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的“倖存者”:很多問題,眼下都沒有答案

新年伊始,帶來的都是心酸。

我們與疫情赤膊相見。




1月24日除夕,在武漢本地一家培訓學校任職的小林在忐忑的等待中,迎來了學校的通知:“機構將全面上線網絡授課系統,未上完的寒假課和之後的春季課將改為在線完成。請各位老師儘快完成準備工作。”

這個結果並沒有太出乎她的意料。

4天前,教育局緊急通知所有的教育機構停課,小林給學生們上到一半的課,就這麼停了。停課前幾天,已經陸續有家長向老師們詢問“會不會停課”,她只能略帶為難地回覆,“這個要看校區統一安排。”然後鼓勵家長們“再堅持幾天”,“年前的課,就剩最後一兩個課時了”。

學生小海的媽媽安妮,當時找到了管教務的周老師,想給兒子請假。小林還和周老師一起勸過她“不要停課”,因為上課的體系是連貫的,孩子如果中斷了,之後再來就容易跟不上。

安妮點點頭表示贊同,但仍憂心忡忡地說,“現在那個新型肺炎看起來挺嚴重的”,說完,還是堅持給兒子請了假。

周老師每天在群裡發圖,告訴家長們,學校每天都在消毒通風,會在孩子們進教室前查體溫,體溫異常的孩子不允許進入教室。在這樣的安撫下,大部分家長安定了下來,鮮有給孩子請假的了——可惜不到10天后,現實就發展得讓老師們都後怕。

小林略帶不安地問過安妮,有沒有怪過老師們沒有及時停課,安妮就笑了笑:“不怪你們,誰都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




這家培訓學校在武漢本地小有名氣,一直以面授課程為主。

小林帶的是4年級,正是學業漸緊的階段,大多數家長都暗暗憋著勁,想著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在假期“衝刺”一下,實現笑談中的“彎道超車”。

小林沒有網絡授課的經驗,有些手足無措,但到了這個時候,也只能趕鴨子上架,緊急學習軟件的操作——學校緊急購買了一款遠程教育軟件的使用權限,組織了學校的IT部門準備應對屆時可能出現的網絡問題——這讓小林和同事們頗為擔心,包括“上網課”的效果,還有家長的反饋等等。

對於培訓教師而言,除了身為老師的職業操守,學生和家長們的認可也密切關係著工作業績和教學評級,這是所有老師們最看重的。

不過,小林此刻還顧不上想那麼遠,眼下亟需解決的,是自己的上課設備——學校只能讓老師們利用手頭自有設備去完成直播——現在她在外地的父母家,自己隨身帶回來的筆記本電腦卻連接不上家裡的網絡,最終只好緊急聯繫運營商,把手機的流量套餐調到最大,準備屆時用手機熱點解決聯網問題。

同事張老師則面臨更麻煩的問題——她的電腦前幾天剛剛壞掉,這個封城時沒有離開武漢的外地姑娘,一個人在出租屋裡憋了3天,折騰了好久,在幾位電腦高手遠程指導後,仍然無法進入系統。她終於咬咬牙,做好自認為能做到的一切防備措施後出門了,準備步行40分鐘去一個大學同學的家裡借一臺舊電腦。

她說,“從沒想到自己冒著生命危險走那麼遠,竟然會是為了一臺電腦”。




經過1個星期的內部測試,調試無誤,1月31日,學校給家長們發出了開始線上授課的通知。

從信息發出去的那一刻起,教務周老師的手機就成了一部燙手的熱線。家長們的信息如潮水一般湧來:有擔心突然轉變授課方式孩子不習慣的,有不放心網課教學效果的,有的家長追問,“教材都沒有發,怎麼上課?”還有的家長則直言不諱,“線下課改成線上課,學費怎麼算?”

周老師回答得嗓子冒煙,正在心浮氣躁、焦頭爛額時,兒子又大聲哭了起來。

這一天,她從起床起就一直沒顧得上照看兒子,此刻兒子怎麼都不肯做作業,還和老公吵了起來,周老師像滅火隊員一樣放下手機趕去勸架安撫。

不同於其他家長的眾多疑問,安妮的訴求很簡單,她只是告訴周老師:考慮到線上上課的效果和孩子視力問題,小海就暫不參加網絡授課了,至於這些缺席的課,以後是退費、順延或是補課,等到疫情結束後再討論吧。

周老師鬆了一口氣,雖然她也不知道學校對於這樣請假的學生會怎麼善後,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起碼現在,這樣的溝通是她認為輕鬆的。

