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花:“現在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了!”——看守所親歷之八

蘭花花:“現在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了!”

——金融犯罪案件辯護實錄看守所故事系列之八


張王宏:廣強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金融犯罪案件辯護律師暨金融犯罪辯護與研究中心主任

蘭花花:“現在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了!”——看守所親歷之八


雖是北方人,賴好在南方生活了二十五年,現在能理解北方人的粗獷,對南方人的直白也頗喜愛。

縱使如此,那次的會見,還是一次次雷到了我。

比如,蘭花花講:“現在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了!”

細問之下才知道,由於監倉管理系統更新,所有人員買東西都受到限制。

我問她現在能不能買牛奶、能不能買蘋果、能不能買方便麵……


蘭花花粗暴地拋出了上面的答案。

在這個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可能沒人體會到物質匱乏的滋味。如果有人給你說,看守所裡面的生活貧乏到沒有尊嚴的程度,可能你還是沒有準確的概念。

蘭花花是自動投案的,可以想見,那投案前若干個長夜裡的猶豫、徘徊。可以想見,那對自由世界與羈押狀態的反覆對比。在“也不至於壞到哪裡去”的心理準備下,終於鼓起勇氣,邁出了自首的第一步,不想現在要面臨如此尷尬的境地:

“現在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了。”


說話的那一刻,蘭花花就坐在我對面,一件粉色圓領套頭絨線衣配同色長褲,顯得有些小溫馨。兩個月前剪的齊肩發,長長了一些。

也許,正是這種溫暖的外表與生存現實殘酷撕裂的事實,讓她決定用暴力的語言,去極速提升溝通效率。

“現在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了。”

這是一種局外人念一遍都會笑出聲的話,卻是裡面的人生存的可悲真實。

會見的時間是受到限制的,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溝通儘可能多的內容,如何儘可能精準地描述親身經歷的真實,是表達能力的體現。蘭花花在這些事情上,終於體現出語言暴力的傾向。

就在我低頭記錄的當兒,又聽到她“暴”出一句:

“我在裡面先活著。”

嗯?我疑惑:發生了威脅生命安全的事情?

蘭花花看出了我的疑惑,說:“我要做一個頑強的打不死的小強,我要先活下去。”



“你就是我的稻草。”


蘭花花接著,像是不需要打腹稿的演員,一連串話讓我應接不暇:“我現在只能指靠你了。”


“我們只能席地而坐。”她指著冬天冰冷的地坂磚說:“就在這上面坐。”


我不理解:“你們不是有床鋪嗎?”


“沒有床鋪。”


“你們要睡覺的呀?睡覺時總有鋪被子的地方。”


“就是這麼薄的一個墊子。”蘭花花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三釐米左右的高度。


“那你們坐在上面呀!”


“沒有的。”


“為什麼?”我以為她又在貪玩、調皮。


“睡覺後,墊子都必須收起來。”蘭花花補充說:“如果沒有襪子,就只能光腳踩在地上。”

………


“你什麼時候再來?”仍是她的保留問題,這次聽說過兩週就能再見,神情明顯地坦然。


蘭花花是一個有頭腦的人,一個三十五歲就坐擁百萬年收入的女老闆。她是歸案前,看到我短短4年有34人無罪取保的成功案例後找過來,聽取我的建議後主動歸案。


現在,面臨窘迫的環境,她開始極致地發揮自身的生命抵禦系統:盡其可能地自我鼓勵。

會見後,我始終覺得,她給我說的話,並非出於傾訴,而是一個孤獨的心,不小心把反芻的話對著我講出來而已。

在心理學上,這是排解壓力的一種方式。在看守所這個特殊的場所,在今天的會見中,這就成了理所當然的溝通的內容。

蘭花花是學醫出身的,在成為成功商人前是一個優秀的醫學院學生。

這也是她年屆五十仍有靚麗外貌的原因吧,特別是在缺吃少穿的環境裡,她膚色反而在卸去容妝後,放射出無法掩飾的自然的光彩。這種光彩,反而比街頭的時尚更多了一些健康。

要知道,她已經被羈押兩個月了。


物質的缺乏,無疑是淺層次的痛。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室友、對家人的思念,則像一隻只螞蟻一樣噬咬著她。變成了她無休無止的嘮叨。

