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兩部片子，頗為嘆息，一部是央視中文國際頻道的《孤獨死》，一部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監製的《十年日本》
這兩部影片都指向一個共同的問題——難以解決的老齡化
日本茨城的一名家庭主婦向警方報案，自己家的隔壁連續多天傳來陣陣惡臭，並且有大量黑色飛蟲飛舞，有一些蟲子，還在牆上結起了繭
接到報案的警方立刻派人去隔壁調查
昏暗的房間內，一打開門惡臭陣陣，一名六十多歲的獨居老人死在屋中
從屍體的腐爛狀況來判斷，老人至少死了兩個月
屍體高度腐爛，下方的地板被屍水嚴重腐蝕，周圍佈滿了蛆蟲和蒼蠅
餐桌上堆滿了雜物以及吃剩的盒飯，瓶子裡殘留著早就腐壞的不明液體
牆角還堆放著大量慈善機構所發放的救濟品以及藥品
報警的鄰居告訴警方，隔壁住的是一個老人，老人身體不好，很多年不工作了，此外也沒結婚，常年來就自己一個人靠著救助機構的救濟品生活
因為沒人照顧也沒錢，他家裡的水電煤早就被停了
因為沒有水，多年來就靠著這些瓶子去附近的公共廁所裡取水
另外沒有水就沒法衝馬桶，晚上大小便就拉在這些空罐子裡，然後去外面廁所倒了
這名無婚、無工作、無子女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寫下了最後一句話：
管理員，請救救我
然而老人的求救並沒有送出去，而是留在了門口
警方後來取得了這名老人年輕時的照片，根據調查，老人一直喜歡獨來獨往，不善和人接觸，沒戀愛對象，也沒朋友
一場大病後失去工作能力，靠著政府的些微補助，租住在這間公寓裡
他長期營養不良，偶爾的慈善機構會送來點援助物資，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也不可能有人來照顧他
隨後當儲蓄用盡，水電煤等費用無力支付後，生活就更陷入困頓
在兩個月前，孤獨死在住所中
受到經濟衰退，收入減少，以及嚴重的年輕人不婚不育和少子化影響，“孤獨死”，正在成為很多日本獨居老人的最終命運
孤獨死，是日本人發明的一個“新詞”
指的是除了自殺外，獨居生活的老人在住所內意外死亡，且長時間無人發現
日本“孤獨死”現象上升的非常快，當前日本平均每年有至少三萬人是“孤獨死”的
其中東京所有23區，平均每天都有8-9個老人，孤獨死去
你可以想象一下，差不多就是上海每天都有8、9個老人是在無人問津的家裡，孤獨死去的
專家估計，十五年內日本每年“孤獨死”的人數，將達到10萬人
“孤獨死”並不新鮮，一個人無妻無兒女，老了也沒去養老院，最後無人知曉的死在家裡，在任何地方都可能發生
但是像在日本如此集中的，頻繁的發生“孤獨死”狀況，則是非常罕見的
也正因此，日本現在誕生了一個新的職業——“孤獨死清潔隊”
因為“孤獨死”的老人都是死後很久才被發現的，那屍體高度腐爛，造成屋內的狀況普通清潔工根本不可能去處理
警方也不是清潔隊，警察只負責把屍體運走，更不會幫你把屋子打掃乾淨
此時孤獨死清潔隊就應運而生，他們專門負責處理老人死後屍體腐爛，屍水汙染的地板牆壁，和蛆蟲蒼蠅叢生的屋子
像這樣屋子裡的清潔狀況通常都很糟糕，他不是簡單的換個地板的問題
掀開地板，屋子的下方部分也早被屍水浸透，遍生蛆蟲，光換個地板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此外“屍臭”也是個棘手難題，屍臭很難清除
在處理屍臭時使用的特殊藥水，讓“孤獨死清潔工”難以睜開眼睛，眼淚橫流
按照規定，“孤獨死清潔隊”是要和死者親屬共同來處理遺物的
但在現實中，幾乎沒有“死者親屬”，願意來的
孤獨死的那些老人，父母早死了，未婚也無兒無女，有幾個親戚，但長時間都不聯繫，只是名義上的“親戚”
老人死的時候是孤獨的，死後也是孤獨的，沒人願意接手這麼個孤獨死的老人
最後“孤獨死清潔隊”，只好將整理出來的老人遺物，全都送給警方處理
除了那群孤獨死的老人外，日本目前還有個嚴重的社會問題是，65歲以上的老年人犯罪率，直線上升
1997年的時候日本65歲以上老人犯罪率是5%
可到了2015年，這個數字，翻了四倍
2015年，日本65歲以上老人的犯罪率，超過了20%
老人犯罪，僅僅是因為寂寞嗎？
因為寂寞去犯罪，希望得到關注，那僅僅是少數
