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電影《大佛普拉斯》是由黃信堯執導的首部劇情長篇,該片獲得第54屆臺灣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等五項大獎,獲得第37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兩岸華語電影。

電影是以特殊的黑白視效呈現臺灣社會由於貧富差距所帶來的的暴戾黑暗和混亂無序,深切關注最底層弱勢群體的生存境遇和處世態度。同時導演通過旁白的視角傳遞直面荒誕的冷峻思考及文化呼求。

《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旁白解構荒誕

影片的表達習慣與一般導演很不一樣。影片一開始導演就借旁白者的身份交代電影製作方面的相關信息,並且表明自己在整部影片中的角色、角度。

各位觀眾朋友大家好,這部電影是由華文創和甜蜜生活聯合提供,由業界最專業的甜蜜生活來製作,我們邀請業界最難相處的葉女士和鍾先生來提供監製,我是始終如一的導演阿堯,在電影放映過程中我會不時出來講幾句話,宣傳一下個人理念,順便解釋劇情,請大家慢慢來看,就不打擾了,需要的時候我再出來……

我們聽著這樣的口語化的“表白”都覺得導演多此一舉,匪夷所思,通常導演應該儘快地將觀眾代入影片情境才對,怎麼會如此囉嗦的介紹無關緊要的背景呢?!很多觀眾是帶著這樣的疑問開始觀影的。

然而觀看結束後,我們卻深切的體悟到導演影像語言的良苦用心。

業界忌諱的片首旁白完全吻合全片荒誕離奇的特質,一進影院導演就想給觀眾營造和積澱一種荒誕的、反常的敘事基調。

幾句看似閒言的旁白,卻能夠調動觀眾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保持對影片內容的關注度與興趣度。

更為關鍵的是,導演的旁白貫穿影片始終,它在適當補充情節的同時,有意造成觀眾與劇情的間離感,這樣做的目的是不讓觀眾陷進人物和情節(尤其是行車記錄儀中的影像)的細節窠臼,而是始終保持對光影世界的宏觀審視,以冷眼期待的姿態洞察客觀現實,強化辨析與釐清劇情的真誠與社會的虛偽。這是一種後現代主義電影的元敘事風格。

高委員來查看佛像完成情況時,旁白說:

在後面摸屁股的是高委員和他的助理瓦樂莉,雖然高委員的戲份不多,但他奮鬥的過程值得我們來介紹,他十幾年前,從一個街頭運動者一路爬上國會議員。在他五連霸時,副議長送他一個高級的紅木桌。但自從瓦樂莉來了之後,高委員的紅木桌突然多了一塊木板,這主要是方便瓦樂莉辦公,當別人在桌上滑鼠辦公時,瓦樂莉都是躲在桌下,操作高委員的歡樂棍。

《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頗具調侃性質的一段話,直接指向荒誕的政治體制,社會的權力掌握在這些為富不仁、貪淫好色之徒手中,可想而知民主與法治永遠都是“皇帝的新衣”。社會的混亂首先是因為政治的荒誕。

肚財在便利店門外玩著“夾娃娃”的遊戲,旁白問:

每次都想問肚財,你怎麼那麼愛夾娃娃?

此時肚財卻跳出角色,面對觀眾說:

“夾娃娃很療愈啊。”

《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雖然肚財是一名以撿拾垃圾為生底層難民,但他一樣具有生而為人的情感需求,當生存都無法安放時,他們的情感世界就更像匱乏、貧瘠、乾枯的荒漠。殘酷壓迫的社會現實下,他們被關愛、被滋潤的渴望不可能實現,因此只能利用自己可以把玩的、可以控制的娃娃來撫慰情感、排解孤獨,釋放慾望。這是導演對小人物荒誕情感的關切觀照。

肚財死後旁白裡面有這樣兩段話:

隔天的早上,肚財在圳溝裡被發現,警方在他身上檢出很高的酒精值,表示他應該是喝醉酒而出車禍的,但我們聽到的大部分都是喝醉酒撞死人,肚財應該是中華民國在臺灣少數喝醉酒而被撞死的……


我想他應該慢慢理解,肚財現在死了並沒有什麼不好,起碼他死的時候在地上還能畫出個人形來,像這樣孤獨的流浪兒,應該是死了很久後才會被人發現的,那時候屍體都爛光了,只能勉強在地上畫出屍水的圓形。