而時光牽延的案子、可能被錯定成集資詐騙,則像高懸頭頂的利劍。讓她憂心。

在最窘迫的生活中,迴歸簡樸,是不少“事業有成者”掛在嘴邊的嚮往。

如果,能夠真正做到這一點,蘭花花便不會焦慮了,但事實是:一旦面對,沒人能夠淡定。



在這樣的環境下,我認為蘭花花其實是一個語言大師。我得幫她。

我說:“你現在最揪心的,是你的案子。你的焦慮的核心,也是案子,衣食住的條件差都在其次,都是表面。你只要調整了自己對案子的認識,以及怎樣正確表達自己在案子中所處的冤屈,才能讓你從焦慮中走出來。”

蘭花花盯著我:“我要怎樣說?”

“你的乞求的姿態,夾雜著閃爍不定的語言,不能讓你的冤情讓人有所同情,相反,只能加重警察對你的反感、懷疑。讓別人堅信你總是在轉移話題、繞圈子,你就是在抗拒、在試圖掩蓋問題,你的抗拒的態度會讓你的自首都被否定掉,這樣也就失去了減輕40%左右甚至免罰的機會。

“回到你謙卑的姿態上,會加重別人對你不老實的疑慮。這種疑慮,具體到刑事案件中就會成為不當加重對你處罰的合理懷疑。虛的態度,會變成實實在在壓在你身上的刑罰。雖然,可能公權力又生產出了一件不合格的產品,但你的態度、方法也是有責任的。直白地說,你的錯誤的表達方式,是這個劣質產品的必不可少的配方。你並不能全怨別人。

“你應該怎樣說呢?現在可以回答你:一定要對公權力方的心境有同理心,以三兩句看似輕描淡寫的怨忿,實則精確地演繹你在案件中的真實冤屈。

“比如說,你現在的案子,顛三倒四地複述你自己都記不清的那些細節,遠不如這樣的一句話更能警醒對方:阿Sir, 都說過好多次了!我銀行卡里的一千多萬,那裡是20多個人的工資、績效、運營費用。我哪有想過要犯罪?我自己投資進去的100多萬都沒有收回,如果真知道是犯罪,我不會笨到把自己的這麼多錢投進去。”

我看到蘭花花微張著嘴巴,手指放在頜下,我繼續說:“說任何話,我都不能教你造假,相反,你要是以恰當的語氣、神態,傳神地把案件的真相披露出來。這才是你現在最應該思考的問題。”

走出看守所,一路上滿地都是白花花的太陽。這耀眼的陽光,蘭花花怕也是看不到的吧。

但願,今天對這個涉案億元非吸案應對的分析,能讓她淡忘物質匱乏的痛苦,給她帶去一點點寒冬裡的溫暖。這溫暖,也是她的老公馬先生最想傳達給她的。


注:看守所是刑事律師提供法律服務的主陣地,也是舒緩情緒、心理舒導的場所。《看守所親歷系列》是張王宏律師近年親辦金融犯罪案件辯護過程中的工作札記。系列文前七篇可網搜閱《今天的會見,主要和當事人聊了莫言》《他也許不知,“前妻”在他走出看守所的前夜哭得多傷心 》《情人節裡的燈泡》《刑事案件中要怎樣幫家屬驅除心魔?——辦理北京一起金融犯罪案件隨筆》《婚外情、墮胎、非吸,沒做過警察的律師不是一個好牧師!》《“請不要放棄我!”——負案在逃人員心理健康觀察》《最後一個律師:我和當事人之間“不正經”的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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