囂嚷了半天，刁亦男的《南方車站的聚會》終於上映了，因為是部黑色文藝片，未映之前，文藝青年們先激動得夠嗆，有先看了片的朋友在朋友圈裡一頓狂誇，大咖們也讚美不斷。
此片最大的捧哏是昆汀……
▲雖然《南方車站的聚會》在戛納電影節上顆粒無收，但同為黑色電影大導的昆汀·塔倫蒂諾不僅帶著女友參加首映禮，還奉獻了“長達兩分鐘的鼓掌”，映後表示，“I loved it, I was really taken with it, and I even liked it more the day after.” (我愛這部電影，我真的很喜歡它，而且第二天更喜歡了）
回國各種點映，自然也是劇組各種朋友都叫來，大家一頓誇。
▲老祖宗盧燕特地從美國飛來，驚誇胡歌“演得太好了！”
▲比起別人的狂誇，王景春還鎮靜一點，“我還在情緒裡，回去再整理文字”……
出於對《白日焰火》的信任，我也糾集了幾個朋友一起去看。
看完出來以後，大家三三兩兩地走著，似乎沒有什麼聊的慾望，和漫天的誇獎相比，感覺電影是有點弱了。
這當然不是一部不好看的片子，要不然也拿不到首周過億的票房，《南方》作為一部黑色電影當然是達標的，故事緊湊，情節曲折，反轉到位。
但是看完了就看完了，沒有什麼言說的慾望，也就是說沒什麼後勁，一部電影沒什麼後勁，就離偉大有一點遠了。
當然也不是每一部電影都要偉大，但至少得讓人有說的慾望，刁亦男畢竟是本著衝擊國際獎項的目的去戛納的大導演，不免對他是有點期望，有點要求的，但這一次，他讓人失望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們同一幫人看婁燁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之後激烈討論的情形，至少對我們這些愛電影的普通觀眾來說，《南方車站》和《風雨雲》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但無論是內核還是後勁，前者比後者是要差遠了。
不是挑事哈，為什麼要拿這兩部電影來比較呢？因為空對空說有點泛，兩個相似的同類型電影的比較的話會更清晰，這是純為行文方便。
《風雨雲》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光是那鏡頭晃得使人要嘔吐就好趕客，這是對觀眾負責任的態度麼？為了追求你那所謂的極致形式，你把觀眾置於何地，結果票房仆街，這都是中國男人特愛顯小聰明小才華的劣根性，無視觀景經驗的自戀。
好了，不扯遠了，我們來聊這兩部電影的相似之處。
兩位導演都是六零後，都上過北京的專業學院，一箇中戲戲文的，一個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氣質不油膩，直接可以上時尚雜誌。
▲《南方車站的聚會》與時尚芭莎合作，原本以為是四個主演，但經研究，才赫然發現，胡歌旁邊居然不是廖凡，而是導演刁亦男，也就是說導演已然成為明星般的存在了，也是有點好玩的……
他們原本都從事別的行業，但後來完全是憑興趣才考入專業學院，可以說確實是對電影愛得深沉，因為大家都知道拍文藝不掙錢，可以說這麼多年默默耕耘是值得欽佩的。
▲婁燁（右），1965年3月1日出生於北京， 1983年畢業於上海美術學校，參加過製作動畫片《天書奇譚》，1984年參加製作動畫片《金猴降妖》；1985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電影導演專業，開始製作實驗性短片，1995年拍攝電影《週末情人》成名，名片包括《蘇州河》《頤和園》《春風沉醉的夜晚》《浮城謎事》《推拿》《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今年有部《蘭心大劇院》改檔期了。