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金蘋果農業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 魯治
“為什麼會選擇在這裡建基地？”魯治（陝西金蘋果農業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是陝北人，按常理應該選擇號稱“世界蘋果最佳優生區”的延安地區或北擴的榆林地區建蘋果基地，魯治卻偏偏選擇位於關中平原有著“西府”之稱的寶雞市鳳翔縣，這讓我感到疑惑。
“出於家鄉情結和人脈關係，我們最初也是計劃在陝北一帶選址，富縣、洛川、黃陵、延川……跑了好多地方，化驗了很多土壤和水，結果發現那裡的土壤有機質含量只有0.5%-0.6%，而我現在這塊土地當時測的土壤有機質含量是1.0%-1.3%。”魯治在大學時學的是醫學，所以選址時的切入點也與眾不同。
“站在醫學的角度，蘋果和人體的組成中大部分是水，如果水不好，蝦不好，蟹不好，魚不好，種出來的水果也一定不會太好。陝西的水系都是由西往東走，這邊的水質就明顯好於東府（渭南地區）。”
“然後是考慮人的因素。”魯治接著說：“我們陝北人勤勞粗獷，但幹事粗。還有陝北的蘋果園一般都有防護網，到了蘋果成熟期還要派人看護，但鳳翔的果園幾乎都沒有防護網……”
在分級包裝的工人
“民風也很重要。”我8月份在雲南昭通時，幾家果園主就抱怨當地民風不好，偷果成風，成為在那裡投資農業最頭疼的事情。
“對，還有勞動力成本。這裡男工70元/天、女工45元/天，在陝北要120-130元/天。我們不像老百姓種20-30畝，所以考慮人是第一要素，一要幹活細，二要用工成本低；再加上一個土質要好，再一個水質要好。”
“海拔的因素有沒有考慮過？”今年我的一個重點是青藏高原，海拔近3000米的西藏林芝種出來的蘋果確實不同凡響，在口感和香氣上幾乎可以秒殺現在市面上的主流蘋果，所以我非常懷疑陝北“世界蘋果最佳優生區”的稱號。
西藏林芝的高原蘋果
“我覺得這是個偽命題，包括北緯35-37度這些都是偽命題。”魯治列舉了日本青森、美國華盛頓和新西蘭這些世界優質蘋果主產地的海拔和經緯度，然後自問自答道：“這些指標有沒有用？有一點用，只是決定植物能不能在這裡生長。關鍵因素還是水好。不光是蘋果，任何農產品，水都是一個主導因素。”
“海拔問題的實質是日照時間和晝夜溫差，日照時間長，晝夜溫差大，植物積累的營養就多，果實品質就好，所以海拔高度只是表象，真正的本質是日照時間和晝夜溫差這2個指標。”我其實不大能接受魯治所說的“水是主導因素”這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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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看法呢？”我問公司技術負責人王均應。他原是鳳翔縣園藝站的負責人，高級農藝師，跟曹儒一樣，在蘋果雙矮栽培技術方面有很深的造詣。相對於魯治的醫學角度，他的園藝角度可能更接近我的觀點。
“海拔是要素，但不是核心要素。”王均應操著一口地道的關中方言應道：“核心要素，第一是人，第二是土壤。”
魯治和王均應（右）在果園中
“人是主觀因素。”我試圖撇開人的主觀因素，單純從生態氣候條件來談這個話題。
“鳳翔的農民作業水平高，當地種蘋果的普通果農出去就可以給周圍產區的果園作指導。” 王均應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闡述人的重要性。
“和禮泉那邊相比呢？”我剛從禮泉過來，禮泉人也認為自己的技術水平高，所以乾脆將錯就錯，沿著他的思路作比較。
“禮泉30年前是引領陝西果業的，但現在已經落後了。” 王均應毫不忌諱地應道。
“你覺得他們為什麼落後了？”在禮泉時，我跟當地主管部門的領導和果農都聊過這個話題，他們也承認禮泉蘋果輝煌不再，只是衰敗的原因眾說紛紜。
“第一是品種原因，第二是栽培模式。” 王均應的思路非常清晰，“禮泉果農的栽培技術高，但與政府的指導有脫節，比如品種一直保持秦冠不變，到現在還是秦冠，兩袋碳胺，啥都不用管，投入少，產量高，五六毛錢一斤賣到果汁廠，效益已經遠遠高於小麥啦。在栽培模式上搞喬化密植，這種栽培模式是生產不出好蘋果的。”
主栽品種——禮泉短富
有意思的是，魯治主栽的品種就是在禮泉發現的富士短枝型芽變——禮泉短富。我在禮泉時還見過這個品種的最早發現者——王會敏，也是他最早提出“雙矮栽培技術”。可惜的是，這些品種和技術並沒有在禮泉縣得到發揚光大，反倒在曹儒和王均應等人的大力推動下，在鳳翔縣開花結果，成為鳳翔縣果農發家致富的金鑰匙。
“不少專家說禮泉海拔低，所以才被洛川蘋果趕超，你覺得這個因素大不大？”我有把問題拉回到我關切的海拔要素上。
“不大。”王均應非常肯定地說。
鳳翔的雙矮栽培模式
“按照您的觀念，整個陝西省的蘋果質量跟海拔和經緯度沒有本質上的關聯？”我是有意把範圍侷限於陝西省，因為我已經數次親眼目睹像林芝這樣的高原氣候條件對蘋果品質的顯著影響。
