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第一雄文,原本是騙一頓飯的即時作文

千古第一雄文,原本是騙一頓飯的即時作文

唐詩為鏡照汗青 第三章(上) 滕王高閣臨江渚

唐初時,有位大儒顏師古(看名字就知道這人多有文化)寫了本《漢書注》,權威程度到了天下的讀書人都把它當教科書的地步。這位顏師古有兩位名氣更大的堂曾孫,一位名叫顏真卿,一位名叫顏杲卿。突然平地裡響起一聲驚雷,有個九歲的孩子寫了十卷《漢書指瑕》,揪出了顏師古《漢書注》裡的一大堆錯誤。大家可以回想一下,自己九歲時是否還在撒尿和泥巴,或者看看自己九歲的孩子現在正在幹什麼。這個牛氣沖天的孩子姓王名勃,字子安。

千古文章

王勃和宋之問的年紀差不多,算是駱賓王的晚輩。不同於方仲永的“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王勃的才華在青年時代繼續爆發,詩名益盛。他流傳最廣的名作是《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如果給歷代所有的送別詩搞個排名,個人認為王勃這首可高居前三名。另外兩首,一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一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相信大家不會有太大的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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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寫文章有個特點:先把墨磨好,然後像二貨青年一樣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倒在床上開始沉思,半晌後突然一躍而起,瞬間變回文藝青年,文不加點,一筆寫就,時人謂之“腹稿”,這就是“腹稿”的典故出處。但他最膾炙人口的作品駢文《滕王閣序》,卻是即時作文。

當時王勃的父親被朝廷貶到交趾去當縣令。交趾遠在今天的越南北部,歷史上曾為南越國的一部分。從漢到明,大體上一直受中國古代各王朝政權的直接管轄。你百度一下這個地名,就明白其中隱含的貶義了。作為孝子,王勃自然要去探望;作為才子,他自然會在一路上信馬由韁、東遊西蕩。這天,王勃路過洪州(今江西南昌),便順路去登臨天下聞名的滕王閣。好在那時候無論多麼著名的景區,都不需要今天這麼昂貴的門票,所以即使是王勃這樣的窮遊者也毫無心理壓力。

說到門票,我當年去尼亞加拉大瀑布之前向當地導遊諮詢買門票需要多少美金。導遊雖然是華裔,卻對此問題表現得很詫異:“瀑布是自然風光,憑什麼收門票?”本人更詫異:“雖然是自然風光,政府也要耗資管理維護,收費不是應當的麼?”導遊更為詫異:“我們不是已經給政府交稅了麼?稅收不就是用來做這些事情的麼?”

話題拉回來,雖然唐朝時滕王閣還不要門票,但當王勃施施然地來到門口時,卻被幾名士兵伸手擋駕:“洪州都督閻伯嶼大人今天在此大宴賓客,席散之後閒雜人等才能上樓。”。但王勃顯然並不認為自己是閒雜人等,他一拍胸口:“我和閻大人很熟。”士兵們心裡將信將疑,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趕緊跑上樓彙報。

閻都督的愛婿吳子章頗有文才,提前一宿抓耳撓腮、殫精竭慮地為今日盛會寫好了一篇賦,準備當場拿出來宣讀,好掙點名聲。把酒臨風、心情大好的閻大人聽說多了位朋友來捧場,雖然一時想不起是誰,但又何必拒絕呢?於是豪邁地一揮手:“讓他上來吧。”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因為這隨意的大手一揮,女婿心血結晶的文章就再也沒能見天日;他更不會想到,因為另一篇文章的橫空出世,他也以這頓飯局主人的身份而名留千古,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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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位眼生的文藝青年緩緩拾級而上,風度翩翩地作了一揖。閻大人疑惑地問道:“恕老夫眼拙,這位公子是?”來者答道:“晚生絳州王勃。”王勃當時早已聲名遠揚,一聽他自報家門,閻大人心中頓時亦喜亦憂:喜的是以王勃之盛名足以為此宴增色不少,憂的是今天女婿的風頭恐怕要被王勃蓋住。但他無暇細想,忙招呼這位不速之貴客落座,然後繼續忙活自己的正事兒,按照事先預備好的戲碼,誠懇地詢問大家:“今日誠為盛世盛會,哪位高才願意寫篇文章以作紀念啊?”

