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毒“亞文化”是如何產生的?

藥品濫用之後會成為毒品,文化被“毒化”之後也會有相應的亞文化。當下被法律嚴禁的吸毒在歷史上也曾是浪漫、自由的象徵。對吸毒的亞文化做一個粗略考察之後我們可以發現,隨著現代化的進程,吸毒亞文化捲土重來,並且深深異化。

吸毒古已有之?

國外研究人員發現,在數百萬年之前,我們的先祖就開始在勞作或者跋涉中尋找富含生物鹼的植物了。

生物鹼是自然界中含氮的鹼性有機化合物,已知的種類有10000種左右,其中大部分對人體有毒,並能帶來強烈的生理作用,是大麻、鴉片、可卡因等傳統毒品的主要有效成分。例如,鴉片中的嗎啡就是一種生物鹼。

吸毒“亚文化”是如何产生的?

當然,先祖們這麼做,很可能主要是為了在艱苦的自然環境中生存下來。比如,澳洲土著人使用從含有尼古丁的皮特尤里樹和一種灌木樹葉中提取的治療性麻醉物質,藉此忍受穿越漫漫沙漠的痛苦;南美的印第安人則咀嚼古柯葉來克服高海拔缺氧的環境,而從古柯葉中提取的古柯鹼就是可卡因。

另外,這類植物在號稱可以“通靈”的薩滿教裡也有運用。在他們的宗教儀式中,薩滿法師跳著跳著進入昏迷狀態,產生與神靈溝通的幻覺,這很可能是吃了大麻、毒蘑菇等有致幻作用的植物帶來的效果。

我國河北的商代遺址就曾出土過大麻,而《神農本草經》裡把雲實等藥材的服用感受描述為“見鬼、狂走、久服輕身”,這說明古人早就接觸到了這類具有“奇妙”效果的東西。

如上所述,在人類歷史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類植物只被人們用來當做急救品、藥物或者小眾的宗教“靈媒”;而罌粟還被作為極佳的觀賞植物,其花之美,有詩為證:“開花如芙蕖,紅白兩妍潔”,它在中國又名“阿芙蓉”,其言不虛。

問題是,當鴉片不再只是藥物,而成為一種專供獲取快感而食用的材料時,它就轉化為毒品,從而帶來了吸毒的亞文化。這種文化在中國的濫觴,很可能是從歷史上著名的萬曆皇帝朱翊鈞開始的。

憑藉《萬曆十五年》、《明朝那些事兒》等書籍的描述,人們對這位奇葩皇帝的作為有了比較多的瞭解:在位48年,卻只和大臣們公開地見過一次面,其餘的絕大部分時間,他因和大臣們就“立儲”問題發生嚴重分歧而消極怠工,長期龜縮在深宮裡,對國家大事不聞不問。

對於萬曆帝多年不上朝的原因,史學家有多種推測,其中就有“吸毒說”,認為他中了“烏香之毒”,即沉溺於吸食鴉片、醉生夢死。

還有專家考證指出,萬曆皇帝雖然是個地道的“癮君子”,但是由於彼時國人尚未發明出吞雲吐霧式的吸食鴉片的方法,所以皇帝的吸毒方式只能是和著其他藥物一起“吞食”,而其用意大約是想靠此物來提高自己的性能力。

吸毒“亚文化”是如何产生的?

