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勢而起的少年英雄,隨勢而落的遲暮老將,大明英國公——張輔

洪武八年,漠北草原的一頂大帳內,傳出了陣陣嬰兒的啼哭聲。 張玉略顯惆悵地站在賬外,仰望著天空。剛剛誕下的男嬰,便是張玉的長子,但得子的喜悅並未沖淡張玉憂慮。蒙古人的大元已經覆滅,即使保存了大批的生力軍退到了草原,儘管幾次揮軍南下意圖重佔中原,但大勢去矣。張玉不得不為自己和家人開始做打算。這一年,北元大將王保保逝世;這一年,大明開國元勳劉伯溫歸天;這一年,張玉的長子,張輔出生。

乘勢而起的少年英雄,隨勢而落的遲暮老將,大明英國公——張輔

戰爭場景

建文二年,朱棣起兵“靖難”的第二個年頭。當剛從東昌之戰戰場上撤下來的朱棣,歉意地把張玉的屍首交給張輔的時候,張輔只是默默地接過。張輔明白,戰死沙場是每一個將軍最好的歸宿,今天是父親,明天可能就是自己,父親只是求仁得仁。張家已經同燕王朱棣成為了命運共同體,父親為了救朱棣而戰死,意味著張家今後在朱棣心中的砝碼越發顯重,但同時也代表著張家必須為了朱棣的皇位需要更加竭盡全力。張玉輕輕地擦拭著父親身上染血的戰袍,眼神卻越發堅定起來。

漢蒙兩兼,境遇不俗

張輔是明朝河間王張玉的長子。張玉在戰死之後,張輔承襲了父親的職位,繼續隨朱棣同南軍作戰。朱棣登基之後,感念張家父子的付出,稱張玉為“靖難第一功臣”,並在永樂三年,加封張輔為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新城侯,加歲祿至一千五百石。

很多朋友也許不知道,張玉之前是元朝樞密院知院。樞密院是元朝最高的軍事決策機構,而樞密院的最高掌權人樞密使是一個虛職,由太子兼任,所以張玉的知院就相當於具體主事人,正二品高官。

洪武元年,蒙古人撤回草原,史稱“北元”。洪武八年張輔出生,洪武十八年,張玉歸順明朝,所以張輔的童年,整整的十年時間是在草原上渡過的。

大漠的風沙,廣闊的草場,牧民的堅韌,騎兵的強悍,牛羊的豐美,還有父親孜孜不倦的教導,造就了張輔強健的體魄,堅毅的心志,寬廣的胸懷,還有如狼一般的洞察力和執行力。這一切的一切,都為後來張輔成為大明的不世將才,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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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

洪武十八年,張輔跟隨著父親回到了中原。也就是從這一年開始,張輔開始接受正規的儒家教育。與塞北的冷峻不同,南方的氣候更加宜人,大都市裡人群交踵,酒肆茶院林立,而十歲的張輔也第一次發現,原來生活有著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活法,一種安逸到骨子裡的活法。

誠然,香書,暖屋,醇酒,絲服,有道不盡的溫潤滋味,卻也隨之帶來了複雜危險的人情世故,更何況張輔的父親張玉,只是北元的降將。

雖然史書裡並沒有描述張家人在明朝的具體生活狀況,但是我們依然可以看出張家父子的艱辛。

洪武二十一年,張玉參加朝廷的北伐,因功授濟南衛副千戶;洪武二十三年,隨藍玉北伐;洪武二十四年,張玉領軍抗擊蒙古南下;洪武二十六年,隨朱棣北伐......

