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年末我們盤點心中的年度十佳電影時，難免會因為一些客觀原因錯過一些“心頭好”。
比如不可能在大陸上映，只能在2018年初從其他渠道看到的《大佛普拉斯》，
比如去年只在幾個城市展映、直到今年3月底才發起百城點映的《村戲》。
上週影妹終於在影院看了《村戲》，片尾字幕播完全場燈光亮起後，在場的觀眾都還沒從電影中走出來，長久的沉默之後，才想到鼓掌。
在某種程度上，富有戲劇性的《村戲》甚至比剋制的《大佛普拉斯》更戳中人心。
之前我們從劇情的角度安利過它，今天影妹想從幾處細節帶你走進這部電影。
-時代和人性-
1982年，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有了政策支持，廣大農村開始分田單幹。
誰都想分到最好的地，但全村最好的九畝半卻被一個叫王奎生的瘋子霸佔著。村民都對奎瘋子又恨又怕，所有人都覺得他一個白吃白喝的不該糟賤那麼好的地。
奎瘋子為什麼瘋？他為什麼佔著九畝半？他和村民有著怎樣的羈絆？在不斷的閃回裡，真相漸漸浮出水面。
70年代，是人民公社的時代，是文革的時代，那時候土地歸於公有，那時候盛行互相揭發。
王奎生負責看守九畝半，防止村民來偷莊稼。因為飢餓，總有小孩來偷吃花生，其中就有王奎生的女兒彩雲。
在那樣一個草木皆兵的年代，盡職盡責的王奎生堅持讓女兒把吃的吐出來，沒想到女兒噎死了。
為了領救濟糧，村民極力勸王奎生大義滅親，宣揚自己捉賊（女兒）的經歷，而這無異於給王奎生的傷口上撒鹽。
因為王奎生的“光榮事蹟”，全村領到了救濟糧，自殺未遂的王奎生瘋了。
曾經為全村犧牲自己的王奎生，被村民拋棄了。幾年後，在分地的利益面前，王奎生再次成了全村利益的犧牲品。
-鍾馗捉鬼-
王奎生在瘋之前，最會演鍾馗。在《村戲》裡，王奎生和鍾馗有著同樣的經歷。
傳聞中了狀元的鐘馗被奸相所害，自刎而死，不可謂不冤。。在民間，鍾馗成了打鬼驅邪的神，《鍾馗捉鬼》成了有名的地方戲。
在電影裡，為了試探王奎生的瘋病好了沒有，老鶴打著拍子讓王奎生跳了段《鍾馗捉鬼》。然後在王奎生耳邊說：
“鍾馗打鬼，打的不是鬼，是閨女。”
這一句話把王奎生再次逼“瘋”，但也正是這句話，讓以老鶴為代表的村民露出了鬼相。
鍾馗冤死，而世間，盡是魑魅魍魎。
看電影的我們因為站在上帝視角不免覺得老鶴為代表的村民們甚是可惡，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現代，誰敢說自己不會成為老鶴？
導演鄭大聖說：沒有一個壞人，也沒有一個人無辜。
電影裡要說無辜，只有噎死的王奎生女兒彩雲最無辜。
-彩雲和小芬-
在電影中，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色彩。80年代是完全的黑白，70年代的閃回，在黑白中提取出了
紅色、綠色和天空裡少許的藍色。紅色的旗幟和標語，綠色的軍裝和田野，是70年代最鮮明的兩種顏色。這兩種鮮豔的顏色帶著強烈的鼓動性把人性的弱點展露無疑。
在所有黑白的人物裡，只有彩雲是紅色的。她穿著紅襖唱著《萬泉河水清又清》，她穿著紅襖看著爸爸的飯卻忍住了沒去吃，她穿著紅襖去地裡吃花生卻被爸爸制止。
因為餓而去偷吃花生的彩雲有什麼錯？卻因為救濟糧被親生爸爸指認成賊！彩雲的紅襖是鮮活的生命，是鮮豔的血色，是對陰暗人性的控訴。
80年代的小芬，就像是彩雲轉世，就像是純潔天使。只有她關心王奎生，把王奎生當長輩看。但即便如此，小芬在電影裡的色彩也是黑白的。
小芬無力決定自己的婚姻大事，更無力改變王奎生被送去精神病院的結局。
僅有的純潔善良在私慾膨脹的時代又能改變什麼呢？
-女兒和兒子-
彩雲死後，王奎生對著棺材裡的女兒說：別再投胎回來了。然後抹黑了女兒的臉。抹黑臉意味著不再投胎轉世。
在去精神病院的車上，王奎生泣不成聲地說：彩雲，回來，爸爸給你洗臉。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他還會為了村民“出賣”女兒嗎？
瘋了的王奎生每天都在剝花生，然後把花生仁灑到九畝半。全村人都指責他浪費糧食，但這何嘗不是他對女兒的補償？
彩雲生前不曾吃飽飯，偷吃花生還被爸爸逼著吐出來，甚至因此而死。死後，她終於可以吃飽了。
女兒彩雲是王奎生一生無法釋懷的痛，王奎生是兒子樹滿一生無法原諒的存在。
因為奎生，樹滿被村民叫“瘋小”；因為奎生，樹滿不被小芬的父親老鶴所接受。
小時候，樹滿不懂父親為什麼要六親不認出賣妹妹；長大後，樹滿因為父親而被全村冷落。
為了被村民認同，樹滿把槍對準了父親，甚至親手用繩子困住父親，把奎生送上了去精神病院的路。
奎生和彩雲、奎生和樹滿的人倫悲劇，究竟是誰造成的呢？
-看客和烏合之眾-
在村裡，最少不了圍觀的人。他們，是魯迅小說中的“看客”。
奎生打人，村民爭先恐後去看；聽說要分地，村民爭先恐後去爭；送奎生去精神病院，村民人人貢獻一份力量。
《村戲》裡的村民，讓影妹想起了黃渤主演的《殺生》。都是集體無意識“殺人”，這種性格里的麻木，這種人性裡的又蠢又壞讓人不寒而慄，因為他們是附和的大多數。
在電影裡，最讓影妹覺得驚悚的不是老鶴和村民的自私冷漠，不是樹滿對父親的背叛，而是王奎生自己成為烏合之眾的瞬間。
在被村民勸說大義滅親時，同意揭發女兒的王奎生真的只是為了全村的救濟糧嗎？他真的沒有對榮譽的渴望嗎？
在揭發女兒大義滅親的領獎臺上，王奎生從一字一字顫抖著讀演講稿變成了激情入戲的癲狂。在觀眾的掌聲中，王奎生迷失了自己，
他忘卻了喪女之痛，他把自己當成了接受國家榮譽的英雄，他把女兒理所當然地當成了賊。
電影最後，是一場紛飛大雪。這邊，王奎生被捆到了精神病院，那一邊為了討好領導的大戲正要開唱。
荒謬的悲喜劇，沉痛的的罪與罰都將被白雪掩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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