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髡殘,為什麼存世書畫中卻沒有留下一個“髡殘”的字號?

明明是髡殘,為什麼存世書畫中卻沒有留下一個“髡殘”的字號?

據報道,2019年11月23日至24日,國內外一批學者聚集湖南常德,開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會:2019石溪(髡殘)國際學術研討會,專門研究髡殘的生平及藝術。

髡殘(1612—1692),俗姓劉,今湖南省常德市人。幼年喪母,遂出家為僧。法名髡殘,字石溪,一字介丘,號白禿,又號殘道者、電住道人、石道人。他削髮後雲遊各地,四十三歲時定居南京大報恩寺,後遷居牛首山幽棲寺,度過後半生。髡殘稟賦孤耿,性格剛烈,潛心藝事,畫風沉著痛快,以謹嚴勝,是一位法出有據、藝成有源的畫家。與石濤並稱“二石”,與程正揆(號青溪道人)交善,時稱“二溪”。

對於“髡殘”這個名字,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作為清初四僧之一的他,留下了很多傳奇和故事。

明明是髡殘,為什麼存世書畫中卻沒有留下一個“髡殘”的字號?

髡殘《幽棲圖》

可是,你知道的髡殘,在他的作品上沒有留下一個“髡殘”的字號。

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副主任樓秋華介紹,從髡殘存世作品的歀署和用印來看,“髡殘”一號從未出現,而“石溪(谿)”出現頻率極高。以下是他的具體分析:

首先,是對其名下部分較為可靠的存世作品的署款以及用印進行考察,單獨的“髡殘”一號從未出現。反過來,幾乎每件作品均出現了“石溪(谿)”,或署款或印章。就畫家本人的字號而言,作品款、印無疑最為重要。至於“石溪”或石谿”兩者混用,似無區別之意。

其次,通過與其友朋往來信札加以探討也是如此。從友人所作小傳、贈詩、題跋而論,石溪(谿)一名則更為多見。還有,刊於康熙七年(1668)的《江寧府志》,以及成書稍晚的《江寧縣誌》同樣以“石溪(谿)”稱之。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石溪身後十餘年,有瞽僧桐城方子安在燕子磯募工升絕壁,刻下“石溪禪師沉骨處”七大字於上。顯然,這是尤為重要的稱謂。

鑑於以上種種情形,無論是生前身後,於人於己,“石溪(谿)”為其最為重要的正式名號乃是共識,至於後世沿用者更是不勝枚舉。

那麼,“髡殘”一號從何而來?

錢澄之《髡殘石溪小傳》中講述了:“師與予同年生,頎而皙,頭白如雪,冬夏禿頂:身臂少受寒溼,時作痛,甚厭苦之,因自號髡殘。”

這段經歷與時局有關。

髡殘在明亡後曾避兵桃源深處,受盡苦艱,年過不惑便病痛纏身,嚴重的風溼病、胃病和疥蘚,使他頭白如雪,受盡病痛的折磨。這段艱險的叢林生活雖使髡殘吃盡了苦頭,但是給了他一次感受大自然千奇百怪的好機會,充實了胸中丘壑,為後來的山水畫創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這一點,在他的不少題畫詩中,都明顯可見。那時候的他,已如願出家。

髡殘俗姓劉,少有慧根,早有出家念頭,因父母反對而未能如願,拒絕了父母安排的婚姻。待母親去世後自剃其頭跪求父親,父親最終應允。遂入龍氏家廟修行,後在崇信禪學的學者龍人儼指導下參禪並雲遊江南。1654年,受覺浪禪師相邀,髡殘來到南京校刻《大藏經》,相繼結識顧炎武、錢謙益、錢澄之、程正揆、張怡等人。1659年,覺浪禪師示寂,石溪赴江南、黃山等地雲遊一圈後於1660年回到南京,在幽棲寺外築大歇堂潛心繪畫,完成了從佛門高僧到畫僧的轉變。

明明是髡殘,為什麼存世書畫中卻沒有留下一個“髡殘”的字號?