上行下效,連皇帝都染上了毒癮,其治下的政府對待民間日益風行的鴉片流毒也只能聽之任之、不管不問了。明政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把鴉片貿易合法化,並默許民間的吸食活動日益做大。

明朝萬曆十七年(1589年),政府火中取栗,從鴉片進口貿易中徵稅,名目是藥材。當時頒佈的《陸餉貨物抽稅則例》規定,每10斤鴉片納銀2錢。百年之後的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海禁鬆弛,鴉片輸入增多,但仍作為藥品徵稅,每10斤稅銀增至3錢。

清朝入關後,社會上吸食鴉片而帶來的危害實在太大,清政府才於雍正七年(1729年)頒佈了第一道禁止售賣鴉片及開設煙寮的上諭,對販賣鴉片煙者、私開鴉片煙館者、吸食鴉片者等,明確地提出了初步的量刑標準。

問題是,從明朝中後期到清初,中國已經形成了上自皇帝下自平民的數量巨大的吸食鴉片的消費群體,而且眾多的政府官員也被牽扯進了鴉片貿易這項可以獲取暴利的泥沼中。至於後來的鴉片戰爭,則是多年積弊的一次集中爆發。

癮君子自白

談到鴉片戰爭,就不得不提到參戰的另一方——英國國內的鴉片文化。在19世紀初期的英國,鴉片幾乎被普遍視為包治百病的良藥、萬能止痛藥,就像今天的阿司匹林,是可以隨便買到也並不昂貴的非處方藥。

當時,英國人並不認為服用鴉片與個人的道德有何關係,也沒有認識到過度使用會危及身心健康,相反,由於一些著名鴉片服用者的榜樣效應,鴉片被看作是為獲取超驗性體驗的獨特途徑和靈感之源。

英國文壇的巨匠雪萊、拜倫、柯勒律治、德昆西,都有吸食鴉片的經歷,尤其是後兩者,影響巨大。當然,他們最開始使用鴉片的原因都是為了鎮痛,當時“吸大煙”尚未風行,使用鴉片一般都是服用鴉片丸或者鴉片的溶劑——鴉片酊。但無論最初動機如何,毒品成癮之後,就難以戒斷。

吸毒“亚文化”是如何产生的?

柯勒律治的傳世詩篇《忽必烈汗》中,這位蒙古征服者的御園風情萬種,神秘、深邃、美豔、傷感。然而作者聲稱這是服用鴉片酊後的夢境中的幻象,醒來後他匆忙記錄,卻被朋友到訪打斷思緒而忘記大部分,只記下了現有的這個殘篇。他似乎在告訴人們,這些浪漫奇幻的描寫並不是詩人自己有意識的行為,而是有如“神”助,拜鴉片所賜。

柯氏的敬仰者德昆西在他著名的《癮君子自白》裡記敘,他19歲在牛津大學讀書時,因為之前積累的胃病復發加上頭疼難忍,在同學的勸說下,到藥店買了鴉片酊鎮痛。吸毒之門就此打開,直到他74歲逝世時,也從未完全戒除。

剛開始時他還能控制劑量,但後來為了抑制胃病和風溼,他不斷加大劑量,一度服用鴉片酊劑量達到每天22克,雖然後來又嘗試減少劑量,但高劑量的的復吸始終揮之不去。

德昆西不僅是著名的文學家,同時也研究德國康德等人的形而上學,對李嘉圖的政治經濟學也很感興趣,但是鴉片讓他萎靡不振,無法正常工作。尤其是服用鴉片的後期,每日的詭異夢境讓他苦不堪言,他總是夢到有鱷魚在追殺他,夢到過去的親友,好像一晚上就過去了千百年。

問題是,德昆西描述這些夢境時所用語言之美妙,讓人容易忘卻鴉片的毒害,反而有種羨慕之感;並且,德昆西《自白》的最初版本的篇幅安排,就讓人明顯感到吸食鴉片的快樂大於它帶來的痛苦。試看他如何描寫自己初次使用鴉片酊一小時後的感覺:

“噢!天哪!發生什麼樣的突變啊!我內在的精神從它的最底層一下提高到何等程度啊!我的內部世界有了一種多麼奇妙的啟示啊!我的疼痛已經消失……

在這樣突然啟示的神聖享受的深淵裡,這種消極的效用已淹沒在那些深廣的積極效應中去了。這是一種醫治一切人類苦惱的靈丹妙藥;這是哲學家們爭論了許多世紀而突然發現的幸福的奧妙所在。”

