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炒货的老孙

卖炒货的老孙

​老孙大名叫孙明德。周围的人,都喊他老孙,他老婆直呼其名,“孙明德——孙明德——孙明德!”

我们这些在他家租房子的学生,不叫他老孙,也不叫他孙明德,就叫他“房东”,私下里说“男房东”。

老孙家在我们中学对面。他家卖炒货,葵花子呀,西瓜子呀,花生呀。

老孙的楼房盖得有些年头了,估计是祖父辈留下来的,挺破旧的。裸着灰白的水泥墙面。规划得不怎么合理,至于怎么不合理的,我也说不清。水泥楼梯螺旋上升,很陡。光线不好,而且潮湿,有的台阶,水泥地面烂得一块一块的,踩上去直摇晃,磕磕绊绊的,大白天上楼时,也得小心着点儿,不然就可能摔跤。

楼上楼下四层,最上面一层,是楼顶,盖了几间小水泥房。

楼房前面有个过道。后面是个不带围墙的院子,西边连着一条南北走向的臭水沟。南面,是前院人家的后墙,顺着墙跟,有条自然形成的排水沟,一头连着一处装有水龙头的过道墙,另一头连着臭水沟,学生们在水龙头边洗脸、洗菜、洗衣服时,有细细的水流顺着排水沟一直流到臭水沟里。

排水沟沿,长了很多杂草,野苋菜,楮树秧子,开着黄花的茼麻,结着草籽的狗尾巴草;还堆着几堆砖头烂瓦,夹杂着枯树枝、烂柴火。

院子一角,支着一口黑色的大铁锅,这个是老孙煮多味瓜子、五香花生时用的,接长不短用上一回,一大锅花生或者瓜子,热气腾腾地煮上半天,多远都能闻到香味。我能分辨出来的有大茴香、小茴香。院子的北边,盖了一排低矮的水泥小瓦房,都租给了学生。

老孙和他老婆住在二楼。二楼就只有他们住的这一间套房。我们上楼下楼,都要经过他们门口。我接电话时进去过。那时,手机还没有普及,有人找,都是打到房东家的固定电话。不收费。

接完电话,老孙会装着不经意地问两句,谁找?有啥事?听说是家里打来的,就放了心。他说,你们家长都不在这,俺得帮喽操着心。

老孙住的房间比租给我们的房间好多了,铺了瓷砖,家具很齐全,桌椅、衣柜什么的都有,这么一说,似乎也没有好太多,人家毕竟是房东嘛!光线不怎么好,猛一走进去,屋里有人朝门口张望,你能看到的就是一张黑脸,分不清鼻子眼。

过道前是一条马路。老孙的炒货摊就摆在过道门口,正对着马路。一张大木板,用几条木凳子支着,上面摆满了装着炒货的塑料袋,有的敞着口,有的用绳子扎着,防止回潮。摊子后面摆着一张可以躺的木椅,他老婆整天坐在上面,看生意。

老孙老婆长得很漂亮,我看不出她有多大,五十多岁吗?六十多吗?肯定没到七十岁,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虽然她年龄大了,一看就是个老太太,但是眼睛仍然很大,明亮,有神,也没有眼袋;皮肤很白,细腻,没啥皱纹;头发花白。

老孙有个女儿,二三十岁,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偶尔回来一下,漂亮,有气质。老孙女儿就长他老婆那面相,从她身上,可以看出他老婆年轻时的样子。比起老孙老婆,老孙长得粗糙了些,个子矮,长相也一般。他们夫妻感情挺好的,在那住的时候,没见他们吵过架。

老孙整天乐呵呵的,干活时总是哼着小曲儿。哪个学生的家长从乡下来了,他都很热情地跟人说话,好像迎接的是远道而来的亲戚。

很少见他坐那。虽然是他老婆看摊子,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他在忙着称瓜子,找钱,好像他老婆就坐那出个眼。要么就是给摊子旁边那个支着的炒货设备加煤渣,用铁掀在铁罐子里面翻动几下。

闲时,会跟他老婆说几句玩笑话。说的啥,我们也听不到。他老婆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的。看到我们进来,两人一起笑眯眯地说:“回来啦。”

老孙家伙食挺简单。午饭点,常见他捧着个白瓷缸子,下面是米饭,上面盖着炒土豆,烧豆角,萝卜丝,豆腐,有时,会有几块红烧鱼块、红烧五花肉什么的。

他捧着饭缸子,就站在门口吃。一面往嘴里扒饭,一面看隔壁卖手擀面的小夫妻俩在门口案板上擀面、切面、切姜丝葱花,跟他们聊天,说笑话。

夏天,人渴,不想吃炒货。生意不怎么好。老孙就弄个大冰柜,卖雪糕,卖饮料。收生意时,他把炒货都提到二楼房间里。冰柜可不好提。就只能那样放在过道里,用个铁锁链箍了又箍,锁上。

我隔壁有个叫向阳的小男孩,在一小上四年级。自己一个人在县城上学,自己上学,自己用煤炉下面条、煮米饭吃。其实我们也跟他一样,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可能是因为年龄比他大了几岁,就觉得他好可怜。

他妈也觉得他可怜。过个十天半月,他妈就来给他送一回面条、青菜、大米,喜欢靠着门框,脸朝外站着。熟识后,她抹着眼泪跟我们说,向阳在家都没干过活,岁数也虚得很,向阳爸第一次送孩子来上学,心疼得不得了,回到家一个人在被窝里蒙着头哭了很久。

说到这里,向阳妈扑哧一声笑了。可能她觉得向阳爸那样一个大男人,蒙着被子哭怪好玩吧。我们都见过向阳爸,很年轻,穿得也讲究,一套笔挺的灰色西服,一年四季都是那一套。每过一段时间来一次,特别沉默,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破沙发上,一坐半天。

有天晚上,写完作业了,向阳过来问我想不想吃雪糕。我说,想,你要请客吗?他说,你等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捧来几支雪糕,有菠萝的、红豆沙的、黑芝麻糊的。他说,你想吃哪个,随便挑。我也不客气,拿了一支菠萝的,剥了雪糕纸就吃。

我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说,在男房东冰柜里拿的。用力推冰柜玻璃,能推出一条缝,他的手小,可以够到雪糕。我听了好紧张,心想这下坏了,男房东肯定要骂的,虽然他脾气很好,但这事儿性质不同。

第二天中午放学时,我刚好跟向阳差不多时间回来。老孙正在炒货摊边站着,看到我们过来,大声说,向阳,你昨天是不是拿我的雪糕吃了?也不帮我把盖子盖紧。语气一点也不凶,说到最后,竟然还笑了。

向阳红着脸进去了。那以后,向阳再没问过我想不想吃雪糕,估计他自己也没再拿老孙的雪糕吃了。我没问过他。

老孙很喜欢看联欢晚会。人家都是说快过年了,他说快管看联欢晚会了。

还没放寒假呢,他就开始张口闭口说联欢晚会的事了,说他最喜欢的是哪个相声小品,那个谁演得最好。

他说,我要求不高,能再看二十年联欢晚会就行了。大家都说老孙人很滑稽。意思是幽默、搞笑。

老孙说那话离现在大约有十几年了。他应该还在乐呵呵地卖炒货,跟人说笑话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