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会是下一个时代的巨头——兹维列夫

2017年5月的一个下午,披着一头红金色头发的20岁德国球员亚历山大·兹维列夫踏上了球场,他将要出战的是在罗马进行的意大利公开赛决赛。赛前,他并不被赔率看好。毕竟,他的对手德约科维奇是网球史上最接近半人半机器的存在——一位可以连续几小时不怎么失误,又有着液压机械一般延展性的球员。这是兹维列夫的第一个大师赛决赛,也是德约的第44个。两人的差距似乎显而易见。

谁将会是下一个时代的巨头——兹维列夫


这天天气晴朗,风却不小,狂风卷起泥土,让空气中弥漫着粉红色的迷雾。然而,这并没有打乱兹维列夫的节奏,他打得既有侵略性而又不失章法,开局就实现了破发。局休时,他带着懒懒的拽劲回到了座位。 兹维列夫并不总是如此冷静,有时他会和裁判气势汹汹地理论,发起火来会拿拍子出气,有时他也会化身小绵羊,和司线拥抱,同观众们有说有笑。但这个下午,他表现得既安静又专注。发球时,他面无表情地踱回底线,拍四下球,将其高高抛起,姿态就像是埃尔·格列柯作品里的一个人物。

凭借身材高大带来的优势,身高198cm的兹维列夫最快可发出时速220公里的发球,但对阵德约这一史上最强(可能没有之一)的接发手,光有发球可不行。而兹维列夫的底线表现足够出色,他在正反手两端都可以凭借底线击球控制节奏,其中早已为人所称道的反拍又要更加凶悍一些。不仅如此,他还会在德约无暇顾及网前时放出一个精妙的小球。在兹维列夫首盘以4-2领先后,一位解说员赞道:“这家伙身上写着‘伟大’二字。”

谁将会是下一个时代的巨头——兹维列夫


但从身形上看,你大概不会认为兹维列夫势必能成为伟大球员。一个让人震惊的数据:在这项我们认为是被巨人统治的运动中,还从来没有像兹维列夫一样高的世界第一。从1985年到2017年的128届大满贯中,只有3位冠军得主的身高超过了196cm。引领网球走向历史高峰的四个人——费纳德穆,身高也集中在185cm和191cm。这或许是因为,到了某个临界值后,由身高带来的发球优势会被接发和相持上的劣势抵消掉。“历史经验对大个球员不利,”曾执教过穆雷的马克·佩特奇说,“但说实话,兹维列夫看起来不一样,他的平衡和移动能力很优秀,对看起来压力不大。”

这场比赛就是这番话一个极好的例证。开局不利的德约开始反复调动兹维列夫,意图将后者累垮。一般的巨人球员都会被自己细长的四肢束缚,但兹维列夫却能够熟练地运用滑步,红色的泥土随之从他的脚后跟“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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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兹维列夫出色的攻防节奏变换下,德约的机器人盔甲破裂了。他总是能将对手玩于股掌之上,但这时被压制地却成了他自己。随着德约在赛点上的反手出界,兹维列夫带着欢欣和难以置信的神情高举双臂——他成为了大师赛冠军。

捧起罗马赛的冠军奖杯也就意味着,兹维列夫成了继2007年的德约(迈阿密赛冠军)以来最年轻的大师赛得主。这1000个积分帮助他挺进了世界前十,自2008年以来还没有其他球员做到过。“ATP接班人”的地位就此确立。

谁将会是下一个时代的巨头——兹维列夫


4月的一个凉夜,兹维列夫正在蒙特卡洛乡村俱乐部里为2018赛季的第一站红土大赛备战。身处这家俱乐部,你可以鸟瞰到地中海。海面上有游艇经过,而海岬上有一座曾属于卡尔·拉格斐的白色豪宅。从18岁起,兹维列夫就和他哥哥米沙住在中途的一栋房子里。他父母亚历山大和伊琳娜也有自己的公寓。

在网球界,许多的网球家庭都矛盾重重,但兹维列夫家里却是一派和谐景象。他们会一起跋涉于各站比赛,就连他家的贵宾犬洛维克(Lovik)都有它专属的赛事证件。“团队中的每个人各尽其责,”米沙说,“妈妈会料理好她该做的事情,洛维克可以保证萨沙醒来的时候心情舒畅。当看见你家小狗,你就不会心情不好了。爸爸是教练。有时候萨沙需要帮助了我就出现一下,其他时候我就只是他哥哥。你怎么称呼这种模式?一家子?一家工厂?”

