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克人的刺客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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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唐雎不辱使命》


锡克人的刺客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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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的阿姆利泽惨案是印度走向独立的直接原因之一,相信文科生们都还记得中学课本上的内容。今年是阿姆利泽惨案100周年,转眼都100年了。

国内媒体都没有说这件事情,我来做个科普,讲讲故事。

100年前,英国人在旁遮普的锡克教圣地阿姆利泽屠戮平民,直接导致了随后的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成为了英国最后退出印度的起因。

100年后,英国官方从未道过歉,有的废物却还在怀念英国爸爸统治的殖民岁月,不长记性,那些沸腾的热血就白流了,以后你只会被打得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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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场 屠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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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3月,英属印度议会通过了一项名为《罗拉特法案》(Rowlatt Act)的决议,在印度各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这项法案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一战时紧急状态的延续,它授权英属印度政府在未经审判的情况下可以将潜在“恐怖分子”逮捕入狱,而当时英国政府眼里,那些意图争取更多政治权利的革命派们组织的罢工、示威都是恐怖行为。圣雄甘地主导的极其隐忍的非暴力抵抗也在其中。

甘地和他的追随者们立刻发动了抗议,印度的许多城市都像沼气池中不断反应的化合物,情绪在不断酝酿、冒泡、凝结,稍有火星就会燃烧。对峙情绪最严重的地方是旁遮普(Punjab),印度最富裕也是与英属印度政府关系最紧密的地区。在刚刚结束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印度为英国军队贡献了超过100万名士兵,他们在近东和非洲战场上为帝国牺牲。这其中超过半数的战士来自旁遮普地区,他们多数是锡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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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战中的锡克士兵


插播个小知识:

锡克教重要的妆容特征是“5K”:蓄发(Kesh)指他们从不会剪身上的毛发,表达了对神创肉身的尊重;梳子(Kangha)是锡克人一天两次梳理毛发,象征着灵魂的清洁和对欲望的控制;手镯(Kara)从不取下指代锡克兄弟团结一心;短裤(Kachera)则是为了区别印度教徒的长袍,更利于战斗与行动;匕首(Kirpan)永不离身就是锡克教尚武精神的体现。在今日印度,锡克人坐飞机都是允许携带匕首的。

我以前写过文章嘲笑印度人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民族”,但是低能的印度人并不包括“锡克人”,锡克人不仅不是战五渣,反而非常能打。甘地说如果人家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伸过去——锡克人不会,如果你打他的左脸,他只会反手从拔出匕首让你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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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克人的5k


这些从一战战场上回来的锡克军人聚集在旁遮普,他们是英国政府眼中的定时炸弹:在海外参加过战争的印度士兵和军官,训练有素、武装到位,了解英国步兵的作战方略,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心中都埋下了自由的火种,或多或少的期许着独立。

旁遮普在锡克人的带领下,呈现出种种令英国统治者恐惧的现象——即使在甘地的号召下,一切都是以罢工罢市为主旨的和平对抗,但锡克人手里的武器和越来越多的冲突似乎在预兆着又一次1857年民族大革命,而那次革命在英国人的叙事体系里,是全国范围内的叛乱,是针对英国人的屠杀式袭击。

4月初,旁遮普当局开始行动了。他们把数位意见领袖,以约谈的名义软禁了起来;随后在旁遮普地区实习高压治理,禁止一切形式的群众集会。压力越大,弹性越足,在那些坚持非暴力抗议的意见领袖被逮捕后,大规模的暴动在旁遮普四境爆发——首府阿姆利泽自然成了重灾区。

时任旁遮普的总督叫奥德威尔(Sir Michael O'Dwyer),军方出身的英国官员大多对印度人态度强硬,他们认为关键时刻就需要用铁拳击碎“暴徒”——直到很多年后,奥德威尔也坚持在阿姆利泽的屠杀只是他为了维护大英帝国统治应做的努力。

奥德威尔生于爱尔兰,作为帝国的坚定拥护,他并没有把统治下的印度民众当成“人”,而是某些特殊的低贱的危险的物种。私底下,他有个印度人分类台账:“马拉塔婆罗门很聪明,但是却不听话;锡克人具备勇武、开拓的精神,但是除非有强硬的驯服技巧,就会变得执拗而狂热。”

这样一个人,怎么指望他能和甘地主义者们达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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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德维尔


