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筆記|譽滿主驚,名高眾忌

田單相齊,過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田單解其裘而衣之。

襄王惡之,曰:"田單之施於人,將欲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後之變也。"左右顧無人,巖下有貫珠者,襄王呼而問之曰:"汝聞吾言乎?"

對曰:"聞之。"

王曰:"汝以為何如?"

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王嘉單之善,下令曰:'寡人憂民之飢也,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也,單解裘而衣之;寡人憂勞百姓,而單亦憂之,稱寡人之意。'單有是善而王嘉之,單之善亦王之善也。"

王曰:"善。"乃賜單牛酒。

後數日,貫珠者復見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單而揖之於庭,口勞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飢寒者,收谷之。"乃使人聽於閭里,聞大夫之相與語者曰:"田單之愛人,嗟,乃王之教也!"

——周赧王三十六年,前279年

淺 釋

田單擔任齊國國相時,有次路過淄水,看到一個老人在渡河時直打寒顫,渡河之後因受凍而無法走路。田單便脫下自己的皮袍披於老人身上。

齊襄王對此很不高興,自言自語道:“田單施恩於人,難道是想謀奪我的王位?若不早做打算,恐怕日後會生變啊!”說完,發現身邊並無他人,倒是在殿巖之下有個穿珠子的人,齊襄王便召他過來問道:“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穿珠者答:“聽見了。”

齊襄王問:“你覺得怎樣?”

穿珠者答:“大王您不如借這件事來彰顯自己的親善。您可以嘉獎田單的善舉,下令說:‘我擔憂人民捱餓,田單就收養他們,供給飲食;我擔憂人民受凍,田單就脫下皮袍給他們披上;我擔憂人民過於勞苦,田單對此也同樣操心,田單的表現,很合我的心意。’田單有這些善舉,而大王嘉獎他,那麼他的善舉也就是您的善舉啊!”

齊襄王說:“說得好!”於是以牛酒賞賜田單。

過了幾天,穿珠者又來見齊襄王,說:“大王應該在上朝之時召見田單,親自予以表揚和慰勞,同時發出濟困佈告,及時救助飢寒交迫的百姓。”事後,齊襄王派人到鄉里瞭解社情民意,聽到相互交流的官員們說:“田單愛護百姓,那是大王教他的啊!”


《通鑑》筆記|譽滿主驚,名高眾忌

田單


品《鑑》

1

如果沒有田單,就沒有即墨大反攻中的出奇制勝,齊國就難以復國,齊襄王可能早已成為亡國之君。

然而,當飛鳥已盡,當狡兔已死,人性中的計較,便容易潛滋暗長······

也應看到,在戰國那種群雄紛爭的時代,齊襄王“嘉善為己善”的做法,是他作為君主防患於未然的必要權謀,有其合情合理之處。

2

在齊國,田單不同於常人,他是齊國得以復國的關鍵人物,立有大功,得軍心民心,同時又身居國相要職,位置高了,形勢變了,思想認識上,也宜轉型升級。

換位思考,很重要!

田單在淄水邊做善事時沒有考慮到潛在風險,也許只是他一時的疏忽,但是,在齊襄王后續作出一系列舉動的情況下,若田單仍不能敏感齊襄王的敏感,那就是不合格的表現了。


3

常聽說,“功高震主”,今天這則史料告訴我們:“譽滿主驚”。

譽滿主驚,名高眾之所忌焉。

——隋·文中子·《止學·譽》

不同的領導,有不同的器量。就像樂毅說的,“見主之不同量”。

有時候,恩不能隨意施,臉不能隨便露,名不能隨便居,人心不是誰都可以收的。

在皇權專制時代,有不少“自汙其身以求自保”的例子,比如秦國的王翦、漢朝的蕭何。

(1)王翦

於是王翦將兵六十萬人,始皇自送至灞上。

王翦行,請美田宅園池甚眾。

始皇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

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鄉臣,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耳。”

始皇大笑。

王翦既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

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怚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史記·白起王翦列傳》

(2)蕭何

相國為上在軍,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軍,如陳豨時。

客有說相國曰:“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可復加哉?然君初入關中,得百姓心,十餘年矣,皆附君,常復孳孳得民和。上所為數問君者,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貸(借貸)以自汙?上心乃安。

於是相國從其計,上乃大說。

——《史記·蕭相國世家》

王翦、蕭何,費盡心思,只為免遭詆譭或猜恨,以圖善終。

記得讀《易經》時,一個很大的收穫,就是深感“世間事,總難全”,吉、兇、悔、吝,總是相輔相成、相互轉化,人生若能在有所作為的同時,做到“無咎,有終”,實屬幸事!

心機與心術,有正邪之分,若秉持正道,謀“無咎有終”,應無可厚非!只是,對真正的幹事者來說,這或多或少,是一種無奈和悲哀······

《通鑑》筆記|譽滿主驚,名高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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