事實上,從張玉歸順到大明之後,幾乎連年都參加朝廷對蒙古人的作戰。曾經的元朝正二品高官,到了明朝,需要參與到一線作戰,累功之後,也才得到一個都指揮僉事的官職,被分配到一個親王麾下,由此可見張家人在迴歸明朝初期時境遇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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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成祖朱棣 像

張家父子權衡利弊,捨棄了毫無前途的北元,投歸大明,自然也做好了重新開始的心理準備。可是,有準備是一回事,真的淪落到如此境地,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十幾歲的張輔,今後人生也就是承襲一個千戶,然後守著編制,混吃等死,因為能打的仗,父親都打完了。所幸,他們遇到的直屬上司是朱棣,而這個上司,有著更大的野心和企圖,張家人也被動或者主動地,捲入了這場大明高層的內部權力鬥爭中去。

建文元年,朱棣起兵。建文二年,張玉戰死。從洪武十八年,張輔跟著父親南下,即1385年,到建文元年的1399年,張輔已經24歲了。明代在各行各業,是鼓勵子承父業的,張家是軍戶,張輔到了16歲,自然也要從軍。從朱棣起兵那年開始算,張輔在軍隊中至少已經待了八年。為什麼說是至少,因為張玉畢竟也是將領,耳聞目染之下,張輔在軍隊裡廝混的時間,恐怕還要提前。

事實上,在朱棣起兵的時候,張輔已經做到了指揮同知。在父親戰死之後,張輔依然積極地跟隨朱棣作戰,並立下無數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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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輔 像

之後的劇情大家就很熟悉了。朱棣成功繼位登基,張家得到了豐厚的封賞,也於此奠定了其作為大明王朝核心權力圈一員的基石。之後張輔一直活躍在軍界,徵安南,伐蒙古,張輔幾乎參與了後朱棣時代所有的軍事行動。而張輔平定安南,再一次把其劃入漢家帝國版圖的壯舉,則註定了其身後將會有不俗的歷史評價。

那麼張輔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為將為臣,能力出眾

首先,張輔在統兵和治世上,都非常有能力。

朝史暮想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所謂帥,未謀勝,先慮敗。這句話非常精闢,說的就是將才和帥才的最大區別,即——全局觀。史書裡的兩件事情。

四年十月,能卒于軍,輔代領其眾。——《明史·張輔傳》

時征討安南的明軍總司令朱能于軍中病逝,朱棣命令張輔接替。瞭解靖難那段歷史的朋友都知道,朱能是朱棣“創業”期間的重要助力,與張玉齊名,是朱棣的左右手。同時,任命張輔接替朱能這件事情上,朱棣是

用當年李文忠替代常遇春的故事來比喻的。這一個比喻,除了朱棣鼓勵張輔的因素外,也在某種程度上認可了張輔有常遇春般的統軍作戰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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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軍陣

還有就是朱棣託孤。

上還至榆木川不豫,遂崩,召輔受遺命,諸軍悉受節度。——《明史竊·河間王世家》

從某種意義上,朱棣和其父朱元璋一樣,也是軍閥起家的。朱棣自然知道軍權的重要性。在朱棣生命的最後時刻,朱棣把帝國的軍權交給了張輔。除了對張家本身的信任之外,也是看中了張輔的能力。

還有比如,張輔數次南征,因為離了他,安南就亂;又比如張輔在安南行事狠辣,凌厲的威懾;還有後來朝廷對要放棄安南問題上的據理力爭和明英宗時期同“三楊”等輔政大臣的通力合作等等。甚至有傳聞說,朝廷之所以不敢讓張輔如雲南沐家一般世代鎮守安南,是忌憚於張輔的能力。雖無實據,卻也側面證明了張輔的不凡。

乘勢而起的少年英雄,隨勢而落的遲暮老將,大明英國公——張輔

明代官員

其次,張輔尚文崇禮。

與絕大多數人認為的不一樣,張輔並不是一個大老粗式的人物。我們不要忘記,十歲以後的張輔,接受了漢家正統的儒家文化教育。同時,其父張玉能夠做到前朝的樞密院知院,自然也是家學不俗。

成祖喪滿二十七日,帝素冠麻衣以朝。而群臣皆已從吉,惟輔與學士楊士奇服如帝。......尋命知經筵事,監修《實錄》。——《明史·張輔傳》

朱棣死後,按照規制,結束了喪期,可以恢復日常服飾。而只有明仁宗,楊士奇和張輔三人依然穿著麻衣上朝。當時明仁宗就此事給張輔的評價是“輔,武臣也,而知禮過六卿”。之後,張輔就開始參與到朝廷經筵(皇帝與大臣的讀書研討會)與編修《實錄》事宜。雖然可能是掛名頭銜,皇帝的動機也不一定單純,但從這兩件事情上來看,張輔還是具備了一定的文化素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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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仁宗朱高熾 像

