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軾的“論畫與形似,見於兒童鄰”看中國文人畫的絕斷

在中國繪畫發展史上,自蘇軾開始,文人畫的大旗正式樹起,文人畫家們尚意輕形的審美傾向和注重氣韻修養的審美實踐為中國繪畫注入了無限的生命力。

從蘇軾的“論畫與形似,見於兒童鄰”看中國文人畫的絕斷

東坡居士像

文人畫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然根深蒂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了中國畫的代名詞。但自中國閉塞了千年的國門被扣開後,中國的本土文化受到了外來文化的猛烈衝擊,科舉和私塾的的落幕對文人畫形成第一次衝擊,毛筆的遺棄更是對文人畫致命的打擊。伴隨著西方美術的大舉入侵以及西方審美成為主流,傳統文人畫這一中國傳統文脈的一支已盡絕斷。

無數人想復興傳統文人畫,其中新文人畫也應運而生,但也帶來了諸多的爭議,甚至將新文人畫稱作“假文人畫”,對於這個判斷,我們需要從新梳理文人畫的起源,從中找到文人畫的核心價值,而蘇軾是最好的源頭。

從蘇軾的“論畫與形似,見於兒童鄰”看中國文人畫的絕斷

瀟湘竹石圖

“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的出處

蘇軾所作的《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是題畫詩,開篇即言“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成為文人畫的重要論斷。

<strong>論畫與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邊鸞雀寫生,趙昌花傳神。何如此兩幅,疏淡含精勻!誰言一點紅,解寄無邊春!

<strong>瘦竹如幽人,幽花如處女。低昂枝上雀,搖盪花間雨。雙翎決將起,眾葉紛自舉。可憐採花蜂,清蜜寄兩股。若人富天巧,春色入毫楮。懸知君能詩,寄聲求妙語。

在第一首詩中,蘇軾認為欣賞者品評繪畫如果只以形似為標準,那見識低如兒童一般。就如寫詩,如果寫的內容只是對現實事物的描述,那肯定不是高明的詩人所為。那麼怎樣才能做到論畫不以形似為其欣賞標準呢?“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賞畫和賞詩一樣,應該看其是否清新自然。他認為王主簿的折枝花卉具有清新、自然、疏澹、精氣勻和之美,一點兒紅色春花都能寄託無邊的春色,這樣的畫比花鳥畫名家邊鸞與趙昌的作品更好。

第二首中,蘇軾接著用前面提出的觀點對另一幅花鳥作品進行欣賞。“瘦竹如幽人,幽花如處女”,將畫中的物賦予了人的靈性與氣質。認為如果人能在繪畫中做到情感表達自然巧妙,那麼美麗的春色自然會在紙筆間體現出來。進而猜想,王主簿的折枝花卉如此格調清新、表達自然天成,那麼他一定能寫出好詩。

從蘇軾的“論畫與形似,見於兒童鄰”看中國文人畫的絕斷

蘇軾為文人畫確定了基調

蘇軾可以說是文人畫家中的獨有代表,他是有名的文豪、書法家。他在美術史上並不以作品著稱,人們更關注的是他的繪畫理論和審美思想。蘇軾建立了系統的文人畫理論:

他主張文人畫的最高境界是<strong>“蕭散簡遠”、“簡古”、“淡泊”。他重“<strong>畫外意”、<strong>輕“形似”、貶“畫工”;他強調畫之“常理”,詩畫一律,主張意境美;他強調繪畫娛樂性,講究創作衝動,有感而發;他主張表現方法不受束縛,因需而異。

這些繪畫理論和審美取向,長期成為文人畫家審美取向和實踐的座標,並一度左右著中國繪畫的發展。蘇軾學識淵博,修養深厚,與其他面家相比,更看重繪畫中的意蘊審美,強調抒情、娛樂。他建議忽視形似,給繪畫審美帶來了一絲自由的清新空氣,一定程度打破了繪畫的專業門檻。使得大批的文人也可以下筆丹青,怡情舒意,表達自己的審美感受。而“<strong>論畫與形似,見於兒童鄰,”這句詩話更成為後世文人畫家的審美寶典。

從蘇軾的“論畫與形似,見於兒童鄰”看中國文人畫的絕斷

王維遺畫

蘇軾不求形似的審美主張被誤讀

蘇軾主張不求形似的前提,往往被沉迷於自己審美準則的文人畫家所忽略,那就是大多卓有成就的文人畫家本身的技藝,寫實的形似能力並不差。從王維到後世米芾、李公麟、趙孟堅、趙孟頫、黃公望、倪瓚等等,除去是飽學博識之士,都有一身不弱的繪畫寫實功力。

我們回頭看“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這句詩,這句詩是指引文人畫家的審美座標,後世文人畫家更以此延伸出許多否定形似的審美理論。在我看來,可能正是由於一些文人畫家的偏激矇蔽了自己的心志,未能正確理解蘇軾的這一審美觀點。

通觀全詩,就可知道蘇軾所強調的審美主張本意是在形似的基礎上,提高更深一層的審美認識,表達出畫的內在精神,使其氣韻生動。詩中寫到了邊鸞和趙昌,他們是對花鳥直接寫生,然後再以形傳神,足見寫實能力之強。蘇軾將王主薄的畫形容的栩栩如生,看來蘇軾內心也要承認氣韻生動是建立在形似之一上的。

可見,蘇軾的“論畫以形似 ,見於兒童鄰”,是說論畫不當止於形似,要在形似的基礎上,再有神似;而不是說畫不要形似。如果有人認為蘇軾這兩句話是主張作畫要“極端打破形似”等等 ,這些全是對蘇軾的曲解或誤解。

從蘇軾的“論畫與形似,見於兒童鄰”看中國文人畫的絕斷

中國文人畫的絕斷與復興

近百年來中國畫的發展受到西學的直接影響,特別是當今各大美術院校,無論學中國畫還是西洋畫,基本上還是以徐悲鴻引進的西方美術教學體系為主。加之當代西方文化衝擊日甚,西方現代審美觀念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與速度湧入中國,並佔據主流地位,導致當代美術教育中華夏傳統經典文化理論的缺失,使得許多從事繪畫活動的人失去方向,審美觀念混亂。時下“論畫以形似”早已不是什麼個別現象了,許多國展獲獎作品也已毫無無半點詩意和書香,甚至比蘇軾貶低的“畫工”之畫還不知惡俗幾許。

更有一些“假文人”,對前人理論牽強附會,在本身社會地位的縱容下,以“新文人畫家”自稱,大力貶低其他非文人畫家,抬高自己;不重寫實、漠視專業基礎,輕俗化寫實審美,迷於追求“假大空”的意蘊,將繪畫流於所謂自娛遊戲,其低下的審美傾向對中國繪畫的發展,特別是文人畫的復興,帶來更加不利影響。

中國繪畫逐漸成為西洋繪畫的一個分支流派,更成為“見與兒童鄰”,傳統意義上的中國畫人文精神正在消退或變質,傳統文人畫也已斷絕。作為一個五千年的偉大民族,看著失去自身的文化精神特質,失去自身繪畫的傳統,何其不幸!因此,今天重溫蘇軾的繪畫美學思想,對中國畫的發展有重要意義。

從蘇軾的“論畫與形似,見於兒童鄰”看中國文人畫的絕斷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都說500年出一個東坡居士,期望2037年後會再有一個蘇子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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