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世紀前，西方的醫學與傳統文化，還沒劃清界限。人們為抗擊疾病和疫情所創的一些配方，流傳至今，依然廣為使用。但已經不再作為藥品，而是作為飲品——雞尾酒。
初代雞尾酒王者：潘趣 punch
17世紀初，歐洲人才發現檸檬能防治壞血病沒多久，英國水手就把配給的檸檬加進了東南亞燒酒——亞力酒 arrack，創出了潘趣酒 punch。防病又好喝。
潘趣酒
潘趣酒很快火遍了整個駐亞洲的歐洲人群體，成了他們的日常飲品。
人們甚至還設計了專用酒具——潘趣碗 punch bowl。
巴卡拉在1830年代為西班牙王室打造的潘趣碗｜圖自Wikipedia
如今，我們早已知曉，潘趣酒之所以能預防壞血病，是檸檬裡的維C在起作用。只要補足了維生素C，壞血病就不是個事兒。
但早已養成的口味習慣，卻延續至今。潘趣酒依然廣受歡迎。港式茶餐廳裡常見的一種飲料——什果賓治，也是潘趣酒的變體。
什果賓治
天啟藥酒：茴香酒 aniseed spirits
站在歐洲文明史的視角去看，最早的藥酒可能是茴香酒 aniseed spirits。
大茴香｜圖自medical-enc.com.ua
歐洲大茴香anise，拉丁學名Pimpinella anisum L.，在人類歷史進程中，一直受到民間醫學高度推崇。
早在4000年前，古埃及人就栽培它。據法老藥典記載，大茴香籽（aniseed）用作利尿劑，可治療消化問題，還能緩解牙痛。
羅馬人發現大茴香籽助消化之後，就開始烤蛋糕也加大茴香、香水裡也加大茴香。
小亞細亞和古希臘地區，人們甚至賦予大茴香更多藥用價值。
大茴香籽｜圖自vesselino.com
最先把大茴香加到酒裡的，是拜占庭王朝的土耳其人。
他們將大茴香籽和主要用葡萄做的suma烈酒，經過銅壺重蒸餾，得到叫做Raki的茴香酒。
當代的Raki｜圖自aturquia.com
法國、希臘、意大利、西班牙、敘利亞等國，也有各自的茴香酒。
— 茴香酒的名字有幾種寫法？
— pastis、ouzo、sambuca、anis、arak（不是亞力酒的arrack）便是它在上述國家的對應版本。
左起依次為pastis、ouzo、sambuca、anis、arak
茴香酒的喝法很直接，兌水，打破茴香腦-水-酒精的溶解平衡，泛起乳濁現象（
louching），即可飲用。地中海沿岸對茴香情有獨鍾
西北歐則偏愛清涼的杜松子
杜松子juniper
金湯力Gin & Tonic：英國軍醫為克服瘧疾而發明的雞尾酒
治瘧疾的有效成分是奎寧，來自金雞納樹皮，特別苦。
帶有清涼杜松子味的金酒（gin），是緩和苦味的調劑。
軍醫為了讓士兵積極喝下苦藥，迎合他們的喜好，把藥加到金酒裡，順利完成任務，還促成了一種暢銷雞尾酒。
後來，湯力水代替了金雞納樹皮，金湯力Gin & Tonic成為了現在的模樣。
現代金湯力
時至今日，人們喝金湯力，已不再為了防治傳染病，而是單純享受清香微苦的爽口與放鬆的快感。
雞尾酒治瘧疾的典故，知道的人可能比較多。
還有一種疾病，更激發了雞尾酒的創新。它就是痛風。
《柳葉刀》曾發表過一篇論文，闡述苦精是怎麼被配出來當藥酒治痛風的。以下是我節選翻譯自那篇論文的內容。
苦精 bitters：從痛風暢銷藥到雞尾酒點睛之筆
痛風是18世紀歐洲的流行病。人們對它又愛又恨。就像濟慈看到手帕上有結核咳出來的血跡而高興，18世紀的商人在首次痛風發作時也可能暗自竊喜——這是他成功的標誌。
1683年，“英國的希波克拉底” 托馬斯·席德南在《痛風論》中建議，讓痛風患者定期服用一種助消化劑——蒸餾酒泡水田芥、辣根、苦艾、白芷根，取名為
“bitters”（苦精）。
托馬斯·席德南（Thomas Sydenham）
席德南的苦精藥方成了18世紀治療痛風的常用藥，因為它給患者提供了發作時還能喝烈酒的藉口。
這一配方的成功，引發了業內人士紛紛效仿。
1712年，Reverend Richard Stoughton發明了首個獲得英國皇家專利的苦精，這種藥酒也成為英國向美國殖民地出口的成功商品。