她很快回複道:“好的,等疫情過後,我們會給家長們一個方案。”安妮客氣地道謝,最後囑咐周老師注意安全、好好保重。

電話和微信上的消息在晚上10點後終於略微漸漸停息,周老師點開和閨蜜曹老師的對話框——她們上一句的聊天記錄,還暫停在周老師早上9點半接到一個家長的來電後。

曹老師是周老師的前同事,講課受到許多家長追捧後,便離開學校自立門戶,開了一家小小的私人“培優”機構。現在,沒法展開線上教學的曹老師也是一籌莫展,她不僅擔憂這段停課時間的收入問題,更害怕的是,在她無法授課的時候,不肯停下腳步的家長們,也許就轉投到其他能進行線上教學的機構了。

“我有點後悔離開了。”曹老師說。




為兒子請完假後,安妮稍微感到輕鬆一點,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在她看來,補課班的課程是小事,兒子的學校馬上要開始的課程網絡教學,才是更讓她煩心的。

1月28日,她所在的班級家長群裡,兒子的班主任發出通知:“教育局正式出通知了,2月10日開始,中小學開始實行網上授課,請大家提前做好預習,迎接不一樣的新學期。”

“這樣看來,是要打持久戰了。”安妮掃了一眼通知,內心毫無波瀾。群裡的家長們異於尋常的安靜,安妮暗自思忖著,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具體安排都說得不清晰,大概大家想問也都不知從何問起吧。

想著想著,安妮和琪琪媽媽私聊起來。琪琪是個乖巧的女孩,兒子的好朋友。不同於小海的沒心沒肺、成績忽上忽下,琪琪的學習成績一直穩居班上前三,這讓安妮一直很羨慕琪琪媽媽。

琪琪一家在武漢封城前就回到了老家,現在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老家屋子裡的Wifi信號不穩定,琪琪媽媽很擔心,如果到時信號不好、課上得斷斷續續,縱使女兒再乖,學習效果也會打折扣。

安妮苦笑——等學校真開始上網課的時候,恐怕讓家長們抓狂的不僅僅是自家的Wifi信號,更可能會是學校倉促之間搭建的網課直播平臺,承受得起這麼多小學生家裡的電腦同時在線的流量嗎?

安妮笑話琪琪媽媽:“學霸媽媽還是不懂我的心。”

安妮最擔心的,還是網絡教學的效果問題。小海不是沒有接觸過網課,但對於兒子這個平時上課尚且坐不住的小男孩,上網課時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搶金幣、給老師送花這些環節上。

幾次下來,安妮果斷給兒子停掉了網課類型的補習班,只留下一門外教口語課,權當是正餐後的甜點。

這也是為什麼她沒有絲毫糾結就給兒子的補習班請了假,可是,如果學校的課程也全靠網絡,那總不能兒子上課時,她就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一直守著吧?

安妮和琪琪媽媽越聊越憂心,還有很多問題都不知道怎麼解決:如果學校一直用網課教學,而家長需要回武漢返工,怎麼放心留一個10歲左右的孩子單獨在家?遠程教學,老師如何能根據孩子們對課程內容的掌握情況來及時調整教學進度?新學期的課本、配套練習冊都沒發,現在家長也沒法出門買,讓孩子們僅靠電子課件,學習會不會受影響?還有,語文課的課後作業怎麼提交?批改也是個問題……

兩人合計來合計去,聊不出什麼答案。群裡也開始有家長問類似的問題,以往有問必答的班主任,一直沒有回覆。琪琪媽媽笑著說:“大概老師現在知道的也不會比我們多。”




安妮憂心的還有兒子的眼睛。暑假的時候,小海就查出75度的近視了,安妮多方瞭解後,給小海配了角膜塑形鏡。兩片小小的、像隱形眼鏡一樣的塑料片,就花了1萬多。

醫生叮囑,孩子近視度數每增加50度以上,就得更換新的鏡片。安妮心疼得齜牙咧嘴,但為了孩子的視力,也只得大手一揮。

安妮掐指算了一下,如果全天候電腦遠程教學,兒子每天至少6小時對著電腦屏幕,一週至少5天,不出一個月,小海的近視肯定會加深,不出意外的話,班上也可能又要多出一群戴眼鏡的娃娃。

想了想,安妮翻出閒置已久的投影儀,“聊勝於無吧。”她只能安慰自己。




當安妮憂心忡忡地向丈夫張維絮叨著關於兒子的煩惱時,張維卻顯得頗為心不在焉。直到安妮發了火,張維才回過神來。

但妻子的煩惱在張維看來,簡直太小兒科。他現在憂心的問題更直接——家裡沒錢了。聽完丈夫這句話,安妮也傻眼了。

雖一向不太愛操心家裡的各種花銷,但她掰掰指頭,也還是算得清楚的:

