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另一边,一切都好

在父亲离开五年之后,终于可以面对,静下心来写一写过往。

父亲离开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最后一次得知父亲病重,我在家里待了7天,第七天的时候,父亲奇迹般进食,此前饱受食道里癌细胞的折磨,已经许久只能进流食。那一天,竟然吃了小半碗面条。妈妈和我说“你爸一时半会还能好着,你回单位去吧,不能不给单位做贡献老是请假在家待着”。没有人知道那是回光返照。在我坐上大巴一个小时后,接到电话,需要回去。

当我颠簸回家,已经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父亲躺在堂屋的席子上,眼神散了。我那时不知道瞳孔扩散已经是离开了许久,以为身体温热,是因为还在。一个本家叔叔大声说,“闺女已经到家了,该离开了,一会天黑路远该看不清了”,然后和我说,父亲等了我很久直到我回来才去了。我跪着喊爸爸,我妈不让,说人在路上,亲人一喊,就迷路了。我靠着他,眼泪滴到他脸上。我看到他嘴里含着那种塑料的金色小鱼和白糖,我不知道为什么放这样的物件,但这么奇怪的场景,活着的人不会如此,我知道这便是阴阳两隔了。

我端详他,186的个子,魁梧的身架还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新衣服下,看不出已经瘦骨嶙峋。我在那一刻竟然心生满意,觉得这样看起来饱满温暖的衣服应该遇到什么天气都不会冷。他的鞋底印着奇特纹样,精致,鞋底很厚,仿佛要去的地方要跋涉千万里。我回到他的生前病榻,知道他肯定还在,迷信里说人的灵魂会在家里待上七天。我知道他一定有话要和我说,我闻着空气里熟悉的肿瘤涨破带来的腥气,心里想气息在,灵魂在,应该可以对上话的。一个下午,家里人进进出出,我没有很多知觉,我在等一个没了的人。

守灵三天,吹吹打打的家里竟然有些热闹。父亲生前和妈妈吵了一辈子,两个哥哥和我从来没有带过同学到家里玩,所以家里冷清。这时却来了很多亲朋好友,恍若是一场聚会。而我仍然觉得他会出现,只是不会在人多的时候。果然,人都散去后,家里一个老钟突然响了,响了很长时间,开始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发出的声音,然后才发现是一个破旧的早就不再转的钟,锁在父亲的抽屉里已经三年。我那一刻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对话,如果能,不会有钟声。是夜,我看到他的身影,像往常无数次回家一样,220斤的魁梧身躯一大步一大步迈进了家门。当时风凉,院子里的叶子摇晃,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心里一片安宁,无声地说“爸,你回家了”。

愿你在另一边,一切都好

头七的时候,家乡习俗要拿火纸从墙上托死者灵魂下来送进灵车。火纸粘的住墙才是跟着你走,别人托都粘不住,我托的时候好了。我心里想,爸爸给了我面子,这一生没来得及尽很多孝,这个时候告诉大家我是个孝顺孩子。

我后来无数次想,最后一次对话的样子。他已经虚弱的不能开口讲话,我就蹲在他的床前看着他。我妈说不能靠太近,否则沾染了病气。我不理会,我知道这样的时间也不会很多了。可能是觉得我蹲的时间太久,他开口说了话“你去休息吧”。这一句稀松平常,后来才知道是诀别。

我出生父亲快50岁,最多的记忆是坐在父亲肩上转圈,或者是抱着怀里转圈,或者是坐在他脚尖上晃悠,这些晃来荡去的画面,是我童年的温暖。我被溺爱,养成了娇纵,胆小,脆弱的性子,长大了仍然如此。我改不了脆弱的性子,也改不了爱哭,只不过,再也没有那个高大魁梧的人爱护。我有时想,早知道不能庇护很久,免不了要孤独,是不是最初就不会总是揣在怀里,携在身上,捧在手里?

我总想起第一次到医院看他,他手腕上的标签写着"Ca"(cancer),他因为不识字,和我说“我好害怕是癌症,幸亏不是”;

想起在医院里打饭喂饭的时光,茉莉花开在枝头,香气轻微弥散,窗台上跳跃着阳光;

想起他第一次化疗后,我远在天边,同样感受到的头疼和呕吐,心跳的像刚跑完三千米;

想起第三次化疗要用到的药水,二三十瓶,安静躺在家里的冰箱里;

想起我追赶载着遗体的灵车,手抠不住车摔倒在地看到火一样的天空...

父亲生我时47岁,72岁离世。一生享了不少的福气,没怎么受过罪。即使在最后的时光,没办法进食,临走还是吃了顿饱饭。我是党员,是唯物主义者,在爱别离的事情上,宁愿相信灵魂。以至于自己三十岁,天地间一人,有什么事觉得过不去了,有什么事开始变得好了,都抬头看天,有人说人死后是星星,我总觉得是云,有时也是风,看的到感受的到。

愿你在另一边,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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