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說的是我朋友王土錘的故事。除了名字，都是真實的。
大家都知道，開發商賣房子有所謂“金九銀十”。但是作為一個地產員工，王土錘一提起來就瑟瑟發抖。
話說，就在前不久，老王我一多年不聯繫的朋友忽然詐屍了，在幾個好友群裡發來鏈接：
“輕鬆賺1%佣金”！
我嚇了一跳，點進去看了一下，發現這是一個APP，註冊要輸入手機號，還要身份證號實名驗證。最神奇的是，它還慫恿你輸入自己的銀行卡信息。
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這種鏈接多半比較坑，搞不好跳下去就被埋了……
這小子是不是被盜號了？怎麼推這種東西？
我忍不住打了個電話過去，確認一下他是不是被盜號了，結果電話一打通，朋友便滿腹辛酸，對我大倒苦水，講述了他近期的遭遇……
一、
我這個朋友，就叫他王土錘吧。
今年上半年，土錘加入了一家國內知名房企……旗下的某地區公司……下屬的物業公司。
他的工作和賣房子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是一隻工程系統維修員，負責給業主修修東西，跟樓盤項目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
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入職後，開始各種被迫營業，參與了一系列與房地產銷售有關的大戰略活動，完成上級單位的售房指標。
尤其是“金九銀十”……提起來都是淚。
王土錘接到的第一項重大任務，是推廣公司搞的購房軟件。就是前面提到的要大家綁定自己私人銀行信息的鏈接。
就這種評分的軟件，土錘起初是抗拒的：我就一個物管能不能不推銷這種軟件？要沒朋友的！
領導深深看了他一眼，說：“去！任務是完成下載100人次！”
土錘就屈服了。
這款軟件最神奇之處就在於，只要你成功綁定，你就自動成為了他們家的推廣人，你可以繼續轉發，邀約別人註冊。
如果你邀約的人買房，你就能獲得房款1%的佣金提成。按照現在的房價行情，1%起步也是萬字開頭。
聽上去很美好，這個機制的設計初衷也是想達成病毒式傳播的效率，萬一誰身邊真的有幾個想買房的土豪呢？
王土錘只得在朋友圈猛發，可是實施起來相當困難，群發出這條鏈接之後，消息都泥牛入海，偶爾還收穫了幾條“被拉黑”的紅色感嘆號。100個任務目標死活完成不了。
為了達成100人的任務目標，王土錘一咬牙，收拾行囊回了一趟老家，陝西的一個小村莊，挨家挨戶推銷購房軟件。
同村的大爺大媽們比較好忽悠樸實，他求爺爺告奶奶折騰了好幾天，竟然真的讓他完成了一百個人的下載任務！
這個軟件就此多了近百個農村大爺大媽用戶。
土錘鬆了一口氣，心想這個“金九銀十”總算過去了。可誰知他想多了，公司的作妖才剛剛開始！
二、
光榮回到公司之後，王土錘回到物業崗位，拎著修理工具箱，準備重拾自己本職工作。
結果群裡上級的銷售大戰略又來了：
為了不錯過房地產銷售旺季，決戰“金九銀十”，上級要求全公司員工帶客戶到現場看房。
要求也很簡單：一、是人就行；二、是活人就行。
每個人都被下達了任務：每週起碼帶20個人看房。一共持續7周，也就是要帶140個人看房。
更狠的是，各個地區公司都在衝數據，誰落後六名就要被集團處理。
所以土錘他們公司領導決定加碼，一口氣把任務目標漲到了每週30個人起步。7周就要帶210個人看房！
領導還在群裡甩了兩句口號：大夥兒把手頭的工作都放放，記住，集團地產銷售才是需要處理的頭等大事，年輕人，996的時候到了！
為了完成這個任務指標，土錘被迫天天拉人看房，發動了身邊所有能動員的朋友跟親戚，結果也才完成了17個指標。
距離210個人的目標簡直遙遙無期，土錘差點當場哭出聲……
愁眉不展之際，同事們充分發揚了什麼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他們在某電商上發現了買賣人頭的項目，25元一個人頭，任務分分鐘完成，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再次詮釋了什麼叫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
土錘本來堅守著內心最後的正義，對弄虛作假的同事發出嚴厲譴責：你們怎麼可以欺騙集團大戰略呢？
話音剛落，領導在工作群裡發出了最新通告：一個任務不達標，50元罰款起步！
土錘默默打開了某電商，下了100單……
三100單還不夠，眼看著還有半數的任務指標沒完成。
土錘跟同事們決定正面發起挑戰，靠自己的實力拉人頭。
他們絞盡腦汁，群策群力，上週邊農村及廣場等大媽集中出沒的地方蹲守。
為了提高成功率，他們集資購買了洗衣液、洗潔精、雨傘、暖手寶、雞蛋等小禮品，提前跟大媽大爺們談好，去看房就送。
別說，這一手效果顯著，大媽們一邊跟著去樓盤，一邊討價還價：
再送把雨傘唄！我抱著孫子呢，這得多算一個人！
來到樓盤，大媽們一看，嘿！居然還能蹭吃蹭喝！結果第二天巴不得繼續再來。
至於大媽們看房後買不買得起，那就不是土錘要考慮的事了。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集團大戰略才最重要。
“金九銀十”即將結束，看著每天熱鬧的看房人群一茬接著一茬，樓盤每天紅紅火火，到訪任務完成的相當成功，集團領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翻開報表，領導的笑容凝固了——每天幾百個看房的，銷售量基本沒咋動彈。
領導急了，重新給下面制定了新任務：
考驗你們對集團忠心的時候到了，大夥兒給我買房！
於是一份通知出爐：所有的員工按職級規定買房份額，一套房子，中層幹部出萬八千，基層員工出千八百，把公司的房子買下來！
幾個員工眾籌買一套房，名字寫成一個員工的。
最後房子歸誰？大家一起住？還是拆了一人分一部分材料？也不清楚。
反正，只要是公司開發的房產，甭管在哪個城市，甭管什麼戶型，甭管多少平米，買就對了。
領導說，買完之後，等完成了數據，可以退房，錢退給你們！
作為下屬公司的下屬公司的一份子，土錘光榮的分攤了1500塊錢。
當時他們十個人，經理出了快兩萬，其他的部門負責人主管之類的出的少一點，大家一共湊了十幾萬，夠了一套小戶型房子的30％首付款……
四、講真，坑人的公司老王我見得不少，但是先從自己人坑起的就比較牛逼了。
土錘想不通，跑去找領導抗議。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述說了自己為了完成前面的銷售大戰略指標，不僅沒掙錢，還倒貼進去不少車費、人頭費、禮物費……
“我就想老老實實幹我的維修崗，能不讓我賣房了嗎？”
領導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很理解你，沒事，買房的款子，從你下個月工資里扣除就是了。
於是大家都默默眾籌，買公司的房子。不能不買啊。
買完房之後，大家發現退房可沒那麼簡單了，手續很麻煩，時間長，而且還會折很多錢進去。
有的人交了六千，可是等到房款退下來的時候只有四千了，營銷解釋說因為退房要扣手續費之類……
這一天，土錘淚流滿面，默默掏出了離職申請單，離開了這家著名大房企……下屬的物業公司。
老王我問他：你咋這麼沒定性，說不定熬著熬著就苦盡甘來，從此你轉職成售樓顧問了呢？
土錘回答：也沒啥，就是瞥見公司理財產品宣傳單頁上線了，每單要10萬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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