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在洛杉磯有很多伊朗裔?

除了伊朗,世界上伊朗人最多的地方是哪裡?

時至今日,美國是伊朗本國以外居住著最多伊朗人的國家。

01.

伊朗裔美國人的身份認同

根據2005年至2007年美國社區調查(American Community Survey)的數據,37%的伊朗裔美國人居住在加州,其中最大的聚居地在洛杉磯(Los Angelos)。洛杉磯的伊朗移民社區因此被稱為「德黑-杉磯」(Tehrangeles)或「小波斯」(Little Persia)。

而據美國人口統計局2017年數據,伊朗裔美國人有47萬;非營利組織伊朗裔美國人公共事務聯盟(PAAIA)則估計,當前其人口在50萬至100萬之間。這些數據還沒有算上由於身份認同差異和各種原因造成的主動隱瞞,各類統計數據差異比較顯著。

居住在美國的伊朗裔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認同呢?

伊朗裔美國人的自我定位有不同程度的分化,身份認同多種多樣:包括伊朗裔美國人 (Iranian American),波斯人(Persian),波斯裔美國人(Persian American),伊朗人(Iranian),或者美國人(American)。此外,還有一些伊朗裔美國人表示,他們更傾向於以宗教身份來做自我定位。

總的來說,這些生活在美國的伊朗人在民族身份、宗教信仰,收入分佈等方面不盡相同,然而他們都面臨著某種共同的身份困惑。

要了解這種身份困惑是怎麼來的,我們首先需要了解這些伊朗裔/人當初是怎麼來到美國的。

02.

國家恩怨下的伊朗移民

根據PAAIA在報告《伊朗裔美國人:移民與同化》中的劃分,伊朗移民大批前往美國在歷史上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始於1950年左右,止於1979年「伊朗革命」;

第二階段始於「伊朗革命」前後,止於2001年「9·11」事件;

第三階段為「9·11」事件之後至今。

我們先來看第一個階段。

20世紀初,波斯卡扎爾王朝(Qājār dynasty)日漸式微。1921年,時任軍官禮薩·汗(Reza Khan)發動政變並於1925年建立新政府,開啟了巴列維王朝。1935年,政府發佈外交通告,將國名「波斯」(Persia)改稱「伊朗」(Iran)。

1941年,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Mohammad Reza Pahlavi)繼任國王。因為他和美國交好,促成了伊朗人大規模前往美國。

巴列維國王統治時期,通過進行比較激進的經濟改革(「白色革命」),在一代人的時間內將伊朗從一個傳統的農業社會推進到現代的工業社會。改革本身的經濟效益是顯著的,但其成果沒有被合理分配到各個階層。政府開銷居高不下、國際石油價格提升等原因造成了伊朗國內通貨膨脹,普通居民的購買力和生活水準停滯不前。

此外,除了經濟問題,70年代以來,巴列維政府在政治和社會領域還實行高壓政策。

終於,在1978年1月,學生運動爆發,國內秩序急轉直下。次年(1979年)1月,巴列維逃離伊朗。4月1日,革命領袖魯霍拉·穆薩維·霍梅尼(Ruhollah Musavi Khomeini)宣佈成立伊朗伊斯蘭共和國,自己當選共和國政治和宗教的最高領袖。

當年10月,美國總統卡特允許巴列維入境就醫,這激怒了伊朗民眾。11月4日,激進學生闖入位於德黑蘭的美國大使館,綁架並扣押63名美國外交官員和公民,另有3人在伊朗外交部被扣,這66人中有52人被扣押超過一年。此時,最高領袖霍梅尼竟然對學生行為表示支持。這場「伊朗人質危機」成為美伊外交史的轉折點。


為什麼在洛杉磯有很多伊朗裔?