更多的老人，去犯罪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窮
過去我們說，太窮了，沒地方住，沒東西吃，不如去坐牢，在牢裡國家還包吃包住
但在日本，這不是笑話
他叫高田敏夫，今年70歲
從62歲第一次偷自行車開始，就“連續入獄”
只要出來了，就馬上再去“犯事”，跟著去自首，然後入獄
最近的一次，三年前，高田為了長住監獄，不再搞小偷小摸了，他拿了把刀去搶劫一名女性，再次成功入獄
而且這次，是一場長達幾年的牢獄
高田敏夫說：
雖然關在監獄裡沒有自由，但起碼一日三餐不用花錢，雖然不是多舒服的被子，但至少有個溫暖的地方可以睡覺
入獄期間，養老金是照發的，我不花錢，還能攢點錢，而且我也沒害人，這樣有什麼不好
老人的話很實在，也很心酸
另一位入獄服刑的老人叫“惠子”，她瘦小乾淨，因盜竊入獄，而且還是累犯
惠子今年80歲了，她去犯罪也是被貧困給逼的，如果僅僅靠國家那點養老金根本活不下去，除非還有其他的經濟來源
但惠子太老了，沒法再工作
惠子一個人住在老家，兩個孩子在外地成家立業，兩個孩子也不容易，她不願意拖累他們
惠子無法工作，也不想拖累孩子，貧窮的她想要活下去，想到的最佳辦法就是——去犯罪，去吃國家的牢飯
這聽起來很荒誕，甚至荒謬，但日本超過20%的老年人犯罪率已經說明了它絕不是個別現象了
孤獨死，老人犯罪，這些老年人慘況的背後，是一個國家的養老體系的日漸崩潰
一個運轉良好的養老體系，要麼建立在經濟繁榮的背景下，要麼建立在高生育率的背景下
根據統計，日本人口連續八年下滑，15歲-64歲的勞動力人口，僅佔總人口的59%，跌破60%，再創歷史新低
到2018年底，日本全年新生兒出生數，僅為92.1萬，比2017年再減少2.5萬，這是日本從1900年以來的，最低新生兒出生數
日本新聞估計，如果日本人再不願結婚、不願生孩子的話，以目前的速度，200年後，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日本這個國家
當一個國家經濟衰退，生育率也持續衰退，那養老體系必定入不敷出
隨後就會衍生出諸如“孤獨死”和“老人犯罪”等一系列社會問題
目前很多國家都面對著這個問題，至於怎麼解決，卻無人知曉，各個國家的辦法基本上都是“拖”
拖退休時間，拖養老金髮放時間
你們不願意生孩子，那我只能從老人身上壓榨價值了
去過日本的朋友一定不陌生，白髮蒼蒼的老人還在工作，那在日本是很正常的
目前一般來說，日本退休要領養老金的年紀是65歲，安倍晉三準備將這個領養老金的年紀，從65歲再加5歲，提高到70歲
而且安倍喊出口號，老人們養老金領的越晚，就領的越多
另外安倍晉三還計劃，將日本60-64歲人口的就業率，從現在的60%，拉高到67%，更鼓勵日本企業返聘已經退休的老人回崗工作
老而不休，老而難休的狀況，未來在日本將更加普遍，而日本的例子，很可能也是各個快速邁入老齡社會的國家的例子
日本導演是枝裕和，是我很喜歡的外國導演，也是個一直以來關注敏感社會話題的導演
去年他監製了一部影片，叫做《十年日本》，所謂十年日本，講的就是十年後的日本
在片中他分五個章節，描繪了十年後的日本
其中一個專門講老齡化問題的故事，叫做《75終老計劃》
《75終老計劃》的內容，用大白話講就是，你活到75歲夠了，別再活下去浪費國家資源了，趁早死吧
聽來很殘忍的內容，政府卻還要包裝成一個唯美計劃
日本厚生省的官員，去養老院推廣“75計劃”
80多歲的老人對大家說自己的姐姐因為罹患癌症，每天都過得很痛苦
姐姐沒有孩子，自己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忍心看到姐姐每天都這麼痛苦，更害怕自己老了也這樣，於是選擇來養老院
工作人員聽聞後，立刻向她推薦了75終老計劃
只要用一張小貼紙，貼在脖子上，完全沒有痛苦，很安詳的睡去
（其實就是安樂死）
老人聽了很感興趣，再三確認真的沒有痛苦嗎？
推廣員向其保證沒有痛苦，不光沒有痛苦，而且只要家屬同意，就能獲得一筆“可觀”的補償金（10萬日元）
對於政府來說，一個患癌的老人，已經毫無價值，她不光毫無價值，還要浪費大量的國家醫療資源和財政資源
對於個人來說，癌症無休無止的痛苦治療過程，也是非常難熬，有一些病重的病人甚至是神志不清，意識模糊了
這時候，只要家屬同意簽字，參加75計劃，政府就會給你安樂死，還給你錢
