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镇过年眊媳妇儿

年又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不能走亲访友,不能串门唠嗑,只能任由自己的思绪浮想联翩。想起妈妈做的新衣裳,想起父亲买的花纸糖,还有村口热闹的秧歌儿队......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这些天,脑海里总是浮现着农村过年“眊媳妇儿”的情景,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在农村,青年男女一订婚,就以女婿媳妇儿相称了。眊媳妇儿,就是新女婿去丈母娘家看望未过门的媳妇儿。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写信也不多,订婚后俩人相处的机会很少。只能在逢年过节时,女婿到媳妇儿家眊一眊。


丰镇过年眊媳妇儿


那个时候,家里孩子一到了十七八岁,如果不上学,父母就托人给找媳妇儿寻婆家了。如果二十多岁了还没眉目,父母会没面子的。那会儿找对象很简单,一般是媒人先带着女婿到女方家相看,如果相中了,再定个日子女方家去男方家相看,俗称相人家。如果男方家条件还可以,有几间房、几个大红柜、几瓮莜面,十有八九能成。媒人看着火候差不多,就开始撮合,把给女方父母多少彩礼、给姑娘几身衣服、几大件回头还是不回头都商量妥当。择个日子,女方家再到男方家吃顿饭,女婿带着姑娘到供销社扯几块儿布做几身衣服,俗称爬栏柜,婚就正式订下来了。


订婚后,如果没有什么变数,隔个一年半载,家人就张罗着给典礼了。平时没什么事,女婿是不能轻易眊媳妇儿的,否则村里人会笑话,说女婿没调货,时不时晌不晌地往来跑。所以,典礼前仅有的几次眊媳妇儿,可是重头戏,事关成败,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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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有个习俗,过了正月初五才开始走亲访友。对那些已有婚约的青年男女来说,除夕一过,就该扳着手指头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数日子了,女婿忐忑不安,姑娘彻夜难眠,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一般初六开始就有眊媳妇儿的了,但从初八开始才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农村讲究多,来的早了,村里人会笑话,说新女婿没成色,压不住分量。


找了媳妇儿的人家,父母在年前就开始整天合计着眊媳妇儿要拿的礼物了。媳妇儿一个村里的长辈、亲戚有几家,谁家拿什么,都得考虑周全。一家没眊好,可能会鸡飞蛋打,没过门前,媳妇儿家亲戚说的话举足轻重。


平时省吃俭用的父母,儿子去眊媳妇儿时可是卯足了劲儿,炸麻花油要大糖要多、包饺子肉要大、蒸馍馍面要好碱要匀,就连馍馍上红点的颜料也得调了又调。可怜天下父母心!


丰镇过年眊媳妇儿


准备拿饺子的,头天晚上就得包好,那时没有冰箱,家人轮流在院里看着冻好。遇到好天气冻不结实,拿到媳妇儿家如果粘在一起,就事倍功半了。有一年,席麻滩那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婿,一前一后背着两布袋饺子步行去永昌茂眊媳妇儿。路远又赶上天气好,走到海流太村时,饺子就开始融化。到了尔克营村,村里好几只狗追着他咬,小女婿吓得把装饺子的布兜拿在手里摇晃着吓唬狗。结果到了媳妇儿家,饺子成了一块面团,后来这门亲事差点黄了。如果是现在,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个时候的条件太有限了。


女婿家里有自行车的,早早就把车擦得锃光瓦亮,车轮辐丝闪着光,辐丝上卡的红色塑料小片也洗刷一新。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去眊媳妇儿,那可是“耀武扬威”的事。自行车辐丝上的红色塑料片随着车轱辘的转动,形成一圈圈红色的光晕,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再不失时机地捏两下车铃铛,那感觉比开着奥迪车还风光。


偏僻闭塞的小山村,过年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谁家来了亲戚,谁家的女婿来眊媳妇儿了,村里人如数家珍。对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来说,也许很难理解。但对我们来说,一年难得几次见外人的机会,是弥足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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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五姨和丽姐找了婆家后,一过年我们几个孩子就盘算着新女婿啥时候能来。那些天,空气中都弥漫着跳动的音符,枝头的喜鹊喳喳叫个不停,我和团员舅、富哥一群孩子一趟又一趟跑到村口瞭女婿。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村庄,照耀着远处的山川,村口那条渐渐消融的小河氤氲着缕缕热气,我们的额头都渗着汗珠。


“来啦,来啦!”远远瞭见新女婿,我们拔腿就往村里跑,回去通风报信。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那种傻傻的快乐伴我度过了少不更事的童年。快乐啊,其实很简单,心简单了,人就快乐了。怀念那时的事,也怀念那时的我,更怀念那回不去的时光。


