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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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王慧

文章转自微信公众号:社会创新家(social_innovator


01 “外头还是漆黑一片,但我感觉黎明即将到来”


<strong>龙剑

<strong>武汉博创公益联合发起人


我的武汉,我在


这次对抗疫情,我是江岸区的志愿者,主要的工作是对接物资信息。每天各个群里出来的不同信息有上百条,要把其中有用的留下,再找到需要协助的对象一一对接,这个最需要时间。因为身体状态不佳,我无法像一些志愿者一样去搬运物资,真的很惭愧,他们才是真正在“前线”的人。


我们最开始关注的是社区的防护。当时听说江汉区有人发烧40度晕倒了,但是基层工作人员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我同学打听到宁波那边有人有一次性丁腈手套,我们就赶紧全买了过来,一共10箱10000副。


后来我们又想到,一次性雨衣可以临时替代防护服,一次性浴帽可以临时替代防护帽,于是就问周边酒店有没有,结果还真被我们找到了。一家希尔顿酒店有500个一次性浴帽问我们要不要。我们当即决定,要!马上回社区开证明,再把浴帽领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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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世茂希尔顿酒店领出的一次性浴帽被送到社区


现在像N95口罩、防护服我们已经根本买不到了,不是被统一采购就是被囤货了。有个人联系我说有一批国外进口的口罩,一个卖30多块。这太贵了,我买不起。各路骗子也冒了出来,我身边就有人碰上,说自己有30万的现货,就在武汉本地的汉阳仓库,这太假了,现在在武汉谁还会有30万的现货?我自己还好,目前还没有踩过坑。


我们现在给医院送的主要是医用手套和消毒液。现在消毒液用得很快,我们联系的厂家,连夜加班,每天生产大几十吨消毒原液,但依然没有库存,都是即产即用。


现在全国都在支援武汉,我很感动。我们向社区捐赠的一批体温枪,就是由一个叫做“中国甲胄爱好者群体”的组织捐款的。他们汇集的是全国的甲胄爱好者,《长安十二时辰》的铠甲道具就全部是由他们参与制作的。听起来是不是很小众?但人家确实有情怀。

我们基层最普通的老百姓,平时都活得很普通,尘土一般,但是一有事就会团结起来,很踊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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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甲胄爱好者群体给武汉医院捐赠的压缩干粮


我现在主要担心的是,全国给医院捐过来的物资,有的医院不能用,但因为一些程序,也不能给别人。我提过是不是可以分给社区,领导说不可以。这真的很可惜。很多社区基层工作人员在只有一层口罩的防护下需要去接触病人,风险还是很高的。如果连他们也病倒了,那我们的社区还由谁来协调管理呢?


我和我的家人目前身体都还好,所以不是很担心。我最早买口罩是在1月19号,在网上下了单,隔天就送过来了。到20号我还在上班,但因为单位查出了一例疑似感染,我们马上就封了楼。那时候我才感觉,事态有点严重。23号早上听说要封城,我跟爱人赶紧分头去超市采购了一批生活物资,接上老人与我们会合,在路上迅速与家人分析了现在的严峻形式,做好在家闭门谢客的准备,保护好自己,也不给国家添乱。


现在武汉医院的床位还是很紧张。我的亲戚中有一对夫妻疑似感染,只能每天中午去汉口医院排队,排到下午四点左右打个针。医院给的诊断结果是病毒性感染,没有试剂盒确诊不了,即使有床位也进不去。还好他们离医院比较近,步行不到20分钟就到了。但那些离医院远的呢,怎么办?


现在网上的求助病患还是很多,他们只能依靠网络转发。坦白讲,

如果说这是一场信息战,那我觉得我们输得很惨。庞大的数据信息,需要分类筛选、审核发布、公开公示,现在公众没有统一的求助处理通道,只能通过个人在自媒体求助,政府的作用被群众取代。


我因为之前在单位受过防汛救灾的培训,所以还不太慌张。只要做好防护,其实还好,慌乱和不遵守规则是感染的主要原因。我们在面对大灾大难的时候,太缺乏应对的机制和培训了,老百姓缺乏最基础的防灾训练,不会辨别谣言等信息,很容易被诱导,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哄抢和心理崩溃。这不是一个大国应该发生的情况,我们真的应该反思。


