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的餐飲人:在這個冬天等春天!

從第1個店開業的第1天開始,到3個店開業,再到這一天是13年零5個月又5天。無論有什麼樣的艱難困苦,我們每一天都是微笑著開門迎客,賺著辛苦的錢和清白的好名聲,從來沒有一天是不開門的。

武漢的餐飲人:在這個冬天等春天!

我們的戰爭丨連載06

1

大約是去年12月上旬,一個好友私下告知我:“華南海鮮市場好像有點問題。你曉得就行,可別到處說,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據她說,她同事的親戚在華南市場附近的醫院上班,說那段時間得肺炎去醫院就診的人與日增多。她之所以給我說,是因為我家是做餐飲業的,而華南市場是我家幾個店主要的生鮮特菜供貨點。

14年前,我家開了第一家兩三千平方米的酒店,生意非常紅火,先生每天早上4點都會跟著貨車一起去華南市場打貨。其間,隨著商圈經濟的興起,我們又相繼開了2家西餐廳和1家中餐廳,華南市場仍是先生主要的打貨地,隔三差五都會去一趟。

近幾年,隨著新城區的開發,房屋結構和裝修風格已然落後的酒店生意日漸式微,2019春節一過,我們就關停了酒店。去年下半年,和幾個朋友商量後,決定一起合夥入股,在新城鬧市區覓得一處好位置,面積1千多平米,準備再開2家店,彼時剛剛開始裝修。

聽聞好友的提醒,先生篤定地反駁:“怎麼可能呢?這段時間我可沒有聽供貨商說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不然的話,大家不早就鬧騰起來了。”話雖如此,第二天先生還是不放心,直接去了一趟華南市場,回來說一切如常,沒有什麼不正常的,我也放心了許多。

就算往後民間消息不斷流出,作為與之有密切關聯的人,我還是選擇相信華南市場沒問題——當然,我也更願意相信這個消息。


2019年的最後一天,一大早,青菜供貨商張哥發了一個朋友圈:《湖北之聲記者實地探訪,武漢華南海鮮市場內一切正常》。

第二天就是元旦,3個店的生鮮需求量巨大,先生又去了一趟華南市場,回來以後,神色略有些凝重,說雖然有商家在正常營業,但也看見不少商家在往市場外面搬貨,還有的商家已經關門了,“聽說是要關閉市場進行整頓”。

聽他這樣一說,我也有些心慌。等到這天中午,張哥又發了一個朋友圈:《關於武漢肺炎疫情,8名散佈謠言者被依法查處》。

這個消息更讓我們吃了一顆定心丸——情況並不是那麼嚴重。所以當天下午,官方消息確認了“華南海鮮市場1月1日正式停業整頓”,我們也沒有太過在意,心想至少在過年以前,這個市場還會重新開放的吧。

跟我們一個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張哥幾萬塊錢的青菜存在市場裡面,而我們的海鮮供貨商李哥,說他剛囤了200多萬的貨,準備做元旦和過年的生意。

張哥祈禱市場早點開門,他的活鮮是得用打氧氣的水池養著的,用不了幾天,幾百萬的貨就只能打水漂了。


武漢市的餐飲供貨市場除了位於漢口城區的華南市場,還有位於洪山區的白沙洲農副產品大市場和位於漢口北的四季美農副產品批發市場,一般華南市場比較大的供貨商都在這兩個批發市場有總部。

華南市場關門,大的供貨商便去鎮守在其他市場的分店,像張哥和李哥這樣的小老闆,便只能先回家等著華南市場重新開門。

於是,我家也在菜單裡的海鮮產品上都貼上“餐品沽清,稍後推出”的標籤。還有部分客人表示不滿,認為是老闆做生意不夠誠意。因為按慣例,餐牌上長期固定推出的餐品,是不能夠長期沒有貨的。

彼時,我們都沉浸在迎接過年生意的興奮之中。過年的生意,永遠是餐飲人心裡的一個興奮點。一進入臘月,特別是臘月二十四到正月十五,一個月的營業收入也許抵得上淡季2個月。