最初買保險時沒經驗,不知道應該分散開時間,幾份保險全都是在2月到3月間籤的合同,每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都要同時繳4份人壽險和1份車險的費用,總計好幾萬元;

每月的15日是房貸的還款日,要有近8000元的支出;

兒子補習班的春季班也馬上該繳費了,雖然現在請了假,但估計學校照舊會收學費——孩子已經到小學四年級了,無論如何,疫情之後,課程都是得繼續的——繳費,只是為了保住“小班”的名額,也要5位數;

還有春節要孝敬雙方父母的過年紅包……

安妮皺著眉頭敲計算器的時候,張維不忘湊過來提醒她:10號是信用卡的還款日,上一期的賬單是近2萬元。安妮的臉迅速哭喪起來。

“年關難過”,往年的這個時候,都是他們夫妻手頭最緊的時候,但好在的是每年兩人在年底都會各有一筆年終獎到賬,雖然獎金常常會被公司拖到2月底才能打進賬戶,但拼拼湊湊,總還能夠。

張維提醒她,按今年這樣的形勢,年終獎什麼時候能發、乃至能不能發,可能要打上一個大問號了。安妮的思維迅速地拋開兒子的近視隱患,和張維一起發起愁來。

年終獎可以遲到,但保費、房貸和信用卡,一個都不會少。本來夫妻倆都只是工薪族,家裡還有一個被戲稱為“四腳吞金獸”的學齡孩子,每月各種支出,手頭幾乎沒有什麼閒錢。

安妮嘆了一口氣:不行的話,得動用家裡的應急儲備金了。




安妮轉念想到的,按現在的政策規定,湖北區域企業春節返工的時候不能早於2月13日,但不論是丈夫還是自己,誰都不知道能在什麼時候返工。就像網上流傳的段子一樣,也許一覺醒來,自己的假期又延長了。

張維身處業務部門,基本工資有限,主要的收入來源是業績獎金,如果不上班只發基本工資,收入將大打折扣。可若在疫情尚未平息時強行出門上班,又有極大的風險;對於安妮的工作,家裡其他人基本達成一致意見的是:如果到了2月14日,公司要求她返工而無法通融,那就做好辭職的準備——安妮的身體不太好,工作內容又需要天天跟人不斷打交道,如果強行返工,全家都不放心。

安妮很是不甘心,她已經在現在的公司工作了快6年,工作駕輕就熟,領導認可、同事和睦,還算是一份滿意的工作。如果貿然辭職,很是可惜,想想形勢,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

說到激動處,安妮心底又湧起一陣煩躁。

可就像張維說的:“工作重要還是命重要?”轉過頭來,張維又強打起精神安慰她,說這只是極端情況下的最後一步,“也許公司會同意你在家辦公的”。

安妮點點頭,又搖搖頭,反身轉向張維:“那你呢?如果疫情還沒過去就返工,我也不放心你出門啊。”

張維也不置可否地搖搖頭:“那我們倆都不出門,誰上班掙錢?唉,到時候再說吧。”

除了需要還的房貸是固定的,未來的一切現在都不可知。




安妮在翻看朋友圈時,看到了房客夢夢的一條朋友圈,是一條網上熱轉的“問問房東能不能免租金”的帖子。

夢夢租安妮家的舊房子已經2年多了,彼此相處不算熱絡,但還算和平而默契。

最初,安妮因為不滿舊房客常年拖欠房租,終止了租約,然後夢夢就在中介的推薦下找到安妮。安妮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夢夢的樣子:齊劉海,長頭髮,揹著雙肩包,很乖巧。她和同事一起,一共3個女孩子,眨巴著眼睛,嘴巴甜甜的,一口一句笑,喊“姐姐真好看”。安妮笑了,“你們是想還價吧?”她們也笑了,說,“剛畢業不久,工資不高,房租能不能便宜點?”