女婿上门,鸡子头疼。丈母娘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女婿一到,村里人便络绎不绝地去串门,炕上坐的,地上站的,抽烟的喝水的。问长的、问短的、多大啦、属啥的,姊妹几个......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这也是考验女婿的时候,回答不好村里人会说女婿带愣的哩。精心打扮的姑娘则在地上端茶倒水,红扑扑的脸蛋藏着掩饰不住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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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子大娘帮忙做饭,男人们则被热情地邀请到炕上吃饭喝酒,兴致来了还会划上几拳。屋内热火朝天,被撵到院里的孩子们手里攥着刚拿到的喜糖,踮起脚尖朝屋里喊着:“红公鸡,绿尾尾(yǐ ),媳妇儿寻下个好女婿;红公鸡绿脖脖,媳妇儿寻下个好婆婆。”

......


女婿来丈母家呆上一天,便会和丈母娘说:“我妈说过年这几天不忙,想让她也去我们家走几天。”大多数的丈母娘都会通情达理地说:“行,去哇,你早点把她送回来。”家人回头会对女儿嘱咐着早已嘱咐了好多遍的话,去婆家要注意的各种礼节,吃饭怎么吃说话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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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跟着女婿走后,村里人茶余饭后便聚在一起对新女婿品头论足。这个说女婿好人才,肉头面蛋的,那个说哈哇哩,他大大就长得不赖;这个说你看捏他妈给纳的那鞋垫多好,那个说捏他姥姥就可爽利哩,一支子心灵。


几天后,村子又归于平静,直到女婿把姑娘送回来,村里便再次热闹了起来。


记得那年,麻迷图那边一个姑娘刚从女婿家回来,家里人就要给她退婚。村里人不明原委,后来姑娘的妈和村里人说:“枪崩他的,找了家牲口人家。”原来,女婿把姑娘叫回去当天,就把堂前的双扇门取下来,在平时不住人的一间闲房搭了个床,要俩人另住。姑娘不同意,回家告诉她妈,家人气不打一处来:“这要给有个肚,让全家人脸往哪搁?”不久便退了婚。这件事也给未过门的女婿们提了个醒,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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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村子大了,村里年轻姑娘又多,一到过年就更红火了。俗话说比妯娌赛弟兄,村里订了婚的姑娘们可就有得一比了。这个女婿给拿的什么,那个女婿穿的什么,这个女婿拿的什么烟,那个女婿拿的什么烟,村里人要议论好几天。那些年,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村里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年我跟着姥爷去乱营滩村看望老姑姑。乱营滩村子大,村里姑娘也多,来眊媳妇儿的女婿真多。姨姨家建英领着我东家跑到西家看女婿,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丰镇过年眊媳妇儿


吃过午饭,元山村的人也来乱营滩串门,好多人聚集在村口聊天说笑。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女婿们留着小平头,抹着头油的头发油光可鉴,不停从衣兜里掏着烟给在场的男人们散。大前门、青城烟,还有白底红花的迎宾烟,男人们嘴里抽的,耳朵上别的,那场面真是壮观。可别小看了这个散烟环节,散好了增光添彩,散不好适得其反。村人们也许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女婿们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是百般殷勤,村里的男人也借机大饱口福。现在想想,那个年代,做个新女婿可真不容易,一家找女婿,全村人把关。


半大孩子们,这个时候也是兴奋不已,不时地把点燃的小鞭炮扔向人群,然后拔腿就跑。人群刚安静,他们又站在不远处,挺起肚子扯着嗓子可劲儿喊:“凉城的戏,没猴气,乱锣乱鼓乱铜器,吹梅(笛子)的不出气,拉胡胡(二胡)的瞎圪锯。”人群中一阵哄笑,原来村里有个姑娘找了凉城的女婿。这边的笑声还没褪尽,一个二声响的炮又从头顶飞了过来,人群又是一阵喧闹。


丰镇过年眊媳妇儿


我当时好是羡慕,那么大的村子,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年轻姑娘,还有那么多新女婿。后来,一到过年,我就盼望着去乱营滩村老姑姑家,那里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其实乱营滩村也是个小山村,只是比我们村大好多,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觉得它好大。


也是从那时起,我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心愿:什么时候,也能有那么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我的村里眊我。可这个愿望终没能实现,上高中时我就离开了村子,便没人骑自行车去村里眊我,这成了我心头一个深深的遗憾。


我在想,如果当时我没离开村子,也有那么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村里眊了我,那现在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他挑水,我浇园?他耕地,我种田?在蓝天白云下,在青山绿水间,细数流年?


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那些怀念,那些留恋,都随着时光的车轮渐行渐远了,唯有美好的回忆,永留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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