有了這份慣性的信心,我們按照從前過年的程序開始忙碌起來。

首先是忙“人”:按慣例,過年前2個月我們就開始停止員工辭職,到了臘月二十四以後,更是停止員工休假。不過,除了一些求穩定的年紀偏大員工,每年這時候,總有不少年輕員工因為各種事由離職,哪怕這種“自離”,也會按約定俗成當月工資清零。所以,每年過年的時候廚房和前廳總是缺人,餐飲老闆們調侃起來都說,“這生意啊天天愁,平時愁沒人進店吃飯,過年愁沒人在店裡幹活”。

我們店亦是如此,即便是招為數不少的寒假工,忙起來的時候,我和先生同樣也成了打雜工,哪裡需要就到哪裡去,傳菜、洗碗、倒垃圾,無所不能。

其次是忙“貨”:每年臘月二十四之前,必須要備足過年的貨,因為從這天起,便迎來了年夜飯的高峰期了,後勤的員工都要到前廳去幫忙,根本沒有時間理貨。更重要的是,很多批發的供應商們也從這時起陸續回家過年,不營業了。

今年過年早,想著華南市場關門了,貨源一定會緊俏,先生決定把備貨時間提前。於是,1月13號這一天,我們便去白沙洲市場採購了大幾萬塊錢的貨物,都是現金付款。在白沙洲市場採購不到的貨物,直接從原來華南供貨商介紹的朋友或廠家那裡走物流,都是款到發貨。

真到了臘月二十四,也就是1月18日,除了少量的青菜、水果,我們的貨已經備得差不多了。兩個新店的裝修也已經按事前約定停工,讓工人們回家過年了。而店裡的生意已經明顯地旺了起來,雖然不及去年好,但是隨著大中小學的放假和在外打工人員的回家,過年的氣氛一天天濃起來。

先生沾沾自喜地說:“幸虧我高瞻遠矚,備足了年貨。”他還預計,如果不出意外,今年過年這1個月,3個店的總營業額將不會低於去年的120萬。

有了這份期盼,縱然疲憊不堪,公司上上下下的員工們都群情高漲,鼓足了幹勁。我也選擇在1月20日,也就是臘月二十六這一天,不僅給供貨商結清了該結的貨款,還給員工發放了該發放的獎金和福利,“六六大順嘛,兩個六更順”。“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平凡卻溫馨的日子裡,生意起起落落,老闆和員工還有供貨商,都是相依為命的親人。

當然,我也期盼著這些付出去的錢,能夠通過我們的辛勤運營,成倍地回到手裡,足以支付下一個月各項費用的支出,得到我們應該得到的利潤。生意生意,不就是人生的意義麼?誠信,無愧。付出,得到。

然而,等這一天忙完,我們到晚上才看到官方消息,鍾南山院士到武漢來了,談肺炎疫情在武漢局部暴發,存在人傳人的危險,建議原則上不進不出——這相當於親戚朋友之間過年不要走動,那麼已經預訂的年夜飯、團圓宴,怎麼辦?

我不由得陷入沉思。

2

次日晚上,一個在武漢開了七八家中餐廳的朋友打電話告訴我,他所有的店的年夜飯、團圓宴在一天之內全部取消了,客人們之前是排著隊來預訂,現在是排著隊來取消。

按照餐飲行業約定俗成的規矩,客人方面提出取消訂單的,店方是不予退訂金的,只能允許客人日後消費訂金,但是朋友說他把所有的訂金都退了,“這是天災人禍,不怪客人”。

旋即,他還是帶著哭腔說:“怎麼辦啊,姐姐,今年我可備了70多萬的貨啊。”我一邊安慰他,一邊也在想我們也是已經備了將近20多萬的貨啊。

朋友的餐飲店遍佈武漢三鎮以及光谷新區。我們的店所在新洲區屬於遠城區,影響遲了一點,但依然來了——1月22日,中餐廳當天中午的2桌預訂取消了,客人說:“我請的客人都不敢出來吃飯了”。

店長為了不流失資金,按照慣例要求客人保留訂金,以便日後消費,客人一下子就發起火來:“又不是我的原因,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搞強制消費,我要向工商局投訴你們。”在打電話給先生請示以後,店長退還了客人的訂金。

“這段時間,再有這樣的情況也按照這個方式處理,不要引起客人的反感,流失了客源。”先生吩咐店長,給所有預訂的客人一個一個的打電話,確認是否取消訂單,“這是我們對客人應有的尊重”。