夢夢那年24歲出頭,參加工作2年多,現在就職的這家小貿易公司,也是她畢業時找的第一份工作。公司離安妮家舊房子所在的小區很近,她的許多同事都在那裡租住。

安妮本不想將房子租給合租的房客的,但看看3個女孩子溫和又禮貌,也就心軟了。三房兩廳的房子,房租3000元,夢夢和她同事們共同承擔。2年多的時間裡,夢夢從不欠租,平時也很少麻煩安妮和張維,除非出現空調壞了這種實在解決不了的問題,才會帶著歉意給安妮打來電話。

安妮有時會看到夢夢她們發的朋友圈,3個小女生,下班之餘偶爾還會做做飯,擺盤發圖嚷著求贊,安妮從照片裡看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她打心底裡喜歡這幾位小房客,也就一直沒漲房租,希望這樣安安穩穩地打交道下去。

看到夢夢的朋友圈,雖然也許是玩笑,但安妮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和夢夢聯繫了一下,夢夢正在沮喪中——她在封城前沒有離開,此時一個人在屋子裡,除了又驚又怕,還要憂心接下去的房租。

與夢夢合租的兩個女孩已經決定年後先不來武漢了,至於疫情過後還會不會回來,現在也說不準。如果她們不回來,夢夢短時間內也無法找到合租者,那麼,每個月3000元的房租對她而言是個很大的負擔。

夢夢也不知道年後什麼時候能復工,到時候收入會不會打折扣,如果情況真的不好,“可能我們就要去租那種1000多塊錢一間的老房子了”。

夢夢說得很黯然:本來她現在做的這份工作,做得就不太開心,原本打算在春節之後先裸辭再換份喜歡的工作的。可現在看,年後找工作的局面估計會很難看,她倒開始慶幸春節前沒有一時衝動辭職了,“這家公司不炒掉我就是萬幸了”。

夢夢的公司只有十來人,業績也一般,老闆常說,“能養活你們,已經算很不錯了”。夢夢工資5000出頭,扣掉保險,到手才4000多,除掉房租水電和日常開銷,每月也沒什麼閒錢,偶爾獎勵自己吃頓火鍋看場電影,是她最大的快樂。當然,這樣快樂的時刻寥寥可數,大部分時間,加班後回家,疲憊不堪的她只想窩在床上追劇。她糾結過很多次要不要辭職,加班多,工資少,又不能學到很多東西,這份工作“不要也罷”。

可現在不一樣了,消息靈通的同事說,老闆已經好多天愁得睡不著覺了,如果按現在的樣子,公司真撐不了多久。那個同事前幾天和老闆加班處理事情的時候,隱約聽到老闆在跟律師朋友諮詢:“如果停工期間不發工資算不算違反勞動法?”“如果疫情情況下裁員需不需要付補償金?”

小道消息迅速地彌散開來,一時人人自危。那天晚上,夢夢失眠了,這份曾被她視為“雞肋”的工作,一瞬間變得珍貴起來,她甚至想,要不要給老闆發個信息,主動說停工期間不要工資,“至少能保住工作先吧”。

安妮想了想,還是沒有把嘴邊的話說出口:“你們老闆撐不撐得下去,不僅僅是你們要不要工資就可以改變的。”物傷其類,她不願去打擊這個憂心忡忡的小姑娘,只能問:“那你沒有工資怎麼生活呢?”

夢夢遲疑了一下,說:“手頭還有一點積蓄,過不下去了就找媽媽。疫情總會過去的吧,撐上兩個月應該沒問題。”

從頭到尾,夢夢都沒提請安妮減房租的事,這倒讓安妮覺得頗為不忍。安妮年輕時也在其他城市有過類似的生活經歷,知道這種手頭窘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助感;但她也始終沒開口主動給夢夢提減租,因為此時他們夫妻倆,也已經是過江的泥菩薩了。

安妮有些心煩意亂,她的生活原本被她安排得好像一部嚴絲合縫的機器,她喜歡那種穩穩妥妥的安全感。可她很少去想,當這部機器的某個齒輪突然崩掉時,會是如何分崩離析。

再看看備忘錄,下一次夢夢需要交租的時間是3月中旬。“等吧,等到那時候再說吧,要麼就給她減一點吧,小姑娘一個人在外,也挺不容易的。”安妮暗自想著。




聽夢夢聊到她老闆困境的時候,安妮想到了自己的朋友彭天,恐怕彭天現在也是一樣的焦急吧。於是,又給彭天打了一個電話。

彭天年紀不大,卻非常能幹。創辦並經營著兩家民辦幼兒園,規模雖不及那些大型的私立連鎖幼兒園,但在他的悉心經營下,口碑頗好,深受周圍居民的好評。

往年這個時候,都是彭天最忙的時候。1月14日,幼兒園如期放假,彭天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忙得暈天黑地:檢查好園內的水電設備,統計好玩具教具、圖書資料、電教設備、廚房器具和醫療器械等用品,盤點破損和遺失情況。