滿座賓客都是閻大人的朋友,心裡自然明鏡似的,大家都悶頭啃雞腿,積蓄體力、醞釀情緒,只等大人女婿的文章宣讀以後,一齊鼓掌到流淚。不料王勃抬頭朗聲應道:“在下既然叨擾都督大人一餐,自當獻醜,聊為報效。”

這下閻大人真像吃了只蒼蠅一樣難受,但話已至此,騎虎難下,只好趕緊叫人安排紙筆,並立刻把可以用來矇頭的被狀物都丟入贛江之中,看你拿什麼打腹稿。王勃接過毛筆,當即唰唰唰地筆走龍蛇寫將起來。閻都督心中鬱悶,冷冷地說了一句:“王才子你慢慢寫,本都督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到隔壁小憩一會兒。”說罷便起身拂袖而去。到了隔壁往椅子上一躺,吩咐幕僚,待王勃下筆,便將文章背給他聽。

不一會兒,幕僚就過來彙報,王勃寫的起首兩句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閻都督安臥榻上閉目養神,聽後淡然一笑:“不過是老生常談。”之後報來第二句是:“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閻都督聽了,沉吟不語。幕僚繼續報來,接下來是:“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採星馳。”閻都督不禁眼睛微微張開:“用典純熟貼切,王子安名不虛傳。‘星馳’二字,做人名甚佳。”不一會兒,幕僚又過來背了兩句。閻都督一聽,雙目精光四射,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此人當真天才!此文當垂不朽矣!”立即跳起身來,趕回宴會去看王勃下面的文章。因為他心裡已經明白,大唐歷史上,不,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璀璨奪目的文章之一正在誕生,而能親自催生並且目睹這篇文章的出世,將是他閻伯嶼一生最大的榮耀。他所見證的最精彩的兩句便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唐摭言》記錄了閻都督這段有趣的前倨後恭,可惜只到此為止。其實,《滕王閣序》真正的高潮才剛剛開始,寫到此處時,王勃的小宇宙在滕王閣上空無可阻擋地爆發了:“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想起自己路途艱難、頗招冷眼,接著寫道:“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這是間接承認自己迷路了,去越南不該走到南昌來。但他胸中塊壘,顯然不止於此:“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一連串流傳到千載之後的今天依然讓我們耳熟能詳的成語和典故噴薄而出,我彷彿親眼看見了長空中那絢麗的煙花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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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安獻賦驚四座

地靈人傑

王勃一氣呵成的《滕王閣序》中引用了許多典故,在此簡介其中一二。

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晉朝時,有紫氣上衝牛宿和鬥宿之間,據說是寶劍之精氣上徹於天,地點應在南昌之南。隨後果然在此地找到一雙寶劍,一名龍泉,一名太阿,精芒炫目,這便是成語“氣衝牛斗”的來歷。今天龍泉已成為寶劍的別名,太阿亦然。可以用成語“太阿倒持”為謎面,打另一成語,謎底是“授人以柄”,頗有趣味。

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東漢名臣陳蕃少時曾獨處一小院讀書,有位長輩來看望他,見到院裡雜草叢生,就問:“何不灑掃庭院以待賓客?”陳蕃答道:“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這個小房間還值得我動手嗎?”長輩見他胸懷大志,覺得孺子可教,便循循善誘:“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段經典的對話流傳至今,激勵志向遠大的人要學會從小事做起,不要眼高手低。陳蕃後來成為朝廷重臣,且因其氣節而千古流芳。

當時外戚大將軍梁冀權傾朝野,連八九歲的小皇帝(漢質帝)都看不過眼,稱他為“跋扈將軍”,成語“飛揚跋扈”即出典於此。梁冀對這個評價很不爽,又擔心年少早慧的小皇帝將來不好掌控,索性毒死了他,證明了自己確實配得上這個評語,確實是一個充滿了黑色幽默感的大奸臣。這位氣焰熏天的梁大將軍有次派人送信給陳蕃,託他辦件私事,陳蕃卻拒而不見。使者狗仗人勢,詐稱自己是梁冀親信,陳蕃就直接把狐假虎威的使者抓起來一頓痛揍打死了,完全不給梁冀面子,這就叫“威武不能屈”。梁冀竟然拿陳蕃沒有辦法,真是大快人心。