而也是從這天開始,2個西餐廳的生意也陡然冷清下來,午市營收都不及平時的5分之1。到了晚上,中餐店長打電話說,所有的訂單都退掉了,一桌也沒有留下來——並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要求退訂金,很多老客戶都說,“訂單留下,等來年再來消費”。店長說這些話的時候,幾乎是在哽咽。

這時,正式的官方消息也開始多起來,“少出門、出門戴口罩”,成了官方的號召。我們也要求所有員工戴口罩上班,可等人去店裡一看,這樣的環境下,誰還有胃口吃美味佳餚呢。

原本青菜和水果4天的備貨計劃已報給本地供貨商,確認第二天早上送貨。先生臨時決定說,“看來今年的生意會有影響,趕緊的,把這些備貨計劃減掉3分之1。”

我打電話給供貨商說明情況,他也著急了,“我貨都備好了,怎麼減?再或者年後沒用完,你退給我都行。”

我只能說,那就算了。多年生意上的來往,行也罷,不行也罷,也是唇齒相依,誰咬誰一下都難受。

供貨商最後還告訴我一個消息,並且囑咐我不要告訴別人:一個在華南市場幫商家拖貨的司機感染了,夫妻倆剛剛被街道的辦事員送到武漢金銀潭醫院做隔離去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通過公司的司機求證,果然是真的。公司的司機與被隔離的人是朋友,兩個人還通過電話。被隔離的人咳嗽得厲害,說大概得半個月,在醫院裡過年是肯定的,最放心不下的是剛從江西九江回家休假的兒子,一個人在家的年,可怎麼過。

這一樁樁事情壓過來,一夜我都輾轉反側,第二天天還沒亮便醒了,這才看到群裡發了新聞,說武漢市從1月23日上午10點鐘,將停止所有公交地鐵,接著發了三個字:封城了。

我怔了好久,不知該如何消化這個消息。等到天亮時,我已經穿戴整齊來到店裡了——春節期間最後的青菜、水果的備貨已經回來了。

按多年的慣例,這天的貨款在年後初四供貨商開市的時候結。然而,這天我的心極度不安,於是破天荒地,我讓公司出納將這一天的貨款都轉給了供貨商。至此,我們今年的各類備貨總金額已接近30萬。


這天下午,公司出納還把早就準備好的,預備著大年初一發給80多名員工的開門紅的紅包都交給我了。每一年發開門紅的時候,老闆都會喜不自禁,員工更是歡天喜地,這是多少年的傳統了。

而就在這一天晚上,每一個小時比前一個小時更加緊張的消息頻頻傳來,先生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明天臘月三十開始,所有的店停業,暫定初四開業。

我告知股東朋友:“在這種情況下再把店子開著,都覺得自己不道德了。”這一切突如其來,又早有預兆,只是我們不肯接受罷了。

先生的內心也是掙扎的,初四到底可不可以開業也還是未知。我又何嘗不是呢?我能清楚地記得,從第1個店開業的第1天開始,到3個店開業,再到這一天是13年零5個月又5天。無論有什麼樣的艱難困苦,我們每一天都是微笑著開門迎客,賺著辛苦的錢和清白的好名聲,從來沒有一天是不開門的。

先生作為總經理,在公司高管群裡宣佈了這個決定,讓3個店長通知到每一個員工,安心在家休息,出門注意防護,一定戴好口罩,但也沒有提及期間工資的事,因為也還不知道這4天的暫停營業時間上是否確定。

有主管問,他從前沒有休完的假,可不可以衝抵這4天的休假。先生回答,這兩種休假不搭界。

3

大年三十,員工裡除了兩個孝感的小夥子因家裡人不讓他們回家,其餘員工大都是武漢本地或近郊的,均順利回到家。

這天恰逢是我們雙胞胎兒女26歲的公曆生日,也是姐弟倆第一個沒有生日蛋糕的生日。一大早,先生戴著口罩出門,就近去還開著的超市,買了些食材,回到家便一個人關在廚房裡面慢工細做,做出來的菜不亞於餐廳裡的色香味。

我們還開了一瓶平時捨不得喝的紅酒,一家人慢慢吃,慢慢聊,才發現我們一家人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待一起吃飯了。

