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时,我还有个弟弟

散文:那时,我还有个弟弟

记忆深处,是一片混沌的地方。仿佛人类诞生之初的亘古时代,天地初有别,期间云雾遍布。有光吗,没有。有的只是暗沉沉的一团雾气。

在我有限的视野里,那个村庄终于出现了,熟悉的味道慢慢传来,景象却被时光冲得有些模糊。

一条由家家门口通向大队中心的泥泞土路,是整个小村的主动脉。我们沿着那路追逐嬉戏,拿着一毛钱的纸票去路边的小卖部买麻花、买一分钱一根的冰棍,透过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向里张望。

我们还沿着那路去古槐树下占地方看电影。那时根本不懂那一幕幕的跌宕起伏,也不感兴趣。我们喜爱的是周围兜售的那些零食,炒熟的瓜子用最小的金属暖壶盖称量,一暖壶盖一毛线。

那个时候,我还有个弟弟。

散文:那时,我还有个弟弟

弟弟小我两岁,身材精瘦,标准的瓜子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用炯炯有神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那时我还没长残,脸型也是好看的瓜子形状,圆圆的眼睛也滴流滴流的招人稀罕,我和弟弟每次去姥姥家,姥姥的隔壁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爷爷总是目不转睛地瞅着我们,然后不无赞叹地说:

“瞅瞅这俩孩子,真像是用笔画出来的。”

印象里最多的,就是我和弟弟为吃食而争吵。有次,我发现灶台上的锅盖依在灶台旁的墙壁上,铁锅沾着发亮的油迹,锅底有零零星星地白面碎渣。伸手摸摸锅沿儿,微微有些温热。

我哼的一声,撩开门帘,对爸妈大喊,是不是偷着给弟弟摊白面煎饼了。父母对视诡秘一笑,却死不“认罪”。

对大人没办法,很多时候,我就把这罪责无意识地转移到弟弟身上,尤其是大人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就总一次次从他手里抢吃的。

我抢过带刺的黄瓜,抢过大姨家给的沙土地里的生花生,当然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我抢成功的时候很多,有时候在我抢时,弟弟就把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塞紧嘴巴里,狠狠咬几口,或者囫囵下咽,或是当着我的面吐在地上。

散文:那时,我还有个弟弟

这无疑会更加激怒我,我就会将他使劲推倒在地,然后撒丫子开逃。推倒后弟弟哭过没有?又是怎么起来的呢?我都全然不知。那时,做贼心虚的我,总会躲开弟弟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弟弟了上一年级。儿童节那天,他表演了他生命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节目。

他和几个身高相仿,同样精神的男娃娃们一起,脸蛋被老师用红粉笔涂了色,而我则站在三年级围观的学生队伍里。

他费了好大劲,才将目光锁定藏在人群中的我,然后传递给我一个满是炫耀的眼神。那眼神简直是太夸张了,也是太生动了,成为至今弟弟留在我印象里唯一一个鲜活的表情。

这份珍贵的记忆,如今,却是弟弟留给我的唯一一份遗物了。

就是在表演节目后的两三个月,弟弟去芦苇塘边摸野鸭蛋,一去就没再回来。

从那个时候起,我的世界就完全变了样子。我会下意识地躲避书本中“弟弟”二字,我会远离所有带着弟弟做游戏的伙伴,我再不敢看村西那片茂密的芦苇塘。

之后的很多年,每年春耕我被父母带着去田里干活,路过那片苇塘时,我就有一种窒息感。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束手无策,什么是绝望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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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刻,父母都缄默不语,满目苦容,这更让我无所适从,因为在我眼里,大人们各个神通广大,他们无法化解的苦得有多大,我无法丈量,更不敢想象。

每次走过这片苇塘,我的心里都会累积一抹无法化解的苦渣,这苦渣越积越多,随之,我的性格越发内向、封闭,我为人做事越发小心、拘谨。

真的,自从弟弟离开我们的那一天,我这个尚处在儿童时代的孩子,就永远失去了孩子的天真烂漫,失去了本该属于孩子的剔透闪亮的笑声,直至我年近四十,笑起来时,依然有朋友直言我笑中带苦。

现在我才大悟:原来,我的心里,从那时起就结了冰,之后这冰与日俱增,渐变成川。需要流多少温热的泪水,才能把这样巨大的冰川融化,才能让心流欢快自在地歌唱啊。

可是啊,人的一辈子,就得不断地爬高峰。在漫长的行程中,无论我多大,都一定会蜕变,在不断的蜕变中,我一点点站立起来,越来越接近一朵云淡风轻的云。

就如同此刻,在文字的庇护下,我勇敢出场了。

在各种遇见和面对中,我学会了以自尊为中心的选择。心有了定力。目光不再漂移。文字带着我下沉,越下沉越不羁,多么奇妙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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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此刻,姐姐对你的细腻回忆,就是一种突破。仿佛什么都放下了。人生那么大,哪里该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

可是弟弟,当我真的将这事放下的时候,我的心依旧荡漾着波澜。

弟弟,如果我们相处的时间再多一点,你能够让姐姐长大到足够成熟地保护你,那该多好。

哪怕是两年以后,你有可能就尝到姐姐为你摊的煎饼了吧,你也有可能吃到姐姐用省下来的零钱为你买的麻花或者冰棍了吧。

那时候姐姐一定会以拥有你这样一个可爱的弟弟而无比自豪,可是,弟弟,你走的实在是太早太早了。

早到姐姐只处在一个幼稚地和你抢夺东西的年龄,早到时隔几十年后,姐姐回忆起与你共处的那些时光,脑海里浮现不出任何与你相处的温馨时光。

而记忆里的那片芦苇塘,雨水繁多,芦苇塘的水疯长,芦苇也紧跟着疯长。

水里有杂草,漫长的,墨绿色。芦苇叶繁茂密布,轻风吹过,沙沙作响。夏日农村的苇塘有点野。一切都是疯的。水,草,野鸭,芦苇。疯的野的池塘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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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弟弟,你就这样被这片面目狰狞的野芦苇塘给骗了进去,单纯可爱的你,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八岁。

弟弟啊,假如你现在依然在,你会长成一个什么样子呢?应该正是青年俊才的好光景,你有可能过着一种什么日子呢?是在大城市,还是依旧守在淳朴的老家?

弟弟,这个词,在姐姐的世界里已经冻结了四十年,它的周身,已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现在,姐姐正用柔软的文字,轻缓而认真地擦拭着这灰尘。灰尘一点一点飘落,一点一点消失,姐姐这两个字,重新显现出秀丽干净的容颜,继而散发着一种暖心的柔光。

这个时候,姐姐脸上没有笑容,可姐姐的脸是平静的,平静的如同风吹过后的麦浪。

日子原本就是风吹过的麦浪。缘起缘散,都卷在这馨香柔淡的麦浪里。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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