▲1979年,被伊朗激進分子扣押的部分美國人。拍攝:Bettmann/Corbis


「伊朗革命」後到2001年的「9·11」事件,伊朗人移民美國進入第二階段,伊朗人開始大批離開故土,被稱為「伊朗人大流散」(Iranian diaspora)。

隨著新政權與美國交惡,第二階段前往美國的伊朗人群與第一階段有顯著不同:前往美國的伊朗人有較多難民、政治避難者(包括前政府官員)和少數族群(例如各類非伊斯蘭教教徒)等。

隨著「伊朗革命」和長達八年的兩伊戰爭(1980—1988)所造成的政局動盪,大批中高收入階層也陸續移民國外。

與此同時,雖然伊朗並未參與「9·11」恐怖襲擊,但是美國總統小布什(George W. Bush)在2002年國情諮文中將伊朗和伊拉克等國形容為支持恐怖主義的「邪惡軸心國」(axis of evil),繼而簽署了相關法案,限制相關國移民。進入美國的伊朗移民和難民數量在隨後幾年顯著減少,直到2005年前後才恢復。

03.

在「他鄉」的困境與掙扎

「伊朗人質危機」破壞了伊朗人在美國人眼中的印象。這給伊朗裔美國人在當地的生活帶來了諸多困擾。

根據《休斯頓郵報》當時的報道,人質危機期間,成百上千的美國人在示威遊行中焚燒伊朗國旗,他們高舉各種各樣的標語牌:「回家去,傻瓜伊朗人」「感恩節快樂——抓個伊朗人質」「要麼釋放美國人,要麼殺掉伊朗人」「十個伊朗人等於一條寄生蟲」以及「1萬伊朗人換60個美國人」等等。

除了遊行示威,反伊情緒也遍及餐館、商店等公共場所,乃至波及大學校園。很多中東人為了避免被誤認為是伊朗人,甚至在衣服上印了國族名稱。

在休斯頓大學城區分校副教授穆赫辛·穆巴舍爾(Mohsen Mobasher)看來,「美國人把對人質危機所有的憤慨、怒火和失望轉化為對伊朗以及在美伊朗移民發動的一場經濟和政治的『小型戰爭』」。

為什麼在洛杉磯有很多伊朗裔?

▲「伊朗人質危機」後,在華盛頓特區抗議伊朗的示威遊行人群中,一個人舉著牌子寫道:「驅逐所有伊朗人:滾出我的國家」。拍攝:Trikosko, Marion S.

針對伊朗人的歧視事件在校園裡頻頻發生,這對新一代伊朗裔美國人的成長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一名伊朗裔美國少年說:

「雖然周圍人從未公然仇視我,但他們會取笑我是一個伊朗人。他們開這些玩笑很大程度是因為他們不覺得這是冒犯。我有個朋友,他知道伊朗人和『9·11』無關,但他還是叫我『恐怖分子』,因為覺得好玩兒。我只能儘量理解他。」

伊朗裔記者塔拉·巴冉普爾(Tara Bahrampour)則生動地記述了在「伊朗人質危機」餘波下的童年:

「我好奇班裡同學知不知道我來自伊朗。班裡沒有別的伊朗人……我恨電視裡的人戴著黃絲帶喊著要伊朗人騎駱駝回沙漠去……我恨那個把海灘男孩樂隊『芭芭拉·安』的歌詞改成『炸伊朗』的樂隊……你不能跟人說你是伊朗人,他們會打你的。」

「伊朗人質危機」期間,《時代》和《新聞週刊》兩份主流美國雜誌上先後出現題為「殉道的信仰」「伊朗的殉道者情結」的文章,將伊朗人形容為「非理性」「渴望殉道」和「不願妥協」。

為了避免「伊朗」(Iran)一詞在美國社會中的負面印象,一些伊朗裔美國人為了將自己與當前伊朗的伊斯蘭政府區分開來,開始自稱「波斯人」(Persian)。他們常年在美國尤其加州南部的電視臺,面向伊朗僑民宣傳著非伊斯蘭化的波斯民族認同。這些在美國的伊朗人電視臺節目,大都由反霍梅尼的君主立憲支持者所主導。

04.