而刁亦男（左）比他小三歲，生於西安市，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文學系，開始是跟著張揚做編劇，2003年處女作《制服》獲第22屆溫哥華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龍虎獎，2013年，編劇和執導的個人第三部電影《白日焰火》獲得第64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熊獎，後來在國內拿下1.02億票房。
這兩部電影反映的是中國經濟高速發展時期南方城市廣袤的城市生活，他們的生活狀態，邊緣社會的暴力衝突，一個發生在2009年，一個發生在2012年。
電影都有警察的介入，都由案件開始，如果說《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是由警察調查負責拆遷的城建委主任墜樓身亡開始的一系列撲朔迷離的事件的話，《南方車站的聚會》則是由警察追查殺害警察的偷車團伙小頭目開始的一系列撲朔迷離的事件。
兩部電影都可以稱之為黑色暴力電影，都充滿了暴力，充滿了莫名其妙出人意料的殺戮，充滿了滿腹心機陰謀，充滿了南方的雨水和情慾的糾葛……
▲《風雨雲》發生的城市很容易看出來是在廣州，這導致我在看這部電影時非常親切，車在內環上來來回回地走，讓我意識到廣州有些地方是20年來沒有變化的。
▲《南方車站的聚會》的故事則發生在武漢，其實武漢並不算是南方，但影片中大量的雨水和陰鬱的低氣壓，倒是蠻點題。
正因為都是男性視角下展現的暴力衝突，視聽語言也都比較黑色，兩部片子在某種程度上有點像。
而在觀影體驗上，《南方車站的聚會》最大的問題是哪裡呢？
（友情提示，以下內容涉及劇透，如果打算去看電影的朋友們可以看過再來）
最大的問題是它一個沒有景深的故事。
沒有景深的故事，就意味著單薄，我們拿《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來比，雖然這個故事也是聚焦在2012年，但它講了二十年之間的故事。
從1989年唐奕傑林慧認識社會青年姜紫成開始，故事一直延續到2013年，兩男一女的數十年糾葛以及由此牽扯出來的官商勾結和階層流動，它有著很多時代的寓意和人情世態的展示。
當然也不能說《南方車站的聚會》就沒有世態，至少陪泳女是我第一次聽說，這算是開了眼，還有穿著熒光鞋跳廣場舞的中年男女，城鄉結合部的近乎荒謬的荒蠻風情，《南方車站的聚會》表現得不錯。
它的全部精力用來聚焦在2009年的這個雨季和野鵝潭追捕，警察是小警察，流氓是小流氓，階層統一，直指底層，似乎這個世界就是光剩下野鵝潭那個社會邊緣的小世界。
所以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鎖在真空盒子裡的故事，剛剛出獄的的小流氓周澤農，以偷盜摩托車、電動車為生，在流氓團伙分配勢力範圍的時候，與另一幫派發生火併，周澤農的小弟被另一幫派設計削了頭，周澤農自己也被子彈打中胸部，忙亂之中，周澤農誤殺了前來追捕的警察，故事前三分之一在鋪陳這個。
於是胡歌成了懸賞三十萬緝拿的通緝犯，為了這三十萬，劇中的各種勢力糾葛追殺，每一個人都想要這筆錢。
歪一下樓，刁亦男說這個故事起源於自己的想法。
有一天坐在沙發上，沒有錢的人獲得鉅額錢款的一個可能路徑，就是他們被通緝了，而且身上揹負著鉅額的賞金。“這個賞金是他這一輩子可能最有價值的一個結果的呈現，然後覺得這個故事太自戀了，就把它大概記了一下，扔在一邊了。”
沒想到過了兩年，這個被擱置到一邊的故事居然真實發生了。
“大概是2014年，拍完《白日焰火》以後，突然我在新聞裡看到了一個真實事件。