髡殘 山水冊頁

在北京畫院理論研究部主任呂曉以“石溪”稱之。在她看來,石溪一生有太多謎團:他既於明亡前自剃為僧,卻表現出超乎尋常的遺民情結;他脫略一切,卻易怒直率;他既與張怡、錢澄之、方文等遺民交往,對熊開元過孝陵不拜大罵不已,卻與曾投降清朝的錢謙益、程正揆結為知己;他禪學修養深厚,皈依覺浪,卻拒絕繼承法嗣……終其一生,他漂泊多病,性格耿介直率,除了三五好友外不喜與人交往,且無門人傳燈。

石溪以畫僧出名後,常遭所住寺廟的僧人索畫。清高的石溪對此置之不理,頗受僧人嫉恨。1670年,石溪住處突遭大火,所有東西均化為灰燼。石溪深受打擊,於第二年病逝,寺僧遵其囑咐將其骨灰投於江中。

值得一提的是,“髡殘”之名在當時很少提及,除好友錢澄之所做小傳外僅有三五人。自乾隆之後,“釋髡殘”出現較多,“髡殘”也漸趨流行,在民國之後的出版物中更為常見,一直延續到近數十年。樓秋華分析,回顧當年錢澄之的相關表述及其語境,來追溯“髡殘”二字的本意。可見“髡”即僧之意,乃是長期使用的常見語彙,“髡殘”也即僧殘。這與石溪有“僧殘”之款、印完全相合。因此,在2015年春舉行的《清畫全集》定名專題會議上,樓秋華建議用“石溪”。

撲朔迷離的謎團,對於藝術家來說,是另外一種錦上添花。作為一代畫僧,髡殘的藝術成就和深遠影響不容置疑,即使關於他從何時開始作畫無從考證。

髡殘工畫山水,兼涉人物、花鳥。其山水畫博採眾長,受“元四家”之王蒙啟發尤多;同時又外師造化,自成一家:構圖繁複,善造幽境,喜幹筆皴擦,成“粗服亂頭”之風格。繪事之外,書法、詩文亦有建樹,其書法以用筆粗短、流轉暢率的行草居多,詩文集據載有《浮査詩集》《大歇堂集》等。他以其傑出的藝術成就與深遠的畫史影響,從明末清初諸多寄身佛門的畫家中脫穎而出,與弘仁、八大山人、石濤並稱為“清初四大畫僧”。

髡殘受元四家之一王蒙啟發尤多,程正揆和黃山在後期藝術創作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在文獻記錄中,髡殘曾經致力於臨仿王蒙,也留下臨仿王蒙的山水畫作品。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教授吳雪杉認為,髡殘仿作與“四王”仿王蒙有相近之處,同時也存在較大差別。髡殘發展了王蒙山水畫中的雲煙變幻之景,最終形成更富於個性化的繪畫語言。在“仿古”的理論與實踐方面,髡殘提供了一種新的方式。

1659年前後,清代畫家漸江創作了《黃山圖冊》,大約相同時間,髡殘也畫了《黃嶽圖》軸,寫到“我來黃山已年餘”。這幅畫是他1660年創作的,這個時候已經在黃山住了一年多了,因此可以推測,1660年髡殘在黃山。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原資深研究員、美國弗利爾博物館書畫部原主任張子寧分析:“ 當年我在研究髡殘黃山之旅時,看了很多髡殘的畫,從他的提示裡可以感覺到,他跟程正揆的關係很近,而且很有可能是一起去黃山。”

中國美術學院人文學院教授邵彥將髡殘和程正揆的關係推進了一步:髡殘是一個同性戀者,並且態度決絕:“髡殘中年又因與程正揆的關係而斷送了佛門前途,並且與佛教界關係緊張,但是又在程的引領和幫助下變成畫僧。他的風格形成的關鍵,是他的社會生活與私生活角色的反差帶來的精神壓力,他的畫風正好反映了他充滿矛盾與壓抑的內心世界。”

呂曉統計,石溪有紀年的存世和見於著錄的作品中,作於1660年到1663年的近70件,這些作品中包括《蒼翠凌天圖》《層巖迭嶂圖》《黃山道中圖》《青峰凌霄圖》《蒼山結茅圖》等代表作。最早的一件傳世作品《仿大痴設色山水圖》創作於1657年,呈現出非常成熟的面貌;最後一件傳世作品《山水冊》創作於1670年。作品不多,但是真偽爭議卻一直不大。

20世紀以來,最早對石溪進行系統研究的是黃賓虹。他曾參考二十幾種詩文、著錄等,編成《釋石溪事蹟彙編》。新中國成立後,第一本系統研究石溪的書籍是鄭錫珍於1962 年出版的《弘仁髡殘》,對石溪的生平事蹟及藝術進行了初步研究。80年代,研究者對石溪關注日漸增多,不少美術史家紛紛投入其中。遺憾的是,這種熱度延續時間並不長,後來終究漸漸冷了下來。髡殘的研究還在繼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