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王雁翔:故鄉的味道


散文丨王雁翔:故鄉的味道

故鄉的味道

散文丨王雁翔:故鄉的味道

在遙遠的異地想念故鄉,當然也是一種幸福,能喚起遊子的記憶與思索,但要真正體味故鄉的溫暖,還是要回到故鄉,讓自己的雙腳沾滿家鄉的泥土,把身子靠在時光斑駁的老屋門上,或者佇立在兒時撒歡的老杏樹下,聽歲月講述生活深處那些沉甸甸的故事。

臘月二十三,離猴年新春還有七天,我匆匆登上了從廣州飛往咸陽的航班。

事實上,坐廣州至銀川的火車也蠻方便,沿途不用輾轉,就能直達故鄉小城平涼。但這是一趟普快列車,一路走走停停,途中要耗費近四十個小時。坐飛機,得在咸陽轉乘長途大巴,但省時,只需八個小時,當天下午就能回到我夢牽魂繞的老家,回到曾經屬於自己的那片土地,早些見到年邁的母親。

回家、團聚,是中國人過年的傳統定式。但對我來說,這個定式在二十五年前就已不復存在。二十五年間,我幾乎沒回甘肅老家過過幾次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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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春夏時節,滿眼碧綠,碩果滿枝,冬天的故鄉土地乾旱,鮮有綠色。母親說,一個冬季快過去了,原上只落過一場小雪。記得小時候,故鄉的冬天是溼潤的,雪總是下得很厚,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飛舞,一場接一場。看著萬物在厚厚的雪被下酣睡,大人們樂呵呵地說,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

碰巧,回到家的當天夜裡,故鄉落雪了。雖說只薄薄一層,但微雪覆蓋的大地,一片潔白素淨,村莊裡瀰漫著淡淡的柴火的味道,滿足而祥和。這是故鄉對歸來遊子的歡迎禮麼,抑或是要為我輕輕洗去在外漂泊的風塵?

經常在我夢境中出現的村莊、田野,曾經美麗如虛構的“百草園”似的遠山近嶺,在白雪的覆蓋下,一片沉寂。這是我少年時一心想離開,如今人到中年又切切地盼著要回來的地方麼,是小時候赤腳在清冽的澗溪裡撒歡,躺在開滿野花的山坡上看鳥兒劃過藍天的地方麼?為什麼少年時一心要走進熱鬧喧囂的城市,現在心裡夢裡總是故鄉的山山水水呢?也許,人長大了,失去的不單單是快樂和純真。

散文丨王雁翔:故鄉的味道


建一個家跟建一個村莊一樣,要用燕子銜泥的韌勁與辛苦,風裡來雨裡去,一根草棍一口泥,日積月累才能慢慢地建起來。鋼筋水泥的城市裡,沒有露水,沒有泥土的芬芳和雞鳴狗吠,聽不到莊稼揚花吐漿的聲音,有時甚至看不到藍天和星星。村莊,比城市包含了更多艱辛與無奈,也包含了更多人的情感。

每次回到故鄉,我都會懷著近乎神聖的心情踏訪一些童年生活過的地方,但時光荏苒,一切都已非記憶中物景。我知道,那一小段歲月,連同我兒時的純真夢想已漸去漸遠,那塌陷廢棄的窯洞、暖水泉,那曾經人流穿梭、熱鬧如趕集的黃土小路,如今都落滿了荒草塵埃。生活已經走向了高處,那些碎屑似的舊時光景還有多少人記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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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農民一輩子就守望幾樣東西。一樣兒是莊稼,一樣兒是村子,再就是老婆孩子。但母親含辛茹苦將兒女撫養成人,卻沒能將我們留在身邊。在愛的濃蔭庇護下,我們一天天長大,像鳥兒一樣,一個個扇動翅膀飛離村莊,飛向了遠方,去尋找各自的幸福生活。如今,只有五弟陪在母親身邊,守望著純樸安靜的院落與村莊。

前年,家裡新建了寬敞明亮的上房,母親為此操勞得幾次住院。就在我回家時,母親還患著重病,沒有兒女們環伺探望的排場,大姐得知母親患病臥床,急匆匆趕來照顧。母親肚子痛得直不起腰,實在不行了,就捂著肚子在凳子上坐一會兒。

一見到我,八十歲的母親忽然像換了一個人,一臉的開心與歡喜,忙前跑後為一家人料理年事。渾身病痛折磨得母親十分瘦削,身體大不如半年前,牙床萎縮,前兩年在深圳做的烤瓷牙已無法戴,吃東西只能靠牙床一點一點往碎裡磨。兒女們買得新衣,她總是捨不得穿。看著七十六歲的母親坐在陽光溫暖的廊下,慢慢地安詳地吃飯,我的心裡有溫暖,也有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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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難處母親總是藏在心底,怕我們擔憂,從不給兒女們說。但我能讀懂母親的心事,她心靈深處的焦慮與牽掛。有時候,理解就是愛。