“有區別，但不是關鍵因素。” 王均應應道：“關鍵還是人，還有品種、技術和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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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魯治還是有類似之處的。他是陝北人，不願意選擇家鄉，反而選擇鳳翔；我是河北人，工廠在千陽，所以選擇了千陽來種蘋果。天時地利人和，不都是完美的。”聽我們聊得興起，劉鎮（木美土裡集團公司董事長）也感同身受地談了他的看法。
“咱們都在寶雞，地利和人和還是有同感的。這一塊土地原來是周文王農耕的地方，有著深厚的農耕文化和情結，種小麥時就注意養地，所以土壤相對肥沃。另外勞動力價格相對便宜，而且勞動者的基本功紮實，包括幹活的誠信，基本上都是靠譜的，不大會唬弄你。有些地方的人你不盯著就會唬弄你。但天時方面我覺得有利有弊，特別是這邊三伏天的高溫對有些怕熱的品種是不利的。”劉鎮特意舉了他主栽的蜜脆，今年就因為想把成熟度留得高一些、讓品質更好一些，結果造成高達70%的落果率。
這讓他很受傷。
劉鎮（中）和魯治（左一）等人在果園探討
“但是天時地利人和綜合來講，寶雞鳳翔、千陽一帶海拔在600到800米範圍內的果園還是有它的優勢。這裡最大的劣勢就是上色難，尤其是富士。如果解決了上色難的問題，我們這裡就能種出又大、又脆、又甜的好蘋果來。我們只要選一個容易上色的品種，外觀不比高海拔的地區差的話，我們是願意下本錢把蘋果做得更甜。”
“甜是沒問題的？”我追問道。
“沒問題。”劉鎮接著說：“就像日本青森，1300毫米的年降水量依然能把蘋果的糖度做到16度以上，那我們這兒的年降水量才600多毫米。不管在中國任何一個海拔的蘋果產區，都有辦法把糖度做到16-18度，而且有不一樣的香甜。現在最要命的問題是咱們這個海拔高度的蘋果上色的問題，所以你們選的品種很好，禮泉短富的上色很好。”
王均應（中）、劉鎮（右）和魯治在田間
“除了品種的原因，蘋果的上色問題，這邊有沒有特殊的配套技術？”我轉問王均應。他是栽培專家。
“有。”王均應響亮地應道：“上色和肥料有關係。如果有機肥用得少，偏施化肥，這個品種都不上色。所以對肥料的種類、使用量，特別是有機肥……”
“相當於我們在天時地利上的差距可以用人為的技術去彌補和解決。”我又被王均應拉回到人的要素上去了。
“對，通過人為的技術也能改變，但是災害性天氣我們改變不了。”王均應話鋒一轉，談到2018年那場早春凍害中不同品種的抗凍表現，接著說：“陝西的自然災害，一個是春季的低溫寒潮，一個是採收季的冰雹。”
果園的水源地
“從大的環境來說，比如寶雞和陝北相比，那邊的自然災害多？”我覺得這也是果園選址應該考慮的要素。
“陝北下冰雹的概率比鳳翔大10到20倍。”魯治剛來鳳翔的時候也調查過這方面的情況，當地的老百姓告訴他，這一片已經幾十年沒有遇見冰雹了，“所以我們就沒考慮上防雹網，幾十年都不遇的。”
“還有一點，像你們這樣的工商資本投入農業，規模都比較大的，有沒有考慮當地政策這個要素？”我差不多把每一個建園選址的要素都拎了一遍。
“這個事情有好有壞，能沾光，也可能有害。沾光是小光，受害是大害。”魯治應道：“一旦有了大量補助的時候，人的思想就會變，更多地考慮利益輸送，最終的結果靠政策去生存的這條路會越走越難，最終走到絕路。”
三年生果樹結果狀
“政策因素還是要關注的。”劉鎮持不同意見，他這幾年搞好蘋果大賽就捆綁了不少政府機構，做得風生水起，光2019年就被評為“改革開放40週年果品行業傑出人物”“中國果業年度人物”等榮譽稱號，所以他勸導魯治說：“像你800多畝的投資規模也是蠻大的，只要你把成績做出來，能給政府添彩，政府就會考慮給你一些支持，如果這些支持正好是你需要的，這錢就多多益善。”
“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往往果園的規模越大，和政府的關聯度就越大？”與魯治的800畝相比，劉鎮在千陽的果園面積要大上數倍。在千陽，還有一家上萬畝面積的海升蘋果基地。
“陝西一般是這樣。”魯治肯定地說，“陝西好多農業企業最開始的初心都是好的，但後面政府一邊給你補助一邊推你走，最後規模越做越大，初心也變成多元化了。鳳翔就有龍頭企業已經3個月都發不出來工資了。”
一顆匠心呵護蘋果
“那你現在有沒有考慮過擴展面積？”我問他。
“以後也不會考慮。”魯治非常乾脆地回答道：“我就想小規模做出高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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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時候，我看到魯治剛運到的包裝箱，上面寫著：土壤是根、水質是本、匠心是魂。
2019年10月23日
清揚，1991年畢業於浙江（農業）大學園藝系，南京農業大學碩士學位，高級農藝師，《中國果業信息》專欄作者，2014年12月創辦《花果飄香》微信公眾號，2017年11月入駐《今日頭條》，2018年11月獲“2018年度十大三農頭條號”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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