以暴制暴是欧德维尔的答案,他把自己的亲信,同样仇视印度的戴尔(General Reginald Dyer)调入了城中,开始武装统治。戴尔率部进入阿姆利泽后立刻开始实行宵禁,公告全城,军队面对抗议集会,会选择直接开枪。

阿姆利泽度过了相安无事的2天后,4月13日到了,这天是个周末,也是印度教与锡克教的重大传统节日丰收节(Vaisakhi):这是传统印度历法中的新年,也是家人团聚、外出游行庆祝的日子。像往常的节假日一样,阿姆利泽城中的百姓,以及来自周边郊区的民众都会到城中的锡克教圣地金庙来朝拜,尔后逛逛市集,休闲娱乐。距离金庙不多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公园,名叫扎连瓦拉公园(Jallianwala Bagh) ,这是城市中心为数不多的绿地。

老人、孩子和家人们拥挤在了这个公园中,当然,根据英国人的情报看来,人潮涌动之中也暗藏着蠢蠢欲动的自由派抗议者。戴尔即刻率部前往,全副武装的军人就位后占领了公园围墙上的制高点。我记得当年去扎连瓦拉公园的参观的时候,感觉彼处像一座瓮城——三面竖着围墙,里面道路弯曲,而不多的几处进出口狭窄又拥挤。在没有任何事先警告的情况下,戴尔下令向人群直接开火。

事后报告中表明,当时整个公园里有一万多人。戴尔的士兵们持续枪击了10分钟,主要火力点集中在人流疯狂逃窜的出口位置。戴尔次日的汇报中说,“我听说昨日死亡的人数在二百至三百之间,我的士兵们一共射出了1650发子弹。”戴尔在弹药即将告竭的时候下令停火,预留下了足够的储备供他们安全撤退。

轻描淡写,不痛不痒,仿佛捏死一群蚂蚁。事实上,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想到的正是小时候顽皮,掏了墙根的蚂蚁窝,密密麻麻的蚂蚁互相拥挤的场景至今想来仍然头皮发麻。

屠杀发生在傍晚,而按照印度国大党的报告,当时死亡人数超过千人,伤员更是数倍之多。当中有老弱妇孺,甚至有刚足月的婴儿。军队离去后,立刻施行了宵禁,也就是说,那个夜晚,尸体和奄奄一息无法动弹的伤员,无人顾及地被遗忘在了扎连瓦拉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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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屠杀现场的画作


事后,欧德维尔与戴尔激烈地为自己的行动辩护,他们始终坚称这场行动是为了维护大英帝国的统治而不得不采取的权宜之计,仿佛帝国应该感谢他们脏了自己的手,保全了帝国的尊严。

上议院的贵族、郡长们对此次行动表达了赞许,毕竟欧德维尔本人也是有爵位的贵族,大家在印度的利益之中并不包括什么人道和正义。下议院的反应就要激烈得多,议员们无法直接指控省督欧德维尔,但在次年的调查中,议会将戴尔推上了审判席。

主导这次调查的不是别人,正是后来无数次咒骂甘地,并在孟加拉灾荒中扬言“让这群印度骗子去死”的温斯顿·丘吉尔。1920年,时任战务大臣(Secretary of State for War)丘吉尔就阿姆利泽事件在众议院发表陈述时说:


屠杀之所以会停下是因为弹药即将耗尽……如果供给充足,受害者人数会更多;如果道路不是那么狭窄,机关枪和装甲车也会加入战局……379人死亡,这个数字大致相当于今日在座的议员人数,1200人受伤,而军队方面,甚至没有受到一块石子的攻击……不论是大英帝国还是英国军队,都不应背负上如此沉重的罪责……这绝不是英国人的统治方式。

参见:Winston Churchill: Amritsar Massacre Speech, July 8th 1920, House of Commons


结局大家大概能猜到,戴尔的行为被定性为军方的战争行为,所以未被定罪。但他被强制从军队退休,直到1929年离世。

惨案后一直到印度独立,英国人在印度再没有安稳统治过一天。

至于所谓罪魁,欧德维尔爵士,他安稳退休回到了英国,在他的贵族俱乐部中安享晚年。

欧德维尔的分类手册上可能写着:印度人是世上最擅长遗忘和原谅的民族,你打完他们转身就走,不会有任何后果。

除了,锡克人没有忘。

血债血偿。


一 场 刺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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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7月,一位自称为罗摩·默罕默德·辛格·阿扎德(Ram Mohammad Singh Azad)的锡克人在伦敦被处以绞刑,他的罪名是谋杀。这显然不是真名:因为罗摩、默罕默德和辛格分别代表着印度教、伊斯兰教和锡克教的先圣之名;“Azad”的字面意思是“自由”,在当时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话语背景下,这个词指的“自由”专门指代武装起义对抗英国人的运动。