美國獨立後，波士頓的蒸餾廠迅速生產出本土的國產版本。
1783年，法國軍官Nicholas Husson也開始賣苦精。他在配方里加入了秋水仙提取物，後來人們發現，其中的一種成分，秋水仙素，恰好可以阻斷引發痛風的代謝通路。
秋水仙（meadow saffron）｜圖自zastavki.com
18世紀中期，魚龍混雜的苦精得到了更廣泛的應用，以改良廉價粗劣的金酒的口感。
到了19世紀，專門用於加入金酒的苦精出現了。1830年出版的《蒸餾技藝全論》（Complete Treatise on the Art of Distillation）教人們用普通金酒自制苦精——往金酒里加入檸檬、苦艾和橙子的精油。還配上一段你會很熟悉的話術：“這樣做出來的苦精，好喝又便宜，不比市面上貴好多倍的那些差，甚至更棒呢！”
苦精在19世紀被賦予了治痛風之外的新用途：幫助西方士兵、水手、殖民地移民調理身體，去適應熱帶的極端氣候。
苦精配方可選的草藥，不再侷限於治瘧疾用的金雞納樹皮，還增加了安古斯圖拉樹皮、苦香皮、洋薊葉、藏掖花葉、白毛茛根莖、苦艾葉、蓍（shī）草花……可謂是就地取材之典範。
19世紀末，隨著兩家大公司（Peychaud和Angostura）崛起，家庭自制苦精不再流行。
中間是Angostura苦精，右二是Peychaud苦精
Angostura苦精尤其討英國人喜歡。這個苦精廠牌是德國醫生約翰·席格特（Johann Siegert）於1824年在委內瑞拉的同名城市創建的。
19世紀40年代的時候，英國海軍就在喝普利茅斯金酒（Plymouth gin）時，習慣性地加幾滴Angostura苦精。Pink Gin 粉紅金雞尾酒由此誕生。由於航船條件所限，Pink Gin最早的喝法是常溫飲用，不像現在是冰鎮飲用。
Pink Gin 粉紅金雞尾酒
金酒加苦精的喝法，隨著英國人踏足不同地方，演變出了更多的版本。
比如，在印度，加辣椒醃過的洋蔥。
在馬來西亞，英國人為了緩和胃痛，把苦精從幾滴加量到整份雞尾酒的1/3，還用馬來語取名Gin Pahit。英國小說家毛姆的早期短篇作品中，出現過好幾次Gin Pahit雞尾酒的身影。毛姆在1930年的《客廳裡的紳士》（The Gentleman In the Parlour）中，也不吝表達自己對金酒加苦精的喜愛。
至今，英國皇家海軍還時不時會在靠港後升起綠白相間的“gin pennant”旗，邀請人登船喝一杯。
gin pennant 旗
1. Dan Jurafsky（2014）. “The Language of Food: A Linguist Reads the Menu”
2. Anli, R. E. and Bayram, M. (2010) ‘Traditional aniseed-flavored spirit drinks’, Food Reviews International, 26(3), pp. 246–269. doi: 10.1080/87559129.2010.484115.
3. Barnett, R. (2012) ‘Bitter medicine: Gout and the birth of the cocktail’, The Lancet《柳葉刀》. Elsevier Ltd, 379(9824), pp. 1384–1385. doi: 10.1016/S0140-6736(12)60586-8.
最後想說：
都2020年了，醫療部門應該不太可能再給病人開金湯力、金酒加苦精去緩和病痛。
但是瞭解有關藥酒、雞尾酒的誕生故事，可以幫助我們去理解：醫學的進步、飲食文化的傳承、文明的發展，可以各自精進，而不耽誤相互成就。沒必要抱殘守缺。
這也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思路，去更好地發揚不忘初心的本質，開發創新。
有增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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