家里人对我的工作还是很支持,就是外出对接物资的时候,老人会比较担心。我安慰我妈说,这是国难,不能当逃兵,只要做得动,还是要去,不然老了会后悔的。


我最早接触公益是前几年和江汉区民政局合办一场追悼会。当时去世的是武汉志愿救援队一名为了救人牺牲的志愿者。那个当下真的特别感动。人在世上走一遭,总要留下点对社会有益的事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


2月4号开始,我要去参加线下志愿服务了。大批的援汉医疗团来了武汉,我报名了江岸区的志愿者,被分配到亚朵酒店为西安医疗团提供后勤服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特别激动,有种游击队终于要加入正规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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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节约时间,援汉医疗队把头发全剪了


今天(2月4日)早上我醒得很早,其实昨天凌晨两点才睡着,做梦梦到好多人好多片段,心跳很快,不由自主醒了。去年11月底我查出有房颤做手术之后到现在,总感觉容易累。今天第一次醒这么早,精神也很旺盛,感觉是好兆头。外头还是漆黑一片,但我感觉黎明即将到来,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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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剑拍摄:窗内的自己与武汉的黎明


02 “我们做了面向全省的心理防御平台”


<strong>潘兰

<strong>武汉市武昌区融智家庭社区指导中心主任

<strong>武汉市东西湖区予童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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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开始意识到疫情严重,是在年三十的前两天,那时候我们还在做工作的部署,因为每年的节假日我们都会对困境儿童、留守儿童做节日问候,当时就发现有人在给办公室消毒。而且大街上也渐渐有人在戴口罩了。


年三十前一天突然通知要“封城”,当时的状态就有点不好形容。突然莫名有一种,怎么说呢,失落感吧,就觉得这么大个城市怎么会封城,疫情到底有多严重,还有封城之后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候正是信息满天飞的时候,有真有假。家族群、工作群也都在互相转发,互相加油打气。其实真正身处武汉,我们整体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丧”,大家都是比较积极地在应对。后来随着政府针对疫情的文件不断下发,我们觉得照着政府要求来准没错。


家人都在一起,没有特别慌乱,所有亲戚都是在线上联系。我爸爸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他是自己住。

本来每年除夕我们肯定都是要到他那里过的,但是今年这个仪式就没有了,老人有些不太开心,我看了他那个样子心里也是有点难受。


我之前在美国读的是心理学相关专业,在国外也参与了很多NGO组织的社会工作。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家庭教育和困境儿童心理健康发展领域的工作。疫情爆发之后,我们联合洪山区妇联和东西湖区妇联开设了防疫心理咨询平台,同时链接资源为东西湖区困境留守儿童送防疫物资。


我们关注的困境留守儿童有一部分是家庭经济条件不太好的,还有一部分是孤儿和留守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有监护人,现在他们每天都会向政府上报情况,孩子们也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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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困境儿童集中的社区送去口罩


我们面向洪山区有10条心理咨询电话专线,面向东西湖区有4条。同时我们做了面向全省的心理防御平台。这也是我第一次参与这么大灾难之后的心理咨询服务。


目前我们观察到的心理状态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由前期公众性的恐慌,转换为个人的焦虑。每天确诊病例的数量都呈上升趋势,而大家在家待的时间又很长,有人就会担心自己或者家人会不会被感染了,就有很多人咨询病毒的症状。特别是家里有小孩的,有的就会出现晚上睡不着的情况,睡眠不规律,又会担心自己有抑郁情绪。


第二类是担心正在就医或者隔离的亲人,心急如焚,怕家人在病房里状态不好,委托我们给病房里的家人做心理疏导。我们接到过一个电话,一个男孩的姑姑打来的。男孩父母离异,一直都是姑姑抚养。因为孩子高烧5天,就送到了隔离病房,当时也没有确诊。姑姑特别担心男孩在里面的情况。我们接到求助之后,先是安抚她的情绪,让她相信政府和医院会把这件事处理好。同时我们也联系所在辖区妇联和分管街道,找到了男孩所在的隔离医院。了解到孩子一切安好之后,她才一下子放了心。所以我常说,情绪背后是有事件的,我们要以极大的共情和耐心去了解并且帮他解决这个事件,缓解他的情绪。