陳蕃一生不喜歡應酬,但很尊重有品位的人。他在因得罪權貴而被貶到豫章做太守時,邀請當地的一位高人徐孺子來家裡做客。徐稺(通“稚”),字孺子,他“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有“南州高士”之譽。朝廷屢次想起用他,他都予以推辭,因為他認為東漢王朝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大樹將顛,非一繩所維”。陳蕃對這樣的名士非常敬重,一到豫章,連官衙都沒進,就率領僚屬直奔徐孺子家,欲禮請徐孺子擔任功曹。雖然徐孺子還是堅辭不就,但出於對陳蕃的敬重,徐孺子答應經常造訪太守府。兩人惺惺相惜,相談甚歡。陳蕃特意給徐孺子準備了一張臥榻,供他過夜時休息。只要徐孺子一離開,陳蕃就把臥榻掛起來不給別人用,直到下次徐孺子造訪,他才放下此榻,以示自己留客僅留徐孺子,這是一段志趣相投的佳話。王勃就用以上典故,來讚美南昌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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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是整個《滕王閣序》中最偉大的兩句。即使你有可能不知道《滕王閣序》這篇文章,但你幾乎不可能不知道這兩句話。如果你真的沒有印象,只要在搜狗輸入法中輸入“LXYGWQF”,它就會第一個跳出來證明你的孤陋寡聞。這個句型其實是前人用過的,原型出自南北朝詩人庾信的“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王勃算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庾信的作品《徵調曲》裡有一句“落其實者思其樹,飲其流者懷其源”,被後人總結為成語“飲水思源”,上海交通大學以此為校訓。說到這個《徵調曲》,有人在傳抄中圖省事,把第一個字簡化了,變成《徵調曲》。只能嘆息一句沒文化真可怕。“徵”是一個多音字,當念zhēng時是“徵”的繁體字,比如“文徵明”現在常被簡寫成“文徵明”;但在庾信此處則是念zhǐ,即古“宮商角徵羽”五音的“徵調”。這五音類似現在簡譜中的1、2、3、5、6。現在請你倒唱一遍6、5、3、2、1,是什麼?

居然是“滄海一聲笑”!

你激動嗎?縈繞在無數人的青春記憶中,配圖是李連杰和林青霞飄逸身姿的“滄海一聲笑”,竟只是純倒序的“羽徵角商宮”而已。你可能覺得這個版權費黃霑掙得也太容易了吧?

其實不然,1990年黃霑受徐克之邀,為其拍攝的電影《笑傲江湖》寫主題曲,前六稿都被完美主義者徐克打回來。據說黃霑淚眼望天、無計可施之下,隨手翻閱古書,驀然看到一句“大樂必易”,靈光一閃,把最簡單的“宮商角徵羽”倒過來一彈,這段永遠的旋律就橫空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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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才不遇

王勃接下來一口氣連用了漢朝的馮唐、李廣、賈誼、梁鴻四位名人的典故。優美的文章都很重視用典,如果用典不足或者不恰當,文辭再好也是下品。在這一點上,《滕王閣序》顯然是上品之中的上品。

馮唐很有才幹,但年紀一大把了還只是個小小的郎官。有一次,他偶然有機會見到漢文帝,通過一席直率而情理兼備的對答,解救了功高罪微的雲中守魏尚,並且被漢文帝所賞識。由於他性格耿直,景帝即位不久後就被罷官。到了武帝時有人推舉他,可此時馮唐已九十多歲,力不從心,再也不能出來任職為國家效力了。正所謂人生易老,如白駒過隙。

