擋雨。”
說完，淚如雨下，雲墨跪在母親墓前，深深地磕了三個響頭。（作品名：《母親說：“離婚吧，媽媽養你！”》,作者：齊齊樂。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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