还有一类服务对象患有其他疾病,如乳腺癌、红斑狼疮,他们是需要一直接受治疗的,所以会担心自己接下来去哪里治疗,以后还能不能买到药等等。我们接到一个患者的救助,他患有红斑狼疮,这是一个长期的慢性病。因为现在不能上街,也不能去医院,他就特别担心自己的药买不上。当时是他的女儿找到我们,后来他自己又打过来,特别焦虑,急得在那里哭。


我们首先安抚他,这个慢性病即使停药也暂时不会产生特别大的问题,同时也联系社区给他开了可以到药店买相应药品的证明,他的女儿就带着这个证明去药店买了药。


总的来看,我觉得现在因为大家一直在家里待着,前期都是在关注围绕疫情的各类消息,疫情说多了之后,人的心态会呈现一个比较麻木的状态,由集体性的恐慌转为关注自己和家人的身体健康。

接下来包括还有如何复工、如何还贷款等等,还有做中小企业的业主会担心,这么大的资金压力怎么扛过去呢?所以我觉得,心理咨询的需求已经到了“拐点”。


我一直提倡一句话,“用专业成就更有力量的公益”。我觉得公益需要更多的专业力量进来,这个“专业”也是多方面的、综合的。虽然之前没有面对过这种大规模的心理咨询,但我已经有11年心理咨询工作的经验了,也做过其他危机干预的活动,所以目前自己的状态还好,不会有不知所措的感觉。只是有时候面对一些已经进入隔离病房的咨询人的时候,因为感同身受,还是有一些难过的。


我觉得心理辅导在接下来的疫情应对工作中可能会占据一个更重要的位置。现在大家还是在操心物资、关心医生,如果疫情慢慢控制住了,大家接下来去复工,去面对个体的问题时,他们的情绪状态是需要持续跟进的。后期无论是心理咨询还是什么其他工作也好,我都主张把它放到社会工作中去,这个门类是需要进行常态化推进的,包括工作重建、心理重建等等,

到2月14号各企业开工之后如何帮大家适应和调整,这些工作都是要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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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武汉长江二桥


03 “武汉‘封城’第一天,我们给这个城市的一线工作人员送来了第一批捐赠口罩”


<strong>陈玥

<strong>武汉市慈善总会童心童爱公益基金发起人

<strong>武汉市青山区益心社工工作中心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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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疫情,身边的朋友真的出现了严重的恐慌情绪。一方面是医务人员的恐慌,医用防护物资短缺,但他们又必须冲到最前线,从人性角度来说真的很为难。但没有办法,就像他们说的,他们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他们的天职。但前几天还出了新闻,有医生被打,其实武汉中医院(四新院区)的发热门诊也被病患家属砸了,只是媒体没报而已。


还有就是社区的恐慌,现在几乎所有民生问题都下沉到了社区。市内交通禁行,大家想出去也出不去。有感染症状的人也求助社区把自己送到定点医院,还有一些老年人和残障人士吃不上饭、买不到菜,类似问题,都是找社区解决。街道书记还向我们求助,说街道卫生服务中心的医护人员出现了感染症状,一个个被隔离了。本来基层医护人员力量就薄弱,高强度的工作下,他们的精神压力和体力压力都非常大。


我自己从2003年到2017年一直在医疗系统里做宣传和品牌建设工作。一开始在公立医院,后来到了连锁的眼科医院。当时我们集团有一些公益项目落地武汉,比如关爱藏区玉树儿童眼疾的“明眸格桑花”项目,到后来我也利用单位资源优势策划了一些救治项目,提供给环卫工人和空巢老人这样的特殊群体。2017年,我自己在武汉市慈善总会下成立了童心童爱慈善基金,差不多一年之后,又成立了武汉市青山区益心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这次疫情发生之后,我公益圈内非湖北籍的公益人都主动联系我,问武汉需要什么帮助。如果他们是给钱,后续我还将面临比价、采购等流程,会忙不过来,我建议他们给我们武汉捐医疗或消毒物资,我会第一时间发放到基层服务人员手中,眼下是在跟生命赛跑。