鴉片成了浪漫主義的媒介,而且這些著名的鴉片服用者基本屬於有閒階級,正如德昆西在書中所說,癮君子們都是英國上流社會中的人士,而且為數眾多。吸毒亞文化的“惡之花”在這群人中孕育綻放,給後世帶來無窮的噩夢;而這個詞的創造者法國詩人波德萊爾,本身也是鴉片癮君子。

精神垮掉,毒品崛起

把目光再投向鴉片戰爭之後的100多年,美國“垮掉的一代”興起,縱慾、叛逆、性解放的訴求和毒品結合在一起,代表詩人艾倫·金斯堡就是毒品合法化的鼓吹者,他《嚎叫》出了自己的訴求。

吸毒“亚文化”是如何产生的?

而另一位代表人物作家傑克·克魯亞克依賴於致幻劑類毒品,以《在路上》描摹了自己流浪的精神生活與旅程。在這裡,毒品不再是單獨的致癮物質,而成為年輕人鼓吹自由的符號。

19世紀英國上流社會的“鴉片浪漫主義”在多年之後仍未散去,只是更加沾上金錢和慾望的世俗氣息。電影《華爾街之狼》對以金融高管為代表的“高端人群”中的吸毒亞文化做了充分的展示,在長達3小時的影片中的大部分時間裡,毒品幾乎是無處不在。

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扮演的主角喬丹·貝爾福特從到華爾街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前輩告知,想要在壓力巨大節奏迅猛的金融界生存下來、保持清晰的頭腦並且出人頭地,就必須依靠毒品的幫助。最初他還不想接觸毒品,但被朋友的一次誘惑,強調“只吸一口”後,還是上了癮,就像他對金錢和名欲的渴望一樣。

吸毒“亚文化”是如何产生的?

影片中,喬丹·貝爾福特靠非法經營牟取鉅額財富,而從大麻到可卡因再到安眠酮,在他和他的創業夥伴看來,要成為“狼”,毒品是這個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伴侶,要入狼群,必須吸毒。

而且,在大量吸毒之後,他們會瘋狂地尋找使用起來感覺更好的品種,而搞到了“好貨”之後,他們的欣喜和期盼程度無異於冒險家在甲板上看到新大陸的曙光。故事裡,貝爾福特和朋友唐尼在嘗試藥力強勁的毒品“檸檬片”之前,甚至要“沐浴焚香”,特別舉辦一個儀式。

影片中的安眠酮這類毒品讓人印象深刻,按劇中人的話來講,如果撐過了這東西最初的致睡效用期還沒睡著的話,就會“嗨翻天”,因而吸毒者就抱著強烈的“挑戰自我”、對“從低谷到高峰”體驗的渴望來一次次濫用藥物,這和他們在金融界“刀尖舔血”、“玩的就是心跳”的態度恰巧吻合。當然,伴隨毒品濫用的自然還有性、暴力和犯罪的肆意流淌。

電影是藝術的誇張,也沒有為人們做價值判斷,但這部基於美國1980、1990年代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中展現的吸毒亞文化,當下卻開始在國內流行。藝術家、作家、娛樂圈人士、企業高管、政府官員、大學生、未成年人……

這些人吸毒時並不認為自己在做一件多麼可怕可恥的事,而是認為在融入一種圈子、一種文化,去接觸一種生活方式。他們常常認為這種方式是合理的、甚至前衛時髦的。然而,人們的精神世界究竟應該以什麼為寄託,是不是可以一直沉浸在物質帶來的幻境?

正如德昆西在《自白》的結尾所說:就算毒品曾帶給他貌似絕妙的夢境,但當這些幻覺漸漸逝去時,“我的夢仍是喧囂不安的,正像樂園的大門在我們最早的祖先遠遠回頭望去之時那樣,它仍然是擁塞著可怕的面孔、閃亮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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