這位日本老人，聽到日本政府推出的75計劃後，非常高興
他會在簽署安樂死協議後，獲得十萬日元，這筆錢用於死前最後的享受
而他安樂死後，政府會包辦他的葬禮和墓地，逢年過節也會有專人前去祭掃
老人聽了以後，很安心的同意了
工作人員很奇怪，為什麼老人會這麼樂意接受安樂死呢？
於是問他，“來這多久了”
老人回答說：我只來了一個月，他們也只准我呆一個月
我沒錢，而且也已無處容身
原來這是個無家可歸的貧苦老人，他樂觀開朗，身體健康，但是不想再活下去了，覺得活著沒意思
他非常贊成日本政府推出的這個“老年人早點去死政策”，這可以讓我們這種貧苦的，活得生不如死的老人，體面的去死了
老人接著說，過去我見過太多老人無家可歸，慘死街頭的狀況
老人死的時候沒有家人，沒有錢，像條老狗一樣在街上死去
路人經過，全都視而不見
老人慘死街頭，太常見了，大家都麻木了
這還是日本，還是個先進國家呀，其他國家都難以想象是不是更慘
所以我非常感謝政府，可以不讓我橫死街頭，謝謝政府
而另一位無精打采，看似睡去的老人只對推廣員說了一句話：
長壽，是恥辱
過去我們常說的，老有所養，老有所樂，在未來恐怕會成為一個大問題
長壽，所感受到的不是快樂和安逸，而是淒涼和恥辱
尤其是人人稱羨的“長壽之國”日本，當日本人自己都說出，長壽是種恥辱的時候，這背後的動因，就頗為耐人尋味了
除了患癌的老人，生無可戀的老人，無家可歸的老人外，覺得長壽是恥辱的還有另一類老人
75終老計劃，對這類人也特別有吸引力
那就是家裡有老年痴呆的家屬
芳子今年剛滿75歲，她站在鐵軌上一動不動，遠處駛來一輛列車
不知幸運還是不幸，一陣急剎車後，列車並沒有撞上芳子
芳子的家人從警局接回母親時，心力交瘁，顯然這不是芳子第一次“失蹤”
推廣員也趕到車站，接過了芳子女兒遞來的一份《75終老計劃申請書》
姐姐說，現在參加的人越來越多了，我也打算讓媽媽參加
而且，這是芳子自己的意願，並非兒女決定的
芳子母親說：
這次火車沒有撞到我，也沒有造成太大事故，但萬一下次我再發病了，火車因為剎車而造成脫軌造成了重大傷亡，那你們就要賠錢了
罹患老年痴呆的芳子，不想連累他人傷亡，更不想女兒為自己的愚蠢去賠錢
所以主動去參加了75終老計劃
這就類似上面那個為了不拖累子女而頻繁入獄的惠子，她也正是因為不想拖累子女和他人，而選擇去吃了牢飯
芳子自願參加75計劃，一來為國家減輕負擔，二來為女兒減輕負擔，三來為自己減輕負擔
推廣員的眼神中，充滿著一份，悲涼的無奈
終於“安樂日”到了，簽署了75終老計劃的老人們，排隊走上人生最後一段路
老人們的最後一段路，不是在醫院，而是在一個社區的體育館
在體育館裡一個個布簾拉起的帷幕中，等著一個個即將死去的老人
老人神情呆滯的看著空氣中的某一點，等待著護士進來為他貼上安樂死貼片
猶如暈車貼般的貼片，只需貼在脖子上，即可無痛苦的死去
貼完後護士關照一句，躺下來，等會兒就“好”了
然而誰又是真的不怕死的呢？
固然生理上沒有痛苦，心理上的巨大恐懼還是難以忍受的
老人開始止不住的渾身顫抖，嘴裡不停喃喃自語，快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直到有一雙手過來握住了他，可以看到這雙手不是護士的，而是另一個老人的
另一個來參加安樂死計劃的老人
這個無家可歸的老人，一生孤獨，無依無靠，臨死前終於感受到了一次來自他人的關懷
但一切已晚，死亡很快將他籠罩
老人“安詳”的死在床上，腳腕處掛著編號，這是他們“安樂死”的號碼
老人們的遺體，被陸續推出布簾，如此工業化的、有規模有計劃的，集中處理人類生命的行為，讓人聯想到納粹的毒氣室
看起來參加“75終老計劃”的老人，都是自願的
但每個自願背後，又藏著多少的無奈
長壽，是恥辱
搞到老人要這樣主動去安樂死，怪誰呢？
怪政府無能，無法搞好經濟？
還是怪年輕人享受單身，不願結婚，更不願生孩子？
又或者是怪老年人，你們也活得太久了吧？
安倍晉三說，日本的老齡化和少子化，是日本國難，身為首相，他必須要去解決這個問題，他要打造一個，“一億人總活躍”的社會
至於怎麼讓“一億人總活躍”，那些不願活躍的人又該怎麼處理
或許《十年日本》從另一個角度已經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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