將第一家已經成熟的幼兒園交給另一個股東主要負責後,彭天將自己大量的精力放在這家兩年前剛剛開業的新園裡。幼兒園在漢陽的新區,佔地面積1600平,10個班,在彭天的經營下,已經度過前期的爬坡期,終於實現了收支平衡,

和他一起忙碌的,還有合夥的兩位股東,他們兵分三路,除了盤點目前在運營的兩家幼兒園外,還要分出大量精力,籌備開工下一個新園。

彭天躊躇滿志,他喜歡這種充實而有盼頭的忙碌,他的計劃滿滿當當——春節過後,除了完成物資的補給、園區消毒等準備工作外,就要迎來最重點的招生工作以及教學部署了。等這兩個幼兒園順利開學,新園的建設就可以開工了。

而這些計劃,都在1月20日那天戛然而止。如今彭天最慶幸的就是,幼兒園裡的孩子們都安然無事。

1月時,彭天還在為席捲本市的流感而擔心——去年12月以來,各小學和幼兒園頻發流感,常常是一個孩子生病了,就迅速傳染給同學,很多班級都被迫停課。彭天當時把幼兒園的衛生安全問題當成頭等大事,每天必須消毒通風,早上孩子入園前的體溫測量也更為嚴格。

現在回想起,他仍然感到一陣後怕。他努力回憶了放假前因不舒服而請過假的孩子,一個個電話打過去詢問孩子是否安好。到後來,他不放心,乾脆通知老師,給全園的孩子挨個打電話回訪,千叮嚀萬囑咐,如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時間和他們聯繫。




安妮的電話打來時,彭天正閒坐在家中。他已經快把那些平時沒時間追的連續劇看遍了,但腦海裡,一串串數字反覆飛來轉去:

如果沒有這次疫情,第二家幼兒園能迎來大概200名孩子,按每個孩子每學期1萬的學費,大概能保證200萬的現金入賬,這筆現金流,將要支撐幼兒園接下來半年的各項開支和運營成本,剩餘部分,才是他們幾個股東的盈利。如今現金流猝然斷裂,水電雜費等也許隨著幼兒園的關停能暫緩支出,可新園的租金和人員工資,粗粗一算,每月就要大概20萬——舊園的規模還略大一些,一個月的純支出約在50萬。

而更麻煩的是,許多曾預繳下學期學費的家長,此時紛紛要求退費,為了幼兒園的信譽,彭天不能拒絕,只能從本就緊張的現金中抽出款項退費。原本打算3月開工建設的新園,租金已交,也不知道要擱淺到什麼時候……所有的一切中唯一沒停下的,是銀行貸款的利息。

彭天和兩個股東愁眉不展,他們都不是“家裡有礦”的人,無非是趁著年輕拼著一口氣做點事業。一兩個月或許可以扛一下,3個月還能想辦法籌集一下資金,4個月後呢?資金鍊搖搖欲墜,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迎來斷裂的那一刻。

前兩天,彭天與股東最激烈的爭論,就來自於停工期間是否要給員工發工資:

彭天曾想過,是否可以和教師們商量一下,停工期間不發工資或者只保證一些基本的生活費,等到疫情過去了,他們都緩過勁來後,再給予一些獎金作為補償,“共克時艱嘛”。

但另一個股東反對。目前幼兒園在職的教師都是年輕的女孩子,私立幼兒園又不像公立幼兒園那般有事業單位編制的吸引力,不發工資後,這些女孩子們很大可能就熬不住辭職了。這樣的話,即使疫情結束,他們也很難第一時間恢復開園。

3個人意見僵持不下,不僅說服不了對方,甚至都無法說服自己。

安妮安慰彭天:“等著吧,疫情總有過去的一天,那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爭取撐到那個時候吧。”

彭天沒有告訴安妮的是,等到重新開園的那一刻,他可能還將面對許多已知的和未知的額外開支:

疫情過後,作為密集人群聚集地的幼兒園,所將迎來的衛生整改將比其他行業要嚴格更多,屆時必定需要投入大量資金對園區的環境進行優化和改造;

面對生源的流失,也需要更多的優惠方案才能吸引新的生源;

新園開工之時,一定會有人工和物料成本的上漲,造價成本至少會上浮20%起……

他努力驅開自己腦海裡這些念頭:“現在想這些也沒用,盡力先籌錢,維持運作吧。”

掛了手機,彭天扭頭看看窗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他想,冬天從我們這裡奪走的東西,春天應該會交還給我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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