兹维列夫痴迷训练,他曾经在赛事期间练球到深夜。他在佛罗里达练习所用的球场专门为他装上了泛光灯。去年,兹维列夫以在决赛击败费德勒的方式夺得了罗杰斯杯的冠军。但本赛季初,他打得有些凌乱,失误频频。他的正手失去了精度和稳定性,成了他在技术环节的漏洞。那个夜晚,兹维列夫正是想找回正手的感觉。球场的另一端,他的体能教练耶兹·格林在给他喂球。从小就执教兹维列夫的父亲在球场后巡视着这一切,不时给出一些建议。

训练中段,留着披肩灰发的兹维列夫的妈妈穿着粉灰搭配的T恤坐上了看台。趴在她膝盖上的是洛维克。等到宠物狗睡着了,她开始针对训练给出自己的一些提议。她觉得儿子击球太平了,得增加些上旋。她丈夫听罢,调皮地睁大了双眼,作出要将她请到球场上“你行你上”的手势。最后,等到兹维列夫训练完,她走进球场将洛维克递给了儿子。兹维列夫抱着宠物狗的时候,她摸索着他的球包,翻出来一件干净T恤。

兹维列夫的父母——亚历山大和伊琳娜,家乡都是黑海边的索契,他1960年生,她1967年生。作为一座旅游城市,索契在夏季游人如织。但这对情侣最愁的还是没有室内球场。

为了保证全年的训练,他们最终搬到了首都,并迅速成为了国家队的成员,在由军方运营的莫斯科中央陆军俱乐部训练。有着一手漂亮单反的伊琳娜打到了全国第四的位置,而身体素质和球商兼备的亚历山大曾经是苏联头号男单。

在苏联,和其他人相比,职业运动员得到的待遇还算优渥:他们收获了声望,薪水也不低。但他们的生涯发展被限制了,因为国家体委掌管球员的参赛,并拿走所有的奖金。亚历山大和伊琳娜基本不被允许到国外参赛。亚历山大曾被队友认为有潜力成为那个年代最好的球员之一,但终其职业生涯,他也没能突破175位的关口。

后来苏联解体,这对情侣终于可以自由参赛。1990年,伊琳娜在已成为教练的亚历山大陪同下来到德国参赛,有人邀请他们到俱乐部执教。起初,他们拒绝了,但一年之后再被问到这个问题,他们接受了邀约,打算先尝试一年。于是,他们带着4岁的米沙搬到了汉堡郊区的一套单间公寓里。后来,一年变成了两年,两年变成了十年。现在他们都成了德国公民。

人称“萨沙”的兹维列夫出生于1997年,从小呼吸着网球的空气,他的父母成天泡在俱乐部,而他哥哥米沙在严格的训练下已成为当时德国最好的青少年球员。萨沙会跟着哥哥满世界观战青少组比赛。其他参赛球员,比如纳达尔和德约,有时候会逗一逗他。“诺瓦克和拉法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和我认识了,”他说,“实际上,是他们把我和他们的相遇告诉我,因为我已经不记得了。他们说,‘哦,我记得在意大利的那站青少组比赛,我们一起打了迷你网球。’”兹维列夫是在5岁时见到的费德勒,当时他在汉堡大师赛向费德勒要签名。当费德勒用德语给他回话时,兹维列夫惊呆了,因为他不知道瑞士人也讲德语。在拿到签名后,兹维列夫听到费德勒说:“如果你努力打球,没准我们有一天我们会在某个地方打一场。”年幼的兹维列夫自信地回答道:“是啊,有可能的。”