“平明尋白羽,沒在石稜中”的飛將軍李廣,是另一位著名的鬱郁不得志者。漢朝評軍功的依據是在戰役中的斬首數或者俘虜人數,李廣在這個硬指標上沒過關,即使欣賞他的漢武帝也愛莫能助。等到李廣的許多晚輩、下屬後來都因軍功封侯了,他自己還是沒有熬成功。王維也在《老將行》中寫道:“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但如果我們翻閱漢朝歷史,衛青的成功與李廣的失敗,在相當大程度上都是本人的能力和性格中的因素使然,並不僅僅是因為運氣。衛青用兵小心謹慎卻又能出其不意,而且性格沉穩大度;李廣愛逞一己之勇,輕敵冒進,而且性格偏執剛狠。成功與運氣,經常青睞那些做好了準備的人。

賈誼的才氣和品格都很高,他的《過秦論》今天還入選高中語文課本,我小時候背得搖頭晃腦、眉飛色舞,對提升古文愛好功莫大焉。按說他的運氣也不差,遇上了躋身中國古代明君之列的漢文帝。漢文帝雖然器重他,但終因小人讒言未能重用。文帝有次召他回長安,偶然談到對鬼神的見解,賈誼旁徵博引、口若懸河,文帝倒是聽得很入神,直至半夜。所以李商隱在《賈生》中譏諷文帝:“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自古帝王多對神仙之事感興趣,也是地位使然,既然已經到了皇帝之尊,除了成仙之外,確實也很難有什麼更高的個人追求了。賈誼懷才又遇上了明君,但還是不得志,也許只能說他運氣不好,或說他生不逢時,因為他建議的政策到了文帝的孫子武帝時期,基本都被採用了。

梁鴻是成語“舉案齊眉”中的男一號,而女一號則是他的貌醜賢妻孟光。諸葛亮娶醜女黃氏,大家都認為他是想借助丈人的關係網來炒作自己;無意出仕的梁鴻則完全是看上了孟光的品德,兩人一生夫唱婦隨、相敬如賓,屬於恩愛夫妻的典範。梁鴻生活在政治相對清明的東漢初年,依然清高不仕、有料不秀,被譽為“君子見機,達人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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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一連借用了上述四位懷才不遇者的典故,明顯是在抒發自己胸中的鬱結。

青雲之志

如果僅僅停留在“懷才不遇”這個層面,《滕王閣序》的格調還不能算出類拔萃。但就在馮唐、李廣、賈誼、梁鴻這四個指名道姓的明顯典故之後,還有第五個隱藏的,來自東漢的伏波將軍馬援。

馬援作為戰國時趙國名將馬服君趙奢(他的兒子你可能更熟悉,對,就是那個紙上談兵的趙括)的後人,年過三十尚且一事無成,只能在北方當牧民,唱著山歌放放牛羊。別人都覺得他這輩子也就這點出息了,可馬援毫不氣餒地勉勵自己:“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他到了四十九歲才開始獨當一面,在西北邊陲平定羌人之亂,使得此地其後二十餘年兵革不興。然後又從西北轉戰到位於漢帝國最南端的交趾(今天的越南北部),一劍平伏萬里波,因功封新息侯於絕域之外,官至伏波將軍,被人尊稱為“馬伏波”,時年已經五十七歲,果然是大器晚成。然後繼續一路向南,穿越蠻荒甚至無人之境,直達漢朝時代中原人可以想象的最南之處。馬援得勝班師回到長安時,已經年近六十,聽說北方邊境局勢不穩,又再次為國請纓出征。《後漢書·馬援傳》對馬援當時的慷慨陳詞是這樣記載的:“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成語“馬革裹屍”就源自於此。馬援一生戎馬,最終以六十三歲的高齡病逝於南征五溪蠻的軍旅之中。

很多人在《滕王閣序》中最喜歡的,其實是“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等一連串慨嘆之後拔地而起的那句“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這句話,才是《滕王閣序》的畫龍點睛之筆,它使文章的境界從懷才不遇的牢騷之語一躍如鯤鵬振翅般扶搖直上九萬里,壯志凌於雲霄,真正成為了千古第一雄文。