往年的這一天,我和先生總是忙得不亦樂乎,一般得晚上八九點才能回家吃個潦草的年飯。不過,今年有時間待在家裡為自己準備年飯,心裡卻空落落的。

晨起,我家也響應號召不出門拜年。親情有時候很溫暖,有時候很殘酷,可是老祖宗的規矩就是過年必須拜年,不論內心親疏,七大姑八大姨的,表面的儀式必須完成,不然就會被人詬病。

初一一大早,我就熱情洋溢地把留著電話號碼的親戚都打了電話,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大堆祝福的話。老媽還打電話問我是不是每一個舅舅的電話都打了,我說想打的電話都打了。老媽又問是不是還有哪個舅舅的電話號碼沒有,我把你沒有的號碼報給你吧,我便說,我要那些個號碼做什麼呢?不想留電話號碼的人,一定是我不喜歡的。

一場不期而至的災難,讓面對老規矩唯唯諾諾的人,終於順勢勇敢了一回。先生比我更“循規蹈矩”,他堅持初一清晨出門,去給我的老爸老媽拜年,也不枉兩老拿他當兒子一樣疼愛了20多年。

老爸老媽隔著一碗湯的距離,他去去就回來了。我也感恩他的好,覺得有他在一起,這一場災難又算得了什麼。多少年來,我的生活和生意,總是在悲歡離合中起起伏伏,時輸時贏。我相信老祖宗的話沒錯。


大年初二,先生放心不下店裡的備貨,我們戴著口罩一起去巡了一下店。

街上一片靜寂,邾城街的摩爾城已經整體歇業了,大門緊閉。陽邏街的摩爾城除了一樓的超市還開著,其它的商家也都關門了。曾經車水馬龍的繁華不見,只有偶爾駛過的車輛發出的聲響,像是城市倔強執著的呼吸。

撫摸著店裡空空落落的桌椅,回憶著從前甚至去年過年的時候,人流如織的顧客們等候翻檯的熱鬧喜氣,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每個店的廚房都收拾得案臺鋥亮,地面潔淨如新,聞不到一點點閉關的異味,更讓我有點想念那些盡職盡責的員工,期待著重新開業的日子。

看著視頻裡鍾南山院士談及疫情幾近哽咽的樣子,我們終於知道,關門歇業的時間可能不止是個位數。於是先生只得再次在高管群裡發出消息,暫定初四開業的時間順延,聽候通知。

先生的群消息剛發出去不久,一位員工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這位員工是在店裡做了差不多10年的大姐,一直在自己的崗位上恪盡職守。有一年的大年初四,她孃家的侄子結婚,按道理她是可以請一天假去喝喜酒的,可是她硬是為了頂在崗位上沒有去。大姐安慰先生不要著急,生意總是慢慢做,店子重新開門的時候,只要店長一個電話,她立即就回來上班。

先生除了“謝謝”兩個字,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4

重新開業的日子未可知,那些蔬菜水果的備貨該怎麼辦呢?我們想到了一位開超市的朋友,看能否請他幫我們處理一下備貨。

這位平時交往並不多的朋友接到我的電話時,說他正被困在附近鄉下父母的家裡,村子裡進進出出的村路都封了,進不來,出不去,路口扯著“今年上門,明年上墳”的橫幅,氣氛很是凝重,他不敢做鄉親們的不孝子孫,只好待在家裡不出來。他把超市另一位股東的電話給了我,“直接打電話就行,希望能儘量給你們減少些損失”。

和他的股東聯繫後,確定好大年初四去清理備貨。

這天早上,我把半長的頭髮紮成了一個髮髻,儘量減少身體的暴露,先生載著我去了店裡。從封城後,便一直淅淅瀝瀝下著雨的天空,露出了一點陽光,讓人倍覺溫暖。車窗外,在一個避風的拐角處,平常日子裡是一群老人們自發聚集走象棋娛樂的地方,這時竟然一如既往,不同的是,老人們都戴著各種顏色各種式樣的口罩,看上去竟有種辛酸不已的味道。

先生邊開車邊調侃說:“老爺子們夠勇敢,不怕犧牲。”我說:“不如說他們看透了人生,生死無常,命自由天吧。”

到了店裡,看到有些開始發蔫的青菜水果,我暗暗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這場意外,按往常的客流量,這些存貨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甚至可能還不夠,需得出門大量採購了。

