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樹拉埡口前夜，被它製造的緊張空氣壓得喘不過氣。樹拉埡口海拔4799m，我們住的來得村海拔3145m，如果明天中午之前翻不過樹拉埡口，就只能在山對面海拔4000m的地方紮營。對於沒有寢具的隊員來說，這個高度過夜太冷了。最好能在天黑前趕到瀾滄江邊的梅里水。這一上一下要穿過兩段原始森林，落差合計4000m，不僅體能是一次嚴峻挑戰，還要防備原始森林野生動物攻擊。
樹拉埡口是梅里雪山外轉的最後一個難點。出發點是西藏昌都左貢縣碧土鄉的偉曲河谷，終點是雲南迪慶州德欽縣佛山鄉瀾滄江峽谷。難點在於大家都不清楚對面山腰上的情況，山頂會不會被雪封住道路？為了應付最壞可能，4人約好早上4點出發，儘量把體力和時間留在下半段應對突發事件。
以前走樹拉埡口的旅人很多，不知為何，今天到來得村修整，只有我們4個。下午，村子終於來了兩位和尚，他們不會說漢語，無法為我們提供有用信息。我只知道他們來自德欽臨縣四川德榮，已經轉了第三圈了。兩位從峽谷上來健步如飛，很明顯我們的體能與和尚不在一個檔次。
為我們提供住處的老扎西是來得村村長。其實這裡只有七八戶人家，其中三棟藏式樓房讓給轉山者用。扎西留下廚房鑰匙，約定早上4點會派小孫子趕一頭驢過來幫我們駝行李上山，轉身走了。於是晚上諾大的一個通鋪只有我們6人。這一晚明明很累，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除了來自樹拉埡口的壓力，滿月也分外皎潔，而和尚整晚盤腿而坐，捻著佛珠低聲誦經。
才閉上眼就已經凌晨4點，月光下的山路上出現兩個黑影，一位少年和一匹驢子如約而至，我們開始摸黑上山。山路十分陡峭，盤在密集杉樹林裡。樹上長著樹掛，微風輕拂，飛舞起來的樣子十分詭異。氣喘吁吁，走走停停，揮汗如雨，少年此時竟然哼唱起山歌。
百轉千回的長調飄蕩山谷，因迴音壁效應韻味十足。少年的歌聲驅散了疲憊，招來了陽光，隱隱約約又聽見山另一頭有歌聲回應。這讓我想起了大山的語言，就像老家的信天游，少年的歌聲是和群山打招呼。
少年扎西今年16歲，對自己的歌唱才能很自信。去年在轉山路上以歌傳情，與左貢來轉山的卓瑪摩擦出火花，確立了戀愛關係。他去過最遠的城市是香格里拉，未來打算去北京闖闖。
整整走了5個小時才穿過森林到達梅求補功營地。這裡是小毛驢駝送的終點，接下來的山路儘管崎嶇不平，但不再陡峭了。一對兒年輕夫妻打理著補給站，除了提供最基本的酥油茶、泡麵、開水，還售賣蟲草。這是大山裡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土產，可惜我們幾個沙雕不懂行。
圖：蟲草
梅求補功營地是轉山路西藏境內最後一個補給點，這裡距離樹拉埡口較近，但老闆們也說不上來埡口後面的情況，因為行者們不會走回頭路。看著明麗的天氣逐漸變得陰沉沉，伴隨著驟起大風，4人決定立刻動身。
幸好門口停著三輛摩托車，可以助我們快速到達埡口。這樣，又突破了人生的第一次，“在海拔4500的梅里雪山頂坐摩托車”。
樹拉埡口，風冷呼嘯，幸好沒有積雪，但已經是不毛之地。猩紅色岩石被風化的樣貌十分猙獰，剛才那一片生機盎然的森林遠遠被甩在腳下，不見蹤影。陣風過後，萬籟俱靜，頭頂上時不時飄過一陣雲霧，帶來陣雪。光線在雲霧中閃閃爍爍，像電碼一般傳遞著某種神秘訊息。埡口是轉山人心裡最神聖的部分，代表遠離塵世。如果人死後靈魂上升至極樂世界的話，雪山埡口至少距離那裡近些。
從包裡翻出所有禦寒的衣物套在身，然後登上了埡口，很意外，埡口不算太冷，只是大風掠過吹響風馬旗聲音很大，讓彼此難以交流。
站在樹拉山脊上，劈開雙腿，腳踏兩省，左顧右盼，似乎站在巨人的肩膀。分水嶺極度荒涼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慄，此時很難體會虔誠的朝聖者將“死在這裡”視為幸運和福報。
掏出準備好的筆和風馬旗，在上面上寫下祝福，掛在埡口石頭上，便匆匆下山。山的另一頭是雲南省，這個高度的視線範圍多是一些不知名的雪山，抬頭低頭美不勝收。然而我們沒有時間坐看雲起，接著要下2800m高的陡坡。
穿過一片高山杜鵑林看到了牧場，走近，卻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一間簡陋的木屋，大門緊鎖，裡面冰果冷灶，沒食物，沒有柴火，像很久不曾有人住過。沒有外援、沒有帳篷睡袋的情況下4人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趕路。
進入黑森林，天色已晚，沿著峽谷往下走，小溪變成了奔騰的小河。路只有一條。過了五十座橋後，氣溫越來越高，空氣中的含氧量越來越多，憑著手腕上的海拔高度表估算出與瀾滄江面的距離……摸黑，打著手電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走了5個小時，再次看到人煙已經是午夜12點。
於一個登山菜鳥來說，翻越樹拉埡口是我最兇險的一段徒步旅行。整整20個小時，從天黑走到天黑。很慶幸用相機記錄了這一過程。梅里雪山頂至今尚未有人類足跡，自從上世紀末那次史無前例的登山大災難之後，梅里雪山被禁止登頂。然而總有不甘心的人對這座神山念念不忘，總想著“沒吃過豬肉，至少要聽聽豬哼哼”吧，於是“走轉山線路，翻越樹拉埡口”成了普通人領略滇藏雲嶺群峰之美的優選登山活動。
迄今，樹拉埡口也是登山素人能到達梅里雪山群峰的最高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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