按故鄉習俗,除夕下午,兒孫們要為故去的親人上墳。

貼過春聯,我跪在廊下的水泥地上,按鄉下的傳統為父親印了些冥鈔。收拾好祭祀用品,我們在寒冷而呼嘯的風裡,走向故鄉廣袤的田野。

燒過紙,二哥立在父親長滿蒿草的墳塋前,在寒風裡唱唸經文。我照例為父親點了一根紙菸,就像他在世時,我每次回家都會給他點一根菸一樣。實際上,父親是不吃煙的。但晚輩敬菸,他會高興地接著。有時別在耳朵上,有時人家幫著點燃,他也不吃,讓煙在手上慢慢地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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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瓦藍,風冷而純淨,一陣緊似一陣,在耳邊呼嘯。二哥手中的鈴聲在田野裡傳得很響很遠。望著即將春意濃濃的田野,我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欣慰,更有難以忘卻的疼痛。父親離開我們已快十七年,他為拉扯我們吃盡了人間苦,沒等兒孫們長大,沒有享受到生活的快樂與幸福,就早早離開了我們。

遠處的田野上,是白牆紅瓦的農民“新村”,石油井架上的“磕頭機”在斜陽裡緩緩轉動,正源源不斷地往地面輸送原油。田裡的麥苗已經破土,泛著略顯朦朧的淡淡綠色。時令離綠意盎然的春天尚遠,寒冷的天氣使它們甦醒的過程顯得十分艱難,但它們在悄然做著準備。很快,田野與村莊就會被濃烈的綠色覆蓋,環繞。

節氣尚不到雨水,天空藍得像剛剛洗過。仰望晴空,我渴望看到遷徙的雁陣。小時候,跟著父母在田地裡勞作,風霜雨雪裡,漸漸懂得了農事與節氣的關係,也懂得了萬物如何在四季裡成長生存。雁是知時鳥,熱歸塞北,寒去江南,它們感知到春的信息,即刻就會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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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年當兵走時,父親身板還蠻硬朗,春耕秋收,打碾揚場,樣樣是把式。每天放學回家,丟下書包我們就跟著他下地幹活,腳下的田野裡,曾經揮灑下我們父子多少辛勞的汗水。現在,靜心聆聽,彷彿還能聽到汗水砸地的淺淺聲響。如今,可以告慰父親的是,吃糠咽菜的日子漸去漸遠,我們兒時的夢想與企盼也都慢慢地變成了現實。

在鄉村,裊裊炊煙是瓦藍天空中飄逸的白雲,是家庭的溫馨,也是一個鄉村的祥和與寧靜。看見炊煙,就有了勞累後歇息的暢快與釋然,看見了炊煙,家就不遠了,就能聽到母親呼喚兒子乳名的聲音。

炊煙,是遊子心靈深處載不動的鄉愁。

一家人從四面八方趕回老家過年,都渴望帶給母親一些心靈的溫暖。遺憾的是,四弟和大哥都無法回家,但兒子兒媳孫兒孫女,一大家十四口人,讓平時冷清寂靜的家充滿了歡聲笑語。我們按輩分,給母親叩頭拜年,祈望她健康長壽。母親也早早為我們準備了壓歲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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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母親儘可能多的開心與快樂,我們買了足夠的煙花,讓幸福在家鄉星光璀璨的夜空下綻放。一簇簇絢麗奪目的煙花,點亮了我家小院,點亮了夜空,也點亮了我們每個人心中幸福生活的希望。

夜裡,像小時候一樣,我坐在老屋廊下仰望星空。銀河橫貫天穹,繁星如鬥,月牙兒靜靜地,擺成勺子狀的“七星”和啟明星,亮得驚心動魄,似乎伸手就能摸到。銀河裡的繁星一叢叢,一簇簇,像黃河水一洩千里,在巨大的靜默中凝固、飄動。世界蒼茫浩大,人渺小如菌。這樣明亮乾淨的夜空,除了故鄉,在不停的行走中,我只在阿里高原、邊關哨所和海島上見過。

儘管節氣已過立春,但冬天的腳步尚未遠去,空氣裡還飄動著陣陣寒意。

故鄉的味道是什麼?是老屋灶臺上如絲如縷瀰漫的粥的香味,是灶門上擴散、升騰的柴禾的氣味,是村莊上空嫋嫋的炊煙,是左鄰右舍一聲聲“回家吃飯――”的吆喝聲,是孩子們邊走邊扔的爆竹聲;也是靜夜裡一家人圍著紅紅的爐火家長裡短的嘮叨。

