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需要,我們就搞”,50年,院士夫婦創造中國傳奇、愛情神話

“中東有石油,中國有稀土”,鄧小平一句話,道出中國稀土大國的地位。

稀土,被稱“工業黃金”“工業維生素”,是經濟發展不可或缺的戰略資源,更是電子、航天等高科技領域的重要添加劑。然而,因為技術落後,稀土元素無法分離,很長一段時間,中國只能低價出口稀土,再用高價購回稀土製品,一度受制於人。

直到上世紀70年代,“串級萃取理論”橫空出世,中國終於從稀土資源大國一躍成為稀土生產和出口大國,被國外稀土壟斷企業稱之為“中國衝擊”。

締造這一神話的,是徐光憲,他因此被稱為“中國稀土之父”。

“國家需要,我們就搞”,50年,院士夫婦創造中國傳奇、愛情神話

徐光憲

徐光憲的科學成就令世界矚目,同時令人稱道的,還有他與妻子高小霞的結縭相伴、比翼齊飛。他們是同班同學;同時回國;同時任教;同時被評為科學院院士;同時被批准為全國首批博士生導師;同樣是稀土研究大家,並同時獲得國家自然科學獎等多個獎項,“十同夫妻”在科學界被傳為美談。

母校為媒

1940年,中國大地硝煙瀰漫,懷著拳拳報國心,20歲的徐光憲考入上海國立交通大學化學系。

學業來之不易,中學時,原本殷實的家庭突遭變故,一夜之間一貧如洗,父親也鬱鬱而終,他不得不考慮自謀生路。在母親“家有良田千頃,不如一技在身”的叮嚀聲中,他白天做家庭教師,晚上秉燭夜讀,發憤學習,是唯一一個靠自學考入交大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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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通大學

生怕基礎薄弱,徐光憲絲毫不敢懈怠。儘管心無旁騖,但是正前排那個同樣專注讀書的女生還是吸引了他的目光。

她叫高小霞,每次考試,成績都是女生中的佼佼者。藉著課業交流,他們漸漸熟悉了。

交談增多後,徐光憲驚奇地發現,他們有相同的成長背景。和他一樣,她也是浙江人,父親是書法家,曾在上海中華書局當編輯,可是後來失業、病逝,高小霞的學業一度中斷,大學學費也是靠當家庭教師勉力維持。

為了省錢,她經常中午吃烤白薯,晚上餓著肚子去給學生補課。生活艱難,但她從不抱怨,說的最多的,是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痛恨,和對國家命運的擔憂。

共同的經歷和愛國情感讓他們惺惺相惜,在他眼裡,身穿素樸藍布旗袍的她,是那樣悅目而醉心。不知不覺中,青春枝頭的第一朵花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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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霞

相處多了起來,彼此更加欣賞。他聰慧儒雅,精通數理,而她在數理之外,不僅對文學情有獨鍾,還能寫一手漂亮的書法,他常常痴迷在她對莎士比亞、狄更斯的講述中,讚歎於她寶藏一樣豐富的內心世界。再後來,她補課結束時,月光下,對影成四人。

戰亂中,他們互相激勵,學業更加精進,1944年,兩人從交大順利畢業。當年化學系的同學,有的中途輟學,有的掛科留級,高小霞是僅有的21名畢業生中唯一的女生,成績是第5名,而徐光憲則名列第一。

畢業後,他們進了同一家化工廠,化學研究成為催化劑,愛情枝蔓逐漸蓬勃葳蕤。可是心情卻日益沉重,日軍鐵蹄已經踏遍了大半個中國,國將不國,個人的前途與幸福更無從談起。徐光憲想去大後方為抗戰出力,可是苦於沒有途徑,高小霞立刻自告奮勇:“我哥哥姐姐在重慶,我可以先去探路!”

愛情給了她勇氣和力量,她孤身踏上了去大後方的路。走到安徽時,抗戰勝利的消息傳來,暫留當地教書的高小霞給徐光憲寫信:

“這裡環境優美,農民純樸,學生可愛。但是,國家很貧窮、落後,需要我們來建設……”

智慧、果敢,有抱負,讀著高小霞的信,徐光憲心潮澎湃。回信中,他由衷地送給她四個字:“你很美麗。”

不久,徐光憲回母校當助教,高小霞也回到上海,在中央研究院化學研究所工作。此後,所長吳學周為青年科研人員講授量子化學時,臺下,高小霞的身邊,多了一名旁聽生。

這段經歷,為徐光憲後來轉向量子化學奠定了基礎。

我們要一塊兒的

1946年,感情瓜熟蒂落,徐光憲與高小霞走進婚姻殿堂。在母校師生的見證下,他們鄭重承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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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憲與高小霞結婚照

“那時候,我們有一個模糊的科學救國概念,認為出去多學一點總會有用的……”婚後,適逢國民政府教育部招考出國留學生,他們決定去美國留學深造,並同時通過了留學生考試。

然而,經濟拮据,即使東挪西湊,也僅夠一個人的費用。面對一籌莫展的徐光憲,高小霞下了決心:“無論你怎麼說,我是肯定不會去的,你就做好去美國的準備吧。”

1948年1月,徐光憲赴美留學。帶著對高小霞的愧疚和思念,他勤奮苦讀,因成績優秀,很快獲得哥倫比亞大學助教職位。解決了生活上的後顧之憂,他立刻籌劃接高小霞赴美。

分別一年後,他們終於團聚。

生活依舊清苦,但有愛就有幸福,倦了累了,只要牽起手散步,能依偎著坐在草地上聆聽教堂的鐘聲,哪怕不說話,也足夠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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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憲與高小霞在美國

愛情昇華為堅定的意志和進取精神,在紐約大學研究生院,高小霞深得導師賞識,被推薦到康奈爾大學醫學院做分析技術員。沒有假日,沒有娛樂,靠著半工半讀,兩年後順利拿到碩士學位。

救國理想在胸中激盪,從《華僑日報》上讀到解放戰爭勝利的消息時,高小霞和徐光憲欣喜若狂。他們約定:加緊學習,早日回國!