米沙彼时是由贝克尔执教的一支德国青少年队里的一名队员。贝克尔回忆:“我是在萨沙5岁时第一次见到他的,他父母说,‘看,米沙打得不错,但萨沙会成为了不起的球员。’”每个夏天,两兄弟都会用手边找得到的材料在花园里支起一张小网,打着属于他们的“温网”。萨沙总是要打赢了才肯罢休,米沙为了能尽早上床睡觉,不得不经常给弟弟放水。

这俩兄弟的性格迥异。米沙静一些,而萨沙闹一些。米沙带着苏俄式的艰苦奋斗精神在球场上训练,而萨沙更多地将网球当玩具。为了消耗无处安放的精力,他还打冰球和足球。即便如此,他的天赋还是让他在本土比赛称霸,直到打国际比赛他才碰了壁。12岁时,他被父母带着到佛罗里达打一站享誉盛名的青少组赛事,第二轮就早早输给了一位更年轻的选手。他母亲说:“赛后他哭了,他说‘我是最棒的!我怎么会输呢?’我回答,‘萨沙,你输球是因为你体能训练一点都不做,练球也还不够多。’”从此,他就放弃了冰球和足球。

之前陪伴米沙参赛的父亲从母亲手里接管了兹维列夫训练,训练氛围也从轻松变得艰苦。他父亲会掐着停表记录练习正手斜线和反手斜线的时间。兹维列夫说:“他进行体能训练的方式很苏联式。我们会到跑道跑上15圈,要求30分钟内完成。接着会练冲刺和400米跑。有时候训练快结束了,我们又会被叫去跑15圈,还是要求30分钟内完成。我不喜欢这些训练,但我看到我哥也是这么练的,就觉得这样的做法很平常。我以为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父亲给他灌输到网球理念是“快”——冲刺、大力击球、为了尽快拿下分数甘冒风险。与强壮的米沙相比,萨沙堪称瘦弱,因此失误连连,总会输给懂得如何规避失误的球员。

但他的父母并不会在意一时的胜负,他们只关心儿子能不能像职业球员一样打球。每次萨沙输球,他父亲就会安慰他:“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必须这样打下去,我们得练习快而有进攻性的打法。如果你今天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一定要为以后着想。”

2012年的一个湿热的夜里,在兹维列夫止步橘子碗(一站青少组赛事)后,他父亲和哥哥与一位叫帕蒂西亚诺·阿佩的体育经纪人共进晚餐。阿佩曾经签下过穆雷,他当时在寻觅有天赋的年轻球员,并且看中了兹维列夫。

谁将会是下一个时代的巨头——兹维列夫


接下来的温网,阿佩邀请当时穆雷的体能师格林来观看兹维列夫的青少组比赛。格林没看太久,但兹维列夫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于是他问穆雷(那年的成年组冠军)自己能不能身兼兹维列夫的团队成员,穆雷同意了。“萨沙当时只是个16岁的孩子,”格林说,“他不会构成什么威胁的。”

之后的那个冬天,他们开始在美国的善道泉进行合作。格林意识到,如果兹维列夫想要成为前五甚至更高级别的球员,他就得有永远不会倒下的身体。于是他向兹维列夫一家提出,他们得重塑兹维列夫的身体条件,而这个过程需要五年。

这个做法日后将会被证明非常地具有预见性。其一,在当今的网球世界,球员的运动寿命越来越长。从1995年到2018年,世界前100球员的平均年龄从24岁提高到了29岁。其二,以聚酯球线的问世为代表的器材变革让上旋变得越来越强,对力量的要求越来越高。16、7岁的少年就能与成年人抗衡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球员们要在健身房花上大量的时间,才能适应新时代网球的残酷性。

可能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据格林介绍,尽管球员们都在追求更快的移动速度,网球到了最顶尖的层面其实是一项有关减速的运动。首先,在球出拍后,要对球拍进行减速,不然肌腱套就有可能因为受力或过度使用受伤。考虑到当今球员们挥拍时所使用的力量,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其次是在变向时要“刹好车”,如果不懂得如何稳稳地将身子停下,膝盖和脚踝就有可能受不了,对于兹维列夫这样的大高个尤甚。

