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伟志:做学问不可能没争议,我的别号叫“邓争议”

我写文章成瘾。我这个人不吸烟,没烟瘾;不喝酒,没酒瘾。但我写文章成瘾。


画家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我见过复制品。说“搜尽奇峰”是从写实角度讲的,很有道理。


不过,我常常是一见“奇峰”就写,不等捜尽奇峰就写。尽不尽是相比较而言的。


我相信石涛在三四百年前那种情况下,他既没捜过阿尔卑斯山的勃朗峰,也没搜过安第斯山的阿空加瓜峰,恐怕连珠穆朗玛峰也没去搜过,但不排斥他的聚峰一幅能流传百世。


我这个人不怕浅,我主张循序渐进,由浅入深,深入浅出。我这个人不怕失败,不怕出错,错了就改。


对勇于改正错误的人来讲,“错误是正确的先导”。


邓伟志:做学问不可能没争议,我的别号叫“邓争议”


一个人在与人相处时,要求同存异。在学术研究中,要求异存同。拾人牙慧是没出息的表现。


爱重复套话,是“高级”抄袭,没有半点创新,读了味如嚼蜡。说得重一点,套话连篇,对上是“语言行贿”,对己是“语言索奖”。


几十年来,我在写作上求异求新,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后来知道理论上的革故鼎新之路不平坦。革故,“故”会出来骂;“求异”会被人视为“异类”。


我知难而进,写过几篇不合时宜的文章。在党史研究中出现不太尊重历史的问题时,我著文罗列了党史研究中的十种现象,批评“一俊遮百丑”“一丑遮百俊”,批评“老子英雄儿好汉”“儿子英雄爹好汉”等问题。我准备好了有人反驳,结果平安无事。


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倡导“兼顾公平”,并作为原则来推行时,我发数篇文章批评不应该把公平放在兼顾的地位。在有人为“兼顾公平论”粉饰,讲“第一次分配讲效率,第二次分配讲公平”时,我提出第一次分配、第二次分配都要讲公平,甚至在被我称为“第三次分配”的慈善、救济工作中也要把公平放在首位。到目前为止,尚未见到批评的文章,以后不知怎样?


1979年有家刊物充斥着“耳朵认字”“腋下认字”“舌头认字”的文章。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北京车公庄看了被刊物称为“之最”的两姐妹的表演,很明显是弄虚作假。


上世纪20年代在周恩来领导下的特科工作、后任外贸部长的李强对我等说:“什么耳朵认字?这戏法顾顺章早就在舞台上表演过。”我公开指出耳朵、腋下认字等是作假,招来一片骂声。后来,我不得已出了本《伪科学批判记》,没见读者批评。争论总有平息的时候。


在学术上,我是于1981年2月第一个在社会学重建后在社会学系开设“家庭社会学”课程的。我是于1982-1983年在国内第一个提倡“妇女学”的。因为我了解国内外的贫困阶层贫困到何等地步,便着力提倡民生社会学、贫困社会学、贫困文化学。我大讲社会平衡论、社会张力论、社会矛盾论。


在2018年改革开放40周年时,我又提出建立一门“改革学”,希望用理论高屋建瓴地指导改革开放的深化。我提出了改革学的“八大规律”:目标守恒律、一改百改律、贫富均衡律、快慢有节律、进出有则律、内外有别律、多样包容律、上下一心律。


抚今追昔,追昔抚今,深感自己在学术上只不过是飘浮在知识海洋边上的一叶小舟。


如果说我还有点理论勇气的话,那是因为70年前,我10岁时亲眼看见过解放军的战斗英雄倒在血泊中,那是因为解放军战士冒着生命危险把我送出战场,让我死里逃生。我的家乡是淮海战场。我见过不怕死的英雄,英雄的精神感染我不怕死。


因此在理论上受挫时,我会愈挫愈勇。倒霉时也不是一点都不怕,不太怕是绝对做得到的。我往往以幽默的语言对付倒霉,以马列毛的语言顶掉“政治帽子”。一触即跳不是学者应有的气度。


即使人家是吹毛求疵,也应当感谢人花气力吹毛,感谢人家找出了“疵”。天下没有无疵之佳作,何况我的拙作!要堵住人家的嘴应在写作过程中下苦功,堵在文章刊出之前,文章刊出之后就应当欢迎七嘴八舌了。


虱多不痒,遇到的争议多了,我索性写文章讲:我的名字叫邓伟志,我的号叫“邓争议”。做学问不可能没争议,争议是推力,推动逻辑更严密,概念更准确。


几十年来,我是在出错与纠错中匍匐前进的,是从不错被误为大错、又被好人保护过关,侧身挤过来的。


人们常讲酸甜苦辣,我从自己的经历上觉得这四个字描绘得不全,我又加了四个字“咸痒涩麻”。我是酸甜苦辣、咸痒涩麻“人生八味”都尝过。

(邓伟志 作者为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上海市社会学学会会长)

来源 北京日报理论周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