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朱塞佩·托纳多雷

托纳多雷的电影,很多都关于“电影”。

比如《天堂电影院》。

它表面讲的是一个少年的成长故事,但同时,它讲述的也是电影的一段历史。

那座位于西西里岛的天堂电影院,就是这段历史的载体。

它像一座教堂,一个精神领地。

那个时代的人们每每来到这里,可以暂时忘掉忧伤,忘掉战争,忘掉困苦的生活,纷纷把眼光投向屏幕上的光,并为这道光献上自己的喜怒哀乐。

电影院,曾经是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

可是后来,它不再是了。

正如影片最后,影院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

一个时代结束,关于电影的神话也随之落幕。

等待我们的,是一个更为漫长的物质极大丰富而精神又极度贫瘠的时代。

告别朱塞佩·托纳多雷

这次重看《海上钢琴师》,同样看见关于“电影”的叙事。

它讲述的是一段传奇。

一个出生后被遗弃在船上的孤儿,无师自通,成为钢琴大师。

他打败了自视甚高的“爵士乐鼻祖”,写出了这世上最动听的曲子,他一生未曾下船,最后与弗吉尼亚号一同沉没……

你一定不会忘记,风暴中,他不顾船身摇晃,与钢琴共舞的一幕。

片中的很多场戏,都堪称华彩。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故事可信吗?

其实不太可信。

但为什么我们最终相信了?

很大原因在于,影片采用的是旁观视角,它是通过小号手麦克斯的讲述为我们展开1900的传奇人生的。

这种视角使得我们不必纠结于“内在的成因”,而先验地接受了“既成事实的发生”。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关于“讲故事”的故事。

而故事的魅力或者说电影的魅力就在于,它把“梦”变为一帧一帧的现实,看得见,听得到,并且令人动容。

所以说,《海上钢琴师》同样是关于电影的电影。

它告诉我们:电影这一媒介的价值之一,正是为了制造那些难以再现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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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传奇,皆是寓言。

《海上钢琴师》的寓言性体现在哪?

全都在1900最后的独白中。

偌大的城市,绵延无尽。

并非是我眼见的让我停住了脚步,而是我所看不见的。你能明白吗?

拿钢琴来说。

键盘有始亦有终。

你确切地知道88个键就在那儿,错不了。

它们并不是无限的,而你,才是无限的。

你能在键盘上表现的音乐是无限的。

我喜欢这样,我能轻松应付。

而你现在让我走过跳板,走到城市里,等着我的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键盘。

我又怎能在这样的键盘上弹奏呢?

那是上帝的键盘啊!


告别朱塞佩·托纳多雷

这段独白,点出了影片的主题:有限与无限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它至少包含三个层面的解读。

首先,个人

《海上钢琴师》极容易落实到个人层面。

它讲的是人生选择,是如何在无数城中,择一城而居;是如何在无数人中,选一人相伴。

它告诉我们欲望的无限膨胀,是件极其危险的事,还有,比起无远弗届的远方,向内心的更深处走去,或许才能抵达永恒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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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美国梦

还记得影片开始,弗吉尼亚号缓缓靠近陆地,雾气中,自由女神像渐渐清晰。有人高喊:“America!”

毫无疑问,这是对于“美国梦”的呼喊。

那群住在弗吉尼亚号最底层的人们——远道而来的移民们,都渴望着在美国这片陆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1900的存在,刚好是“美国梦”的反面。

他从未踏上陆地,他只在海上漂泊。

比起看不到尽头的城市,他更想要守住内心的一点点坚持。

告别朱塞佩·托纳多雷

最后,世界

1900的名字,绝不是随便取的。

它是20世纪的第一年,这个名字背后,其实也在告诉我们,影片讲述的是这个即将逝去的世纪的一曲挽歌。

这是一个扩张的世纪。

而扩张的表现,就是陆地上无穷无尽的战乱。一战、二战、冷战,资源之战、霸权之战、意识形态之战……

人们陷入对于“无限”的盲目崇拜中,最终集体疯狂,集体自毁。

这时,弗吉尼亚号,这艘漂泊的轮船,反而成了某种世外桃源,成了唯一的避风港。

告别朱塞佩·托纳多雷

无论哪种表意,都寄托着托纳多雷极端浪漫化的情怀。

《海上钢琴师》绝对是那种煽情力超强的电影。

从影片的第一秒开始,你就能被汹涌的情绪淹没,从而不加思考地全盘接受影片的表达。

特别是对于年轻时的我,这种诱惑力是致命的。

可是,当我长大后,再重看《海上钢琴师》,我变得不像从前那么喜欢了。

我意识到,托纳多雷是一个文青气质的导演。

而文青的最大特点,就是善于把自己的小情绪不断放大,自怨自艾又孤芳自赏。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托纳多雷的电影,公映版总是好过于导演剪辑版。

正是因为在导演剪辑版里,托纳多雷更不加克制地把自己的情绪投放其中,以至于失控。

比如《天堂电影院》,公映版并没有托托与初恋情人多年后重逢的戏码,但导剪版里,托纳多雷固执地把这一情节放了进去。

这个操作几乎是致命的。

它或许成全了托纳多雷的私心,但破坏的却是全片最最珍贵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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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典型的文青。

成熟后,我已经不太容易被这种情绪所操控。

于是托纳多雷在我心中的位置,也在一天天下降。

但是,我还是很庆幸。年轻时候,早早地看了托纳多雷。

他让我感受到电影之美,感受到影像、音乐是如何富有感染力,能够左右观者的情绪,令人沉醉。

但与此同时,我也很欣慰,今天的我不再喜欢托纳多雷。

我长大了,这话并不伤感。

有时告别,才是最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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