要对身体进行重新构建就得做出牺牲。格林要求兹维列夫牺牲掉一些积分和奖金,两个月不碰网球,把时间都花在身体训练上,这样才不会受到以往坏习惯的干扰。不过,在第一年的某一天,兹维列夫的球拍赞助商给他寄来了新装备。兹维列夫和他父亲没忍住,到球场上试了试。这让格林非常生气他找到兹维列夫的父亲,说:“该练体能的时候听我的,该练球的时候听你的!”然后把所有人赶出了球场。

在花了将近一年确保了兹维列夫的关节和肌肉都运转正常并进行了强化后,他开始教兹维列夫如何通过恰当的步法在比赛中正确地使用它们,比如如何在三个箭步后打一个远端的正手,如何在五步后实现跑动中的穿越球等。

每个周期后,兹维列夫都会涨几千克肌肉——格林的目标是每年4千克。但新的问题又浮现出来——还没适应新身体的兹维列夫不知道该怎么打球了,不得不重新进行磨合。不过,在找到新的击球节奏后,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兹维列夫已经可以从容应对对手的大力击球。

2014年,兹维列夫首次击败了世界排名前100的球员。同年在汉堡赛,他在人生中的第一站ATP赛事中就闯进了四强,晋级过程中还击败了当时还排在世界前20位的尤兹尼。2015年,兹维列夫将自己的世界排名从136位提升到了83位。2016年IW赛,兹维列夫因为错失赛点憾负纳达尔而落泪,但又在当年的6月三盘击败了费德勒,成为2006年的穆雷以来首位做到这点的青少年球员,算是多少了却了前一个遗憾。

今年一月份的一个下午,正值澳网期间,费德勒在墨尔本的酒店里看球。电视屏幕上播着的是兹维列夫对郑泫的第三轮比赛。比赛焦灼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决胜盘兹维列夫开始自爆。仅仅耗时15分钟,兹维列夫便以0-6输掉了第五盘,整整一盘只得到了5分。

尽管兹维列夫的世界排名上升得很快,自我怀疑还是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在大满贯的赛场,他还从来没有打进过八强,甚至从没能战胜世界排名前50的球员。大多数巡回赛采取三盘两胜的赛制,但大满贯不一样,更长的比赛更考验球员们的能量储备,也给了戏剧性的逆转创造了机会。兹维列夫这次输给郑泫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他可能是身体上太累了,也可能是高期望值给他带来的压力太大,也许二者兼有之。

赛后,费德勒发现兹维列夫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看起来情绪很低落。费德勒有些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他告诉兹维列夫,尽管自己是男子网坛拿下过最多大满贯的球员,他也花了很长时间才迎来突破。“我当时还被认为永远不会兑现自己的全部潜力。”费德勒说。他建议兹维列夫现定一个更有可能实现的目标,比如1/4决赛,而不是给自己挖坑。毕竟,兹维列夫才只有20岁,而费德勒在22岁时才第一次跻身大满贯八强。

五个月后,兹维列夫带着蒙特卡洛赛半决赛、慕尼黑和马德里赛冠军的成绩来到罗兰加洛斯,用法网的表现部分回应了人们对他的批评。尽管从第二轮到第四轮他场场打满五盘,他还是挺了过来,连续击败了两位排名前50的对手,实现了费德勒在年初为他“设定”的目标。他似乎学到了如何应对漫长的比赛对身体和情绪的消耗。但在一个月后的温网,他在对阵排名138位的资格赛选手古尔比斯时决胜盘再度崩溃。赛后他解释说自己生了病,有些疲乏。人们似乎又要开始担心他的身体是不是太容易遭受侵袭。

今时今日,不稳定性仍然是横亘在兹维列夫和这项运动顶点之间的一道障碍。而排名在他之上的两个人在关注着进展。“他得更有耐心一些,他得在积分最丰厚的大满贯取得成功,他得避免受伤,”费德勒说,“当长得像他这么高时,这些事会变得颇具挑战性……但萨沙看起来是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而纳达尔则说,兹维列夫不可能在大满贯中没有建树。“如果我预言失败的话,那么,你可以回来这么跟我说,‘你对网球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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