這兩段話解釋了肚財的死因,暗諷社會司法的荒誕無比。肚財在警方的定義中悄無聲息的死去,他這樣弱小的生命似乎毫無價值,沒有人會為他伸張正義、主持公道。肚財曾經說過:“法庭和警局都是為有錢人開的。”

導演為消解心頭的悲涼,不得不從反面肯定了肚財的死是一種解脫,甚至幽默一把地上畫的人形。我想兇手黃啟文雖然依然在世,或許他只能是個勉強的圓形。

《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旁白詮釋劇情細節,催化觀眾情緒,深度解構臺灣社會的政治荒誕、司法荒誕及情感荒誕等。

色彩解析荒誕

由於影片拍攝經費不足,所以採取黑白畫面來表現劇情。這是導演接受採訪時說的話。我覺得這是導演的託辭,黑白影像恰恰是符合影片內涵與主題的創意自覺。

肚財(肚臍眼)、菜埔(蘿蔔乾)、釋迦(一種水果)、土豆、面會菜的大嬸等這些社會底層小人物,生活貧困悲苦、艱難辛酸。肚財衣衫不整,吃了上頓沒有下頓;菜埔十年看門,獨自贍養生病老母;釋迦蝸居海防衛哨小破閣樓,漁網為床。他們的生活根本沒有一絲的光亮色彩,他們就像掙扎在懸崖邊上的螞蟻,稍有不慎就會灰飛煙滅。

這些小人物的生活方式簡單平實,性情質樸乖弱,人際關係純真,生命在壓抑、怯懦、孤苦中隨風飄搖,因此最能夠體現小人物氣質和氣息的只能是黑白色調。

黑白質地粗陋,色系單調,黑與白交融相疊的灰色又體現出他們生存狀態的陰鬱冷清、前途命運的模糊未明以及精神情感的空缺虛無。

除了大部分黑白影像之外,影片對行車記錄儀的畫面採取的卻是彩色呈現。突然出現的彩色畫面一下子刺激了觀眾的視覺神經,黑白與彩色的強烈反差立馬凸顯,臺灣社會階層的貧富差距藉助色彩的對比充分彰顯出來。如此設計創設了極強的視覺衝擊,有利於觀眾形成良好的視覺記憶,更有利於藝術表達的層次與效果。

《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肚財看到行車記錄儀時驚奇地說,“有錢人的生活果然是彩色的。”這句話太扎心了,至此,我們可以更加清楚的感知到,黑白色原來就是被社會忽視與遺棄的弱勢人群對現實世界的認知。荒誕的色彩來自於荒誕的生活。

空間解嘲荒誕

電影的敘事方式非常另類,除導演自己的旁白線索外,影片還採用了空間疊加與嵌套的方式鋪陳劇情。

《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行車記錄儀是一個別致的載體。肚財到菜埔的門衛間聊天,電視機壞了,肚財便突發奇想,偷來老闆的行車記錄儀獵奇。於是,行車記錄儀成為肚財、菜埔對生活的解嘲方式,也是不同階層實現空間貫通的窗口。圍繞著記錄儀,影像空間、生活空間、平行空間、精神空間並置展現。這種奇巧的鏡像手法將塵世荒誕演繹得淋漓盡致。

透過記錄儀,肚財和菜埔窺視到上流社會的聲色犬馬、荒淫驕奢,老闆黃啟文遊走斡旋於政商兩屆,權錢、權色交易觸目驚心。

有一天肚財在記錄儀中聽到了正在與她人交歡的黃與葉女士的通話,巧的是肚財曾經看見過一女士在葛洛伯文創中心大門外等待黃啟文,並不斷地撥電話。肚財確認那天在大門外等人的就是葉女士。

記錄儀另一段影像記錄下了黃與葉見面爭吵後,黃殺害葉且藏屍佛身的經過。

《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記錄儀既是不同空間的組合器,又是劇情轉折的推進器。記錄儀畫面與電影本身畫面互為補充,建構起一幅完整的敘事空間。

《大佛普拉斯》:從旁白、色彩、空間三個方面建構荒誕社會的鏡像

《大佛普拉斯》是一部與眾不同的電影,從另類的旁白、灰暗的色調、並置的空間,我們真切感受到導演的嫻熟深邃的影像表意技法和對臺灣社會荒誕現實的無情揭露以及對底層弱勢群體的深度關懷。這是一部人文價值與現實意義的高度耦合的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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