一個東北大哥在哈爾濱附近殺了一個警察越獄，他躲在他們村附近一個小山上，藏了大概一個禮拜，實在扛不住飢寒，就到村裡的小賣店，想討一點吃喝，突然發現小賣店裡邊有一張通緝令，他一看自己值10萬塊錢，想到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值過這麼多錢，就決定把這筆錢留給侄女，於是他回到親戚家，吃了最後一頓豐盛的大餐，叫來眾多親戚把他綁起來，交送了公安機關。”刁亦男說道。（摘自北京青年報）
一個講述一個偷車團伙頭目，遭遇懸賞通緝而走上逃亡之路，卻醞釀出一場“搏命換賞金”的賭局，尋求自我救贖的故事本來很好，但看起來很薄的原因在於導演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編故事上了。
圍繞這三十萬元，各種人物出沒各種互殺，殺成了一個迷宮，我一個朋友說我有半小個時都睡過去了，因為就是殺來殺去，這個殺那個，那個殺這個。
▲應該說胡歌演的時候已經很盡心盡力了……
▲導演刁亦男也給出瞭解釋，要有肢體，而不是心理化的表演。
講真的，這個編得鑽出了九曲連環殺的故事除了一再證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老話之外，沒有太多東西可說。
換句話說，一部電影如果沒有景深，沒有時代粘性，就是一場發生在2009年一個城鄉結合部的真空盒子裡幾個小流氓為了錢互砍的故事，這樣的故事縱然精巧，然而有什麼意思呢？
就像張愛玲說：中國女人的襖子有“三鑲三滾”，“五鑲五滾”，“七鑲七滾”，鑲滾之外，下襬與大襟上還閃爍著水銀盤的梅花，菊花，袖上另釘著名喚“闌干”的絲質花邊，寬約七寸，挖空鏤出福壽字樣。
但又怎麼樣呢？一意在一個真空四方小世界裡繡出精巧的花樣，只能嘆一句編劇功夫了得，真是精巧，而已，那些手上的鴿子刺青也好，桂綸鎂為什麼漱口也好，都是一望而知的小伎倆，沒有太大的意思。
其次，它缺乏情義，人物就立不起來。
所有的黑幫片要有意思，是要在黑暗之中盛開血色的花朵，要有人的味道，哪怕是髒的罪惡的，總要有那麼一點點特別的東西，這點東西是什麼呢？
是“情義”。
兄弟之間的義氣，男女之間的情慾，都是情義一部分。
▲《美國往事》可謂黑幫片始祖，它對於男人之間的情誼和男女之間的痴情辜負有著相當細緻的描寫，“麵條”對於兄弟的真情，對於女人的痴迷，都讓你對這個角色有深深的認同。
▲小馬哥之所以成為周潤發最具撼動力的作品，是他的情義，他把一個小人物演得活靈活現，他的彪悍，他斷腿的落魄，他本可以帶著大筆錢去國外重新開始生活，但卻衝入槍林彈雨中為兄弟報仇的義薄雲天，構成為小馬哥作為黑幫人物的魅力。
▲《英雄本色》周潤發的形象如此經典，多年之後的《無雙》還要重現他衝進槍林彈雨的這一幕，來致敬他。
▲哪怕是昆汀的《危險男女》，每個人物也是豐滿而具有戲味的，甚至包括那個大佬的小女朋友，也是很有自己的一套人生觀世界觀的，每個人物都是成立的。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為什麼讓人記憶深刻，裡面有各種各樣男女的糾葛。
▲宋佳、陳妍希、秦昊和張頌文四位演員的四角戀情是整部電影的核心，宋佳大學的戀人是秦昊，後來嫁給了備胎張頌文，張頌文又依賴著已經富貴起來的秦昊平步青雲，此外還有一個默默為秦昊犧牲奉獻的陳妍希……總之就是十分複雜。
兩男一女的十數年恩怨，以及圍繞這兩男一女的各色人等的關係，相互之間充滿嫉妒與痛苦，甚至還有那麼一星星的愛在其中，這讓殺戮有了理由，也讓瘋狂有了根據。
而《南方車站的聚會》裡沒有這些。
周澤農與他的兄弟們有沒有過命的交情，這裡沒有表現出來，劇情只交代這些人忠心於他，但周澤農本人對他們的感情，完全沒有交代，而他過往的英雄事蹟，也並沒有講清。
胡歌本人像一個清貴的小哥空降到小流氓團伙，他與大頭目馬哥的過去沒有交代，他與仇敵貓眼兄弟，只在後面由貓眼交代了一句“你知道我太多事”。