庭审上,他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杀人:


我杀他因为我恨他。他该死,他是罪魁祸首。他想要摧毁印度人,所以我摧毁了他。整整21年来,我一直在等待复仇。使命完成,我乐意赴死,为我的国家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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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事件的报道


没错,就是你猜的那样,这位辛格刺杀了欧德维尔。在1940年3月,辛格等待了21年的机会来了,欧德维尔在一场公开演讲后被他枪杀,子弹直穿心脏。

刺客的一生就是在追寻欧德维尔的脚步,他用过很多名字,流浪过许多地方,复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乌塔姆·辛格是后人对他的称呼。21年前的那个晚春寒夜,乌塔姆在扎连瓦拉公园的尸体中躺了一晚,他负伤倒地,周围是伤员们的呻吟和哭泣,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道,包裹着身体的是刺骨的冷。

太阳出来后,医护人员才准许来到现场。他用浸透了血的泥土抹在前额,像印度宗教传统里在前额画符祈求力量,他祈求的是复仇,他要让英国人血债血偿。

伤愈后不久他作为劳工去了东非修建乌干达铁路,在那里他加入了锡克人革命党(Ghadar Party)。党派人士教会了如何制作假护照偷渡国境,他辗转回到印度后同藏匿四处的革命党一块宣传反殖民统治,学习如何通过暗杀反抗英国人。

20年代末期,他又偷渡去了美国,与海外的印度裔反殖民统治团体汇合。散布在北美的锡克人出钱出力,支持着锡克革命党的抗争工作,也赞助了他的复仇计划。他学会了如何活下去,学会了怎么用枪,吃过牢饭、挨过刑讯。

1933年,他拿着一本新的护照到了伦敦。伦敦的印度人日子并不好过,他只能做做贩夫走卒,卖卖苦力,蜗居在湿冷的地下室里抱着自己的仇恨入睡。他只能观察和等待,一边作为革命党的海外间谍搜集着少得可怜的情报,一边寻找荣归故里的前旁遮普总督欧德维尔。

七年过去了。

1940年3月13日,欧德维尔在威斯敏斯特的卡克斯顿大厅(Caxton Hall)的参加英国东印度协会和中亚学会的活动,这一期的主题是阿富汗。75岁的欧德维尔退休后以公知的身份频繁出现在各种类似活动中,他一再强调自己在南亚和中亚等立场——只有强硬的军事压制才能带来长久的统治。

欧德维尔是当天演讲的压轴嘉宾。听到主持人介绍后,他在友人的陪同下起身向讲台。侧后方快步走过来一个印度人,在满堂绅士、贵族们反应过来之前,枪声响了。乌塔姆用手枪抵住了欧德维尔的胸膛,连着扣了两下扳机。

大英帝国的东印度协会见证了印度人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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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照片:被逮捕后露着笑容的是乌塔姆·辛格


四个月后的审判中,乌塔姆慷慨激昂地以牺牲者的姿态说出了前面那番“等死,死国可乎”的陈词。

7月31日,乌塔姆·辛格在伦敦被处以绞刑。值得提及的是,当时印度国内的主要反英斗争领袖都是和平派,甘地和尼赫鲁分别在不同的场合斥责了乌塔姆·辛格的行径,而他们的言论也遭到爱国人士的猛烈抨击。

1974年,外交斡旋后,英国政府同意将乌塔姆的遗骸交还给印度。印度政府奉之以国礼待遇,时任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印度总统尚卡尔·德亚·夏尔马(Shankar Dayal Sharma)和旁遮普邦首席部长扎伊·辛格(Zail Singh)在机场恭迎。

随后,按照印度传统,乌塔姆的遗骸在家乡火化,骨灰撒入旁遮普的母亲河苏特莱杰河(Sutlej River)。部分骨灰留存在扎连瓦拉公园,埋在浸染过锡克人鲜血的土壤里。

2013年,英国首相卡梅隆访问印度的时候,被印方安排着去了一趟阿姆利泽,在扎连瓦拉公园里尴尬的首相没有直接道歉,他说:我们绝不能忘记发生在此处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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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安排的卡梅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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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能忘记。

施暴的恶者和受虐的弱者

都不能忘记曾经留过的血。

后人,更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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