二哥說,今年春節是全家人聚得最齊的一次。其實,我們回到母親身邊,除了帶給她開心與溫暖,更多的卻是勞累。母親總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自己的兒女。

散文丨王雁翔:故鄉的味道

儘管患著病,但母親每天都早起晚睡,悉心張羅著一家人的飲食起居。攪團飯、蕎麵餄餎、臊子面……我和二哥還到山坡上拾了一次地皮菜,姐弟們圍在一起做了一次地皮菜包子。這些吃食不過是我們兒時艱難度日的粗茶淡飯,如今卻是難得一見的舌尖上的美味。

母親做出的飯菜為何這樣香?因為這是故鄉的味道,愛的味道。

新春裡的鄉村是熱鬧的,在外打工的人不管多遠,都會趕回老家團聚。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裡,老的少的,左鄰右舍,家家喜氣洋洋,處處是拜年的隊伍。好像每個人都要爭著把一年裡積累的感情釋放出去。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面對一張張笑臉,我卻有些懵懂和尷尬,村子裡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我幾乎都不認識,遇上上年紀的老人,該怎樣稱呼也要問二哥。

一天,與小時候一個叫扁頭的玩伴面對面竟沒認出來。這當然用不著奇怪,雖然我們有過一段共同的時光,但環境不一樣,主人公不同,記憶自然不同。我們都使勁地想著對方曾經叫過無數次的名字。看著曾跟自己一起掏鳥窩,整天掛兩行鼻涕的玩伴已牽著個兒齊膝的孫子,我們僵直的眼睛裡都慢慢閃出熟悉光亮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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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煙,說笑,握手。轉身離開的瞬間,忽然裡心生悲涼,兒時快樂的日子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也許,衰老與成長一樣,是一個隱秘而生機勃勃的過程。現在,我清楚自己已經離開故鄉太久,已年屆中年。

北方的城市,受地理氣候所限,雖然沒有南國羊城“十里長街一城春”的迎春花市,但小城的大街小巷燈光繽紛,人影婆娑,流光溢彩,處處瀰漫著濃烈的年味。

我的高中是在城裡讀的,小城裡的大街小巷都曾留下過我的腳印。但陪伴著母親走在小城的熱鬧喧囂裡,走在節日迷人的燈光裡,卻眼前有景道不得,滿街、滿眼皆陌生,只能在說笑聲裡與曾經的舊時光邂逅。

按故鄉風俗,侄兒文宗和新婚的妻子今年春節“端禮”,兩門裡眾多的親戚要逐個兒上門拜年,認門。但忙碌裡,夫妻倆總是儘可能多地抽空陪著母親和我,心裡有親情的溫暖和感動,也有侄兒長大成人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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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時節的柳湖,美麗而神秘,百花爭豔,芳香瀰漫。小船在清清的湖面上盪漾,柔軟細長的柳枝在微風裡輕輕擺動,遠看,像一掛掛綠色的瀑布,鳥兒隱在綠蔭裡低吟淺唱。

我們在正月初七陽光時隱時現的早晨,陪著母親在公園裡漫步、聊天,讓母親感受城裡人的散淡和從容。

正月初八,我不得不告別故鄉,踏上南下旅途。母親有些不捨,還想讓我在身邊多呆幾天。短暫團聚、返璞歸真的日子裡,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我都會用每一次呼吸與心跳珍藏。我不知道,這次短暫的相聚之後,何時再能回到母親身邊。

回到廣州,一大早二哥就發來了手機短信,說昨兒夜裡,故鄉普降大雪,兩寸厚,現在還雪花飄飄!我回信說,要是晚走一天多好,可以欣賞故鄉美麗的雪景。他回信:三弟有福,晚走,路途泥濘,就會耽擱行程。

他不知道,二月的廣州已是衣沾香霧、萬紅千翠爭媚時節,滿街裡薄裙短袖的紅男綠女。芒果樹已繁花滿枝。

我在羊城為故鄉祈福,願我那西部平原上的故鄉風調雨順,親人幸福吉祥!

王雁翔,甘肅平涼人,作家、記者,現居廣州。畢業於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軍事新聞系、國防科技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詩歌、散文作品見諸《解放軍文藝》《天涯》《作品》《四川文學》《山東文學》《廣州文藝》《散文海外版》等刊。作品曾獲第十三屆、第二十三屆中國新聞獎二等獎,全國報紙副刊作品金獎、年度精品一等獎,長征文藝獎等,已出版《穿越時光的河流》《走在高高的山岡上》等作品多部,作品入選多種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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