甚至周澤農與妻子也沒有情義，在警察的口中，這是一個五年沒有回來，無信無訊不照顧妻兒的不負責任的男人，沒有過去任何的交代，周妻只是一味木呆呆地走來走去。
▲萬茜飾演胡歌的老婆。
可能唯一的情義就表現在他急於要見妻子，要以自己的死換回三十萬，嗯，他對妻子和兒子的感情也就這麼多了。
而劇中周澤農與桂綸鎂飾演的愛愛的這段露水情緣本是本劇的重點，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建立是如此疏離。
總是走來走去，說一些言不及義的話，亂世情義有那麼一絲絲，但是真的太微弱了，構不成張力。
這就涉及到我們要說的第三點，主角選角的徹底失敗。
第三，選角的失誤。
胡歌和桂綸鎂都是好演員，他們是文藝片，身上都有某種都市的清純的清高的東西，他們演得都很好，但他們真的不像底層男女，尤其是胡歌，他離小流氓的世界太遠了。
▲徐崢在《我就是演員》裡講過演員成立的基礎就是形似，只要形似，神似就容易了，當然神級的演員演什麼像什麼，但大部分演員還是在建立在形象相似的基礎上，這對演員來說也容易一些。
在片場，連廖凡都說“完全不是桂綸鎂”，而導演最經常要求她的就是體態上的問題，“再垮一些”，則是分明要讓她更“形似”。
確實，演員要形似，如果形象不似，氣質不似，演員要花大量的時間去塑造不屬於他們的角色，演員很累，效果也不好，比如只要胡歌站出來，我永遠相信他是貴公子是夢中情人是白馬王子，是倜儻本儻，是風流本流……
正告各位胡歌粉絲，胡歌演得很好！而且他在這部片子裡特別努力，看到了感受到了。
但他真不是小流氓，一個大上海出身的都市男子身上沒有一絲流氓氣，哪怕臉上淌著血，穿著夾克也像男模，你讓觀眾怎麼入戲。
▲基本上，大家都有共識的，太帥太美的人在演生活流的戲時是有阻礙的，這也是為什麼萊昂納多要把自己整殘的原因……
兩個男女主角氣質實在太過文藝，而這對走來走去的俊男靚女，相互之間沒有電火花，胡歌的禁慾系老幹部氣質在這樣一個底層的暴力血腥雜亂不堪煙火情色的三不管城郊地帶裡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可以想象如果男女主角換成廖凡和曾美慧孜可能都要好很多，但導演把這兩個最適合的角色換成了高貴美麗的胡歌和桂綸鎂，而讓滿身是江湖味的廖凡和曾美慧孜演了戲份並不吃重的角色，稱得上是最大的敗筆。
為了卡司放棄了戲味，和為了票房放棄了節操一樣，都不可饒恕，簡直氣死。
▲廖凡在此劇中演一個追來追去的警察，我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接，因為毫無演技發揮。
曾美慧孜在電影裡演一個陪泳女，可能只有幾秒的鏡頭，所以連劇照也找不到，但也足夠驚豔，那種氣味，那種氣場，一秒鐘入戲，這是一種無明說的味道，大概就是戲味吧。
▲曾美慧孜此前憑《三夫》得了金像獎影后，可見好演技有目共睹。
《南方車站的聚會》不算差，但無疑不算上品，既沒有文藝片的清新爽口，又沒有黑幫片的泥濘重口，變成了兩頭不到岸。
原因是導演用人失誤，他用了四個好演員去演他們最不擅長的東西，就這一點說，刁亦男比婁燁的定力差了一點點。
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
用大卡司大概都有點取巧之意吧，取巧的本質就是貪心，主事人一貪心就沒救了……
PS:
我知道肯定會有人跳出來說你沒看懂，你文化不夠，但作為一個普通觀眾，我也有權利說出自己的觀影感受不是麼？
希望黑色電影越來越好，衝出中國，走向世界，但是也要拿得出手，畢竟，這是我最愛的一個電影類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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