“封城”当天,我们的公益伙伴“晨希公益”在腾讯公益上线的武汉疫情援助项目半小时就筹集了100万,是湖北省红十字会帮我们发布的筹款链接。我们分工协作,他们负责采购,我负责对接接收单位以及在交通限行情况下的物流运输。1月23日,我们在仙桃采购到了第一批口罩,我用自己的资源联系到了京东华中市场的负责人,通过京东物流,24日早上七点,我们就把口罩分发到了街道、市交管局、市卫建委、江汉区妇联。因为口罩带出气阀,所以是无法捐给医院的。在武汉“封城”第一天,我们给这个城市的一线工作人员送来了第一批捐赠口罩,他们说这真的是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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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江汉区卫健局的一次性医用手套


北京的基金会都表示如果有好的货源他们愿意付款,但那时候口罩、护目镜、防护服都已经特别难找了。我们联系了武汉当地的社区书记,问他们有什么需求,除了防护用品,他们消毒品也都紧缺。基金会热心的老师们就赶紧联系纳爱斯、滴露这些品牌企业,同时联系可以快速打款的基金会,他们帮我找到了海南成美慈善基金会。25日当天,从选物品到街道物资接收、反馈,我们只用了3个小时。这是厂家当时在武汉仅剩的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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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助武汉的消毒物资


为了及时收到反馈,我们对每个接收医院、街道社区都建立了一对一的对接群,便于信息及时精准的沟通,这相对加重了我们工作的繁琐程度,但当下需要我们及时把签收的图文信息反馈给爱心网友。在互联网背景下,这几乎是公益组织生命的一部分。


实际上,收集反馈的过程很难,很多物资接收执行人员没有这样的意识,对他们来说这不是多重要的工作。虽然我们反复强调,希望他们可以提供接收现场照片或者接收文件,现在还是有一些反馈没有收齐。


武汉刚开始“封城”时,交通确实是个问题。武汉三镇都封了,我们很多志愿者没办法跨城工作。后来我们就改变思路,通过武汉的爱心车队和街道社区工作人员的车辆来接送物资,所以现在市内的交通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外省的物资如果进武汉,司机将会接受14天的隔离观察,对他们来说,经济上损失很大。但是依然有很多爱心司机在源源不断往武汉跑,运送各类捐赠物资。


缺防护物资一直是武汉这边的主要困难。不过有政府的调配,包括部队的一些物资运达之后,情况是有改善的。我和两位负责医院物资对接的设备科主任交流,问他们是否还需要捐赠的医疗物资时,他们都说刚刚收到了政府调拨一批物资,暂时够用,让我给其它更有需要的医院。医疗常规防护物资在全国乃至全球的产能都是有限的,因当下的资源调配还不够科学,所以导致现在一线的物资常常告急。

以前真的没有想过,医疗防护用品的产能数据会如此无力。


随着全国乃至全球爱心物资捐到武汉的各大医院,另一个问题又凸显了,医院积压了好些不够医疗标准的物资,他们没有办法用,但还是可以给非医务人员用。负责医院物资管理的主管也愿意把物资分享出来,但涉及到捐赠物资的转赠分发,这又是一个新问题。


当地居民的生活物资现在也比较紧张,跟平时没法比。我的一位朋友开玩笑,说我们过了好多天兔子的生活,因为已经很久没排上队买到新鲜的肉了。


除了物资,还有很多其他的实际需求。比如江汉区的一个街道提出希望给社区工作人员提供心理支持服务,于是我们就对接了北京桥爱慈善基金会,他们联合支付宝、中国心理学会还有中科院心理所等等机构,推出了面向湖北省一线社区工作者、医护人员、患者及普通公众的心理支持服务。现在在支付宝和阿里健康首页都可以搜到。


有另一位社区的街道书记也和我聊,说现在每天工作压力非常大、强度非常高,网上各种消息满天飞,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我就用好消息安慰他,国家已经给我们最大的帮助,武汉腾出很多病房做升级改造,后面会由部队军医接管,而且我们又有了一批杀菌消毒的物资。


大家现在精神太紧绷了,之前网上流传的那个晚上齐唱国歌喊“武汉加油”的视频,也是另一种发泄吧。我自己和家人目前都还比较冷静。他们在我身边,能看到不断有爱心捐款和物资送到武汉,他们知道武汉得到了很多支持。他们现在一直在默默做好我的后勤工作,比如照顾孩子和做饭,保证我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来对接公益资源。


这次疫情过后,我们还需要得到更多力量支持,我们也会加强和大型基金会的合作,大家一块帮武汉像凤凰涅槃一样浴火重生。END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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