刻板印象下的衝突

1987年,在美國普渡大學的一項調研顯示,該校本科學生對男性伊朗裔美國人的刻板印象有:敵對、有侵略性、永不妥協、髒、傲慢和自大;對女性伊裔美國人的刻板印象則是:家庭中心、順從、保守和驕傲。

無獨有偶,到2013年,針對南加州大學本科生的另一項調研顯示,該校本科學生對中東男人的刻板印象是反西方、可疑、好討價還價;對中東女性的刻板印象則是安靜、內斂、壓抑、家庭中心、多子女、性保守和做家庭主婦。

另外,由於伊朗移民在美國的收入水平在總體上處於較高水平,在媒體、影視和書籍等的渲染下,部分美國民眾對伊朗移民一度有負面印象:戴著金項鍊、開著豪車,在象徵著財富和名利的加州洛杉磯羅迪歐大道(Rodeo Drive)上購物。

這些刻板印象顯然是誇張和片面的。在哥倫比亞大學文學教授愛德華德·塞德(Edward Said)看來,美國人對革命後的伊朗缺乏瞭解,將伊斯蘭與戰爭、謀殺和衝突相關聯,並且將穆斯林描述成反美的和尚未開化的(uncivilized)。

這種趨勢至今依然存在。據PAAIA在2018年的數據,將近一半的伊裔美國人表示,他們因為民族身份或來源國家遭遇過歧視。2017年1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禁穆令」,伊朗首當其衝。不必說,大部分伊朗裔美國人都對「禁穆令」表示反對。

在融入主流社會的同時,伊朗人在美國繼續建立和塑造著他們的社群,試圖保持自身文化。例如,在洛杉磯和貝弗利山(Beverly Hills)等地,他們聚集而居,很大程度上保留著他們傳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習俗。

面對美國的主流社會,他們保持某種距離;面對當前的伊朗,他們又難以迴歸。多種原因造成了他們處在文化認同的夾縫之中(in-between)。

當前在美國生活的很多伊朗人並沒有回國定居的打算。對此,一名生於伊朗、長於美國的34歲伊朗裔美國人在2008年的一項匿名調查中這樣寫道:

「如果有機會,我想回伊朗看看。重返故土對我意義重大,那裡生活著我的先輩,也是我人生開始的地方。那裡是我所知甚多又所知甚少的地方。但是,我不會移民回去,因為現在我找到了可以自由說話、思考、做事……的地方,我找到了我可以充分利用自己聰明才智自力更生的土地。要離開這樣一個地方太難了。」

05.

「且認他鄉作故鄉」

美國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曾在《我們是誰?》一書中總結全球化時代人們身份與特性的雙重特點。

為什麼在洛杉磯有很多伊朗裔?

▲《我們是誰?》作者:塞繆爾·亨廷頓 譯者:程克雄 出版社:新華出版社出


一方面,人們的身份認同趨於具體和窄化:

「現代化、經濟發展、城市化和全球化使得人們重新思考自己的特性/身份,從較狹隘、較親近、較社群的角度重新界定身份和特性。國民層次以下的文化身份和地區身份比廣泛的國民身份更受關注。人們認同於那些最像他們自己的人,那些被認為有著共同的民族屬性、宗教信仰和傳統以及傳說的共同祖先和共同歷史的人。」

另一方面,人們的身份認同則超越國家界限,趨於泛化:

「在出現這種身份/特性狹窄化的同時,又出現身份/特性廣泛化的現象,這是因為文化和文明背景很不相同的人們如今日益增多其相互交往,而現代通信聯絡手段又讓那些雖然相距遙遠但卻有類似語言、宗教或文化背景的人得以彼此認同……超國家身份/特性的出現……同時又加劇著身份/特性的狹窄化。」

最終的結果,則是「各種社群既互相雜居而又各自抱團,既彼此交往又彼此分隔。」

對伊朗裔美國人來說,他們已經丟失了「故鄉」,並試圖在「他鄉」尋找和建立「故鄉」。

問題在於,美國真的能成為伊朗裔美國人的「故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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