超市的蔬菜水果對品相要求特別高,朋友的超市只要了一些洋蔥、黃瓜、西紅柿,以及哈密瓜、蘋果、梨子之類易存易放的東西,不及整個備貨的10分之1,並且價格由他們說了算。國難當頭,能扛的事就得自己扛,不能太過為難朋友,先生還說,“等疫情過了,一定請朋友和他的股東們吃個飯,表示謝意。”

剩下的備貨,就只有跟供貨商商量一下了,看能不能把貨拉回去給幫忙銷掉。我一直認為,今年打破慣例,貨到就付款,而不是年後結賬,是我們對供貨商表達的最大誠意。這忙,他可以幫,也可以不幫。

但這個時候,又有哪一個想做長遠生意的生意人,會拒絕給一個誠信的生意夥伴幫忙呢?

果然,蔬菜供貨商和水果供貨商不等我在電話裡把事情說完,都說:“送過來吧,天災人禍,這狀況都是大家不情願發生的,我幫你銷出去,不過要等到初六才行。因為臘月三十那天,市場管理所把市場都封閉消毒了,初六才允許營業。”

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所有餐飲店陡然同時關門停業,加上普通居民對蔬菜水果需求量減少,同樣波及到了他們的生意。從封城開始整個過年期間,他們的營業額起碼減少了六七萬。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生意人都有誠信。聽說有一家新開的不大不小的店子,在臘月三十那天早上,退掉了所有蔬菜的備貨,那一兩萬塊錢的損失就直接轉移給了蔬菜供貨商,令供貨商欲哭無淚。


初六一大早,我和先生沒有睡到自然醒,便去店裡處理剩下備貨。那些帶葉子的青菜都發黃了,只能當垃圾扔掉,土豆、大白菜、萵苣、山藥都還好,青椒、紅椒有一點點發蔫了,還有幾個開始要爛掉了,每個店都扔掉了一大筐,包括3件整箱的香蕉。其實這些香蕉的表皮只是剛剛有一點泛著黑黃的顏色,還有一點品相。

先生說:“太多了,供貨商就算接受了,這個時候沒有多少人去菜場,也賣不完,何必為難人家。”就這樣一直清理了一上午,留下很有品相的東西,才搬上車,送去供貨商所在的菜市場。

菜市場雖然被允許開業了,但是賣菜的人和買菜的人都寥寥無幾,顯得特別安靜。供貨商說有一個不信邪的賣菜商家——說是不信邪其實也是怕備的貨賣不完——從三十到今天一直在擺攤,一家幾口輪流守著,只賣出了六七十塊錢。

而我們這一場買賣,送貨的人和收貨的人都沒有問價格,也沒有稱斤兩,都說你說了算,你說怎樣就怎樣,更沒有約定一個結賬、付款的時間。言下之意就是,等疫情過去了,大家都可以開始賺錢了,一切都好說。

處理完了這些備貨,先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終於可以安心地在家裡呆上一兩天了,明後天再去巡店看看,然後慢慢想疫情過去如何把生意做起來。隨即,他又給近10個人打了電話,分別是公司的財務經理、人事專員、倉庫主管、水電工,以及下面3個店的店長和主管。

不同的職位,他說話的方式方法,語音語氣各不相同,吩咐的內容也不一樣,最後歸根結底都是,“安心地在家裡好好休息著,出門一定要戴口罩,回家一定要洗手、洗臉、換衣服,穿出去的衣服要拿到陽臺上掛著吹風。”

那位給我打電話說他備了70多萬貨物的朋友,這天也發了一個朋友圈視頻,說他在店子門口擺攤售賣年貨。我問他真的嗎,他說這時候哪還有心情開玩笑啊,能吐出去一點是一點。

我又問他,又像是問自己,“對今年有信心嗎?”