最後,張輔有急智,且能站隊

有急智,是說一個人遇事的時候,反應很快,常常能別出心裁地解決問題;而站隊,在古代封建王朝來講,就是對於皇帝的忠心。當然,能夠被後來史家定為“忠臣“的人,都是在重要時刻站隊正確的人。

我們現在很多關於古代的戰爭小說裡,時常能讀到騎兵與象兵的作戰。而在明代,第一個用騎兵戰勝象兵的經典案例且記入在史書裡的,就是張輔打出來的。

當時張輔的辦法是“輔以畫獅蒙馬衝之,翼以神機火器”。在面對安南的象兵時,張輔用老虎的畫像蒙在馬面上,用以恐嚇大象,同時大量使用火器進行威懾性攻擊,一戰取勝。

還有明宣宗登基後,其叔漢王朱高煦的謀反。朱高煦作為明宣宗父親朱高熾皇位的有力競爭對手,對於失去皇位一直耿耿於懷。和朱棣很像,朱高煦在軍界也有很強的人脈關係。事實上,朱高煦一直和張輔保持著密切的聯繫,甚至在真正謀反顯露之前,與軍界諸多大佬還在通信,其中自然包括張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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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宣宗朱瞻基 像

然後故事的發展是,在朱高煦起事前夕,張輔忽然帶著朱高煦寫給自己的信件,入宮告發朱高煦,並且懇請皇帝讓自己領兵平叛。是不是覺得這個故事很乏味?真實的情況是,有人向皇帝告發張輔與朱高煦有聯繫,張輔馬上做出反應,入宮說明情況,並且表明心跡。而後來明宣宗御駕親征平叛的時候,是把張輔帶在身邊的。這多少有些監督的意味在裡面。

但不論如何,張輔的果斷站邊,為張家避免了一次潛在的政治清洗,起碼在表面上保全了皇室對張家的信任。而本質上,這和當年張玉死心塌地為朱棣去征戰,是同樣的性質。

讀到這裡, 一個睿智,知禮,頗有城府,且行事凌厲,老辣,果敢的張輔是不是浮現在諸位面前。好一個大權在握的軍方大佬,好一個尊榮加身的勳貴世族!但又有幾人最後能知曉張輔晚年的無奈和身死的悲慘。

英雄遲暮,不勝唏噓

土木之變,是所有讀明朝歷史的人,都無法避開的一個歷史事件。關於土木之變本身,朝史暮想以前談過,網絡上的資料也很多,在此不再贅述。

但所有人都有一個疑問,身為朱棣時期碩果僅存的軍方大佬,一生征戰,能力出眾的張輔,也在隨軍人員名單中,為何卻沒有使明軍避免這次的慘敗,致使大明國運由此停止上升,甚至連張輔自己都身死其中。

好,朝史暮想就和大家談談這個話題。朝史暮想認為,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看待張輔的“不作為”。

第一,從明宣宗時期開始,武將功勳集團開始逐漸邊緣化。

這種邊緣化,其實是分主動被動兩種的。

主動很好理解,這些武將出身的功勳,在經歷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軍旅生涯後,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平盛世,自然是要趕緊過過好日子。而對於今後子女的安排,肯定是不願意他們走自己的老路。於是乎,很多武將世家,經歷了一代或者兩代的傳承,後世子弟都會選擇讀書考取功名,走正統的文官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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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將領 劇照

被動也簡單,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是父親的功勳,不代表兒子上臺後要繼續用你。張輔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張輔從宣宗朝開始,已經慢慢開始被隔離出政治中心,在朝廷相關的禮儀事務上開始出現張輔的身影。同時在重要的決策上,張輔也只是作為顧問的身份存在,《明實錄》裡用的是“相與究論軍國重事