《滕王閣序》裡還有一句“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是我很喜歡的典故。春秋時的著名琴師俞伯牙有次出差路過漢陽江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遂取出自己的瑤琴對著月亮自彈了一首《高山》,琴聲巍峨,仁者樂山之意盡在其中。忽見岸邊一個黑影肅立不動,心下微微一驚,只聽得“啪”的一聲,斷了一根琴絃。岸邊那人朗聲道:“先生莫驚,在下鍾子期,是個樵夫。聽先生的琴聲絕妙,一時忘情未語,失禮了。”伯牙半信半疑:“既然如此,請問剛才我所彈的是何曲意?”子期答道:“峨峨兮,其志若泰山。”伯牙聞言大驚:“閣下果然高人!請聽我再彈一曲。”換了琴絃後,伯牙再次撫琴,琴音忽然一變,激昂澎湃,乃是一曲《流水》,暗寓智者樂水之意。子期緩緩道:“洋洋兮,其志若江河。”伯牙大喜,忙請子期上船相敘。兩人琴逢知己相見恨晚,於是八拜為交結為異姓兄弟,並相約來年江邊再見,灑淚依依而別。次年伯牙依約千里迢迢而來,不料子期已經病故,新墳正立在江邊。子期臨死前留下遺願,託老父轉告伯牙,要在舊地再聽義兄彈奏一曲。伯牙揮淚將《高山》《流水》再次演奏一遍之後,突然舉起這具自己視為至寶的瑤琴,向地上用力一摔,頓時琴碎。旁人都大驚失色,問其何故。伯牙嘆息道:

摔破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按道理講,春秋時多為四言詩,要到漢末曹丕《燕歌行》開始才出現比較成熟的七言詩,所以俞伯牙這首詩應是後人假託。但“知音難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慨嘆,讓任何時代的人都能產生共鳴。岳飛是不是《滿江紅》的真實作者尚有爭議,但他的《小重山》裡有一句“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絃斷有誰聽”,足夠讓他在中國詩歌史上佔據一席之地。

千古第一雄文,原本是騙一頓飯的即時作文

王勃用此典自比俞伯牙,正在寫的《滕王閣序》是名傳千古的《高山流水》,而閻都督就是鍾子期。這既是一個高雅的馬屁,同時也標示著自己的身價,有文化的人拍馬屁都這樣一舉兩得。閻都督看了此句,對王勃的態度立刻又大不一樣了。

一字千金

酣暢淋漓的《滕王閣序》一氣呵成,王勃接著寫下了這篇序要引出的主體《滕王閣詩》: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 自流。

奇怪的是,在“江”“自”兩字之間,空了一格。王勃把序、詩呈給閻都督,對盛情款待表示了謝意之後,便告辭出門。閻都督一邊看著眼前這篇絕代佳作,一邊讚不絕口,待得看到最後一句中的空格,心知這是人家在出題了。旁觀的文人雅士們七嘴八舌,各抒己見,這個點頭說“應該是個‘水’字”,那個搖頭說“八成是個‘獨’字”。閻都督思來想去,覺得均差了一絲韻味,於是命人立刻出門追趕王勃,請他把落了的字補上來。

使者快馬加鞭、滿頭大汗地追上王勃。不料王才子很有個性地回答說:“一字值千金,還望閻大人海涵。”使者只好返報。閻都督沉吟片刻,心想既然是一段佳話,就乾脆做足罷了,便命人備好紋銀千兩,親率眾文人學士趕到王勃住處。王勃這時候故作驚訝:“何勞大人下問,晚生豈敢空字?空者,空也。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眾人聽了,都是一拍腦門,用“空”字果然最有神韻!

本人讀崔顥《黃鶴樓》的“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這兩句,總會聯想到“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大概因為有著相似的意境吧。王勃的作品在前,首創性當然更強。

按邏輯關係,本來《滕王閣詩》是主體,為了要寫這首詩才需要寫這篇序,但《滕王閣序》實在是太過於光芒萬丈,讓很多人反而把詩給忽略了。《滕王閣詩並序》一經流傳開後,大家紛紛傳抄,一時洛陽紙貴,連唐高宗李治讀了都不禁掩卷長嘆“真天下奇才也”。連皇上都如此激賞王勃,這就引起了另一位天才兒童的攀比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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