朋友發過來一個大哭和一個大笑的表情,說,“最好的打算是上半年不賺錢,最壞的打算是今年一年都不虧錢”。

那幾天,在我的餐飲界的朋友們,都在朋友圈裡轉發萬達廣場將減免其商戶自1月24日至2月25日將近一個月租金的消息,說“希望我的房東也看到,說不定也會給我免租”。我也希望我的3個房東都能看到。

5

盤算著員工工資、水電費、房租物業費,還有備貨積壓的資金變不出現金來,我的心裡總是不安。晚上,老媽的電話來了,先是問我在做什麼,今天出去沒有,孩子們都好嗎。我也問她在做什麼,今天出去沒有,老爸還好嗎。這幾天的電話內容都是這樣。

不等我例行公事的問話結束,老媽就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姨媽的二兒子也就是我的二表哥今天早上“因為這個病”不在了。

我“啊”了半天,老媽說是二舅剛才打電話跟她說的,說二表哥從臘月三十那天開始就發高燒,一直退不下來,到醫院去看,醫生給開了一些消炎退燒的藥,讓他一邊到社區診所輸液治療,一邊等床位。等到了正月初六的早上8點呼吸衰竭,在家裡去世了。

姨媽是老媽同父異母的姐姐,住在漢口,二舅是老媽同父同母的弟弟,住在漢陽,都在武漢的中心城區,姨媽有4個兒子,小時候我經常去姨媽家玩,去姨媽家叫做“上漢口”。

記憶中二表哥長得瘦瘦小小的,人又特別木訥老實。大表哥那時在工作,三表哥和四表哥是一對雙胞胎,常常捂著各自臉上長在不同位置的胎記,來逗我區分他們誰大誰小,讓我急得直哭,只有好脾氣的二表哥有耐心牽著五六歲的我,去六渡橋那裡去買冰棍或者豆腐腦吃。二表哥40多歲才娶了一個帶著孩子的二婚老婆,女人賢良、孩子聽話,生活還算過得安穩幸福。

在沒有聽到老媽這個電話之前,看到各種關於疫情的實時播報,我還覺得這件事情離我很遠,只需要躲在家裡就行。然而,當聽到這個曾給過我溫暖記憶、與我有著共同血緣的二表哥也因這場疫情離世後,我愈發震驚與悲慟。而這還是一場不能與親人有任何告別儀式的離開,他該有多麼孤獨。

我想到姨媽,老人家今年85了,兄弟姐妹外甥侄子一共四五十人,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去她身邊安慰她。

眼下,平安就是福,賺不賺錢,現在真的不值一提了。


2月1日,武漢封城的第10天了。

官方消息說,今年湖北省的春節假期延長到2月13號。也就是說,可能武漢市恢復公共交通、很多行業得以重新啟動都得等到這個時間了。

微信上聯繫到李哥。他說,自己不想再做老闆了,那被封在華南市場裡面的200萬備貨,餘生只能安心的給親戚打工,慢慢還欠款了;而張哥,那幾萬塊錢的損失,還不足以讓他失去對生意的信心。像我們一樣,他還期待著東山再起的機會。

按原計劃,我們有著9個股東的新店,2月3號就要開始動工繼續裝修。所有的股東朋友,都是這麼多年一起歷經歲月沉澱、留下來能夠在一起養老的人。因為他們的信任和支持,才有了我們繼續開新店的信心。

新店原計劃是4月5號開業。曾經我們期待著,那時春暖花開,一切都是初萌新生。因為這一場疫情,時間可能會再延續。

先生說,“也行啊,正是春天的末尾,一樣是春光燦爛,3個老店的生意那時肯定已經迴歸正常了,等我們度過2個新店開業時候的緊張,慢慢地平穩運轉,夏天旺季也就到了,緊接著國慶節也來了,再接著明年的春節又來了……”

後記

人間的每一場際遇總會有它的煎熬,也會有它的詩意。

朋友圈裡,一位詩人朋友曬出她的朋友用手機抓拍的一對戀人戴著口罩,在空無一人的街角擁抱的瞬間。年輕人黑的頭髮與抵擋病毒的白的口罩,交相輝映,充滿了悲壯卻又驚豔的詩意。

這情形,讓我想起大年三十晚上7點多鐘,那個開車給我女兒送生日禮物的男生。禮物雖輕,還不足以點燃女兒眼裡驚喜的光芒,但是我多麼希望,被網民調侃說今天見面必定是生死之交的說法,能夠預示女兒一生的幸福。即便不能夠,也會讓她在關於這一場災難的記憶中,有一道不滅的溫柔的光,足夠她一輩子回憶這段美好。

2月4號立春了。家裡露臺上,山茶花正盛開,冬菊亦未凋零,使得這人間,顯出生機勃勃的樣子,彷彿繁花盛開的時光,一直都在。


武漢的餐飲人:在這個冬天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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