”。

所以,到了明英宗時期,張輔作為武將功勳集團的代表人物,其在軍政上的話語權已經被削弱很多。

第二,張輔受到了明英宗的刻意打壓。

很多人會問何來此說,答案同樣在史書裡。

正統十二年閏四月庚午,太監喜寧侵太師英國公張輔田宅,輔不從,.......,上宥輔罪,.......至是張輔多次為喜寧欺侮,亦稍屈以避禍。——《明實錄》

原諒朝史暮想的省略,因為整件事情還是比較複雜。大體上,就是明英宗的貼身太監喜寧想侵佔張輔的田產,張輔不從,事情鬧大了,還死了人,最後是雙方各被打五十大板,事情不了了之。而張輔從此碰到喜寧,都多屈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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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英宗朱祁鎮 像

在此次事件上,我們要明確兩點。其一,喜寧是明英宗的貼身太監;其二,明英宗最後的做法是各打五十大板。事情已經很明確了,就是明英宗要借喜寧之手教訓一下張輔,不然一個區區的太監,怎麼敢對張輔下手?而除了喜寧之外,大太監王振同樣是明英宗的手下,切記,歷史上的權閹權傾一時,往往都是當時皇權的延伸,那麼自然,從喜寧,王振,到皇帝明英宗,全部都在刻意打壓張輔。張輔最後的忍氣吞聲,也說明他看清了局勢。

那麼明英宗御駕親征,張輔隨軍,即使開口進言,又能有多少效果呢?

第三,明軍混亂的指揮系統。

朝史暮想斷言,明軍的指揮系統出現了混亂。憑據就是在對時任宣府總兵官楊洪的調度上。楊洪是當時少有新成長起來的邊軍良將,頗富威名。當時朱祁鎮的大軍途徑河北,召見楊洪,先是讓他隨軍,之後讓他守陽和山二口;大軍回程時,先是命令他為前殿將領,後又更改命令,讓其繼續鎮守宣府。

乘勢而起的少年英雄,隨勢而落的遲暮老將,大明英國公——張輔

明軍 圖卷

如此朝令夕改,很可能說明當時明軍內部,行軍話語權可能同時被幾個人掌握著。而很顯然,這幾個人並不是一個集團,或者說起碼存在著分歧。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幾十萬大軍的出征,居然沒有形成一個強有力的決策層。而從之後的事情來看,很明顯這個決策層裡,張輔不在其中。

第四,張輔老了,也許已經不敢再有所擔當。

《明史》給張輔在土木之變的一個評價是:“輔老矣,默默不敢言”。我們拋開前面三點的論述,僅僅從這點來看,張輔的年事確實非常高了。古代人均壽命是三十五歲,如果拋開誇張的新生兒夭折率,平均壽命大概也就在五十七歲左右。而當時的張輔,已經七十五歲了。

一個征戰無數的老人,一個被排擠出決策層的老人,一個被新時代刻意遺忘的老人。看著那些算得上是子侄輩,甚至是孫子輩的年輕人,兩眼冒出建功立業的亮光的時候,老人最後選擇了閉聲。也許是老人力不從心,也許是老人預見了此行失敗的不可避免,也許只是為了保全後人的富貴免遭清算......

乘勢而起的少年英雄,隨勢而落的遲暮老將,大明英國公——張輔

落寂背影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蒼狼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明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明英宗朱祁鎮御駕親征北伐,歸途之中於土木堡遭遇慘敗,全軍覆沒。皇帝被俘,隨軍文臣武將,死傷無算。大明英國公張輔,亦死於亂兵之中,享年七十五歲。

也有一些史料說,張輔當時是從土木堡逃出來了,只是皇帝被俘,大軍屠滅,張輔自知不可生,遂自盡而亡。朝史暮想選擇相信張輔是戰死的說法。為什麼?因為不願去相信一個征戰無數的老人,最後需要用自盡的方式,來保全自己的體面和家族的尊嚴。

我們不知道這位老人,在看到自己曾經率領過不可一世的英雄部隊,在蒙古騎兵前潰不成軍慌亂無序時,心裡會是一種怎樣的悲憤和無奈,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滋味絕不好受。最後,朝史暮想要說的是,張輔,是一個乘著時代而崛起的英雄,亦是一個跟著時代而隕滅的老兵。

朝史暮想,總有些乾貨可以在歷史中挖掘。

參考資料:《明史》,《明實錄》,《明史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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