高小霞繼續攻讀博士,而徐光憲,則用不到3年的時間完成了5年的課程,不僅提前獲得博士學位,還被選為美國化學會會員、科學會會員,並接連榮獲兩枚“開啟科學大門”的金鑰匙。他在量子化學方面的想法得到導師讚賞,推薦他到芝加哥大學做博士後。

可是國際形勢已刻不容緩。美國發動了侵略朝鮮的戰爭,地球的另一端,中國人民志願軍已經跨過鴨綠江,奔赴朝鮮戰場。美國變成了敵國,並且即將通過法案,禁止中國留學生回國。

“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有自己的祖國。”徐光憲心急如焚。

幾經考慮,他決定放棄面前的科學坦途,報效祖國。可是高小霞的學業還沒有完成,忐忑著,他徵求她的意見,她沒有絲毫猶豫:“我們要一塊兒的,我跟你回去!”儘管那時,她再有一年就能拿到博士學位。

“我欠你的太多了……”徐光憲感動不已。

1951年4月,以“母親身體有恙,須歸國探望”為由,他們衝破重重阻力,登上回國的郵輪。

兩個月後,一艘載有中國留學生的船,在回國途中接到美國眾參兩院批准的提案,立即掉頭返回了美國。

多年後提起,徐光憲仍心有餘悸:“當時,果斷回國是正確的,否則就回不來了!”

心手相牽,終身相依

回國後,兩人雙雙在北京大學化學系任教。與國外相比,科研條件天差地遠,但身邊是愛人,身後是國家,他們內心安定,滿懷激情地投入到人才培養中。

徐光憲開設物理化學課,編寫了後來在學界享有盛譽的《物質結構》,他還在國家需要時,毅然接受挑戰改變研究方向,在中國核燃料萃取分離史上留下了他的名字;而高小霞,則和同事們開展極譜催化波的研究,經歷一次次探索,十年後終於摘得碩果,成果被廣泛應用於冶金、地質等多個方面,為經濟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實驗室裡,珠聯璧合;小家庭中,舉案齊眉。深夜,他們常常手牽手穿行於靜謐的燕園,彷彿又回到美好的學生時代,女兒們的相繼出生也為生活帶來別樣歡樂,未來藍圖色彩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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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憲與高小霞在實驗室

可是好景不長,一場風暴說來說來,海外留學經歷讓他們變成了“美國特務”,資助貧困學生被視為“發展特務組織”。徐光憲委屈、憤怒、不解,一向堅強樂觀的他陷入從未有過的頹廢。

看著他鬱鬱寡歡、不修邊幅,高小霞非常擔心,她想盡辦法寬慰他,去挨批鬥前,故意當著他的面,精心地把自己打扮得清爽整潔。

她的苦心,徐光憲當然明白。愛能給憂傷的眼睛注入生命,他逐漸振作起來。有一次和高小霞並排站在臺上挨批鬥時,他悄聲對她說:“你的言傳身教已經讓我變成一個快樂的人了,你知道我每天在臺上都幹什麼嗎?告訴你吧,我在心裡研究化學呢……”

愛情在,太陽就照常升起。勞動再累,審查再屈辱,只要允許,他們照樣進實驗室,只要圖書館開著,他們就去查閱資料

“我有缺點你可以批評,不讓我搞業務可不行。只要這個工作對國家經濟建設有好處,我們就要做。”風暴中,他們韜光養晦,靜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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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全家福

1972年,北大化學系接受了一項十分緊急的軍工任務——分離稀土元素,剛剛摘掉“特嫌”帽子的徐光憲成為領頭人。

稀土被稱“工業維生素”,是電子、航天等高新科技領域不可或缺的原材料。中國雖然是稀土大國,但因技術落後,稀土元素無法分離,只能低價出口稀土,再用高價購回稀土製品。

“我們心裡不舒服,再難也要上。”面對難題,已經52歲、第四次轉變研究方向的徐光憲表了態,“我們要自己研究開發,而且要比他們做得更好,給國家爭口氣!

從此,他住實驗室,跑礦山,生活裡只有考察和實驗。高小霞給予了完全的支持,同時,她也不甘落後,與中國地質科學院的姚修仁一起,用一年多時間合著了《鉑族元素的極譜催化波》。

那期間,徐光憲默默分擔孩子和家務,盡力為高小霞營造安靜的寫作環境。

熱情和投入結出碩果,他的“串級萃取法”獲得成功,中國終於從稀土資源大國轉變為生產大國、出口大國,這一風暴被國外同行稱為“中國衝擊”。

而她的專著,也順利出版,並榮獲“自然科學獎”。在書的扉頁,她鄭重寫道:“這是你在那個年代給我留下的最為彌足珍貴的禮物。衷心感謝你,我親愛的丈夫!”

因為你熱愛,所有我喜歡。稀土的奇妙也吸引了高小霞的關注,她決定跟徐光憲一起從事稀土研究。科研走上正軌後,他們的合作贏得突破,他將稀土包含的17種元素分離出來,她則將剩下的部分製成了“稀土微肥”,為農業增產開闢了新遠景

斐然成就受到矚目,1980年,兩人一同成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化學界的“比翼鳥”被交口稱讚。徐光憲被稱為“中國稀土之父”“稀土界的袁隆平”,然而他說:“我老伴兒,她才是稀土研究真正的大家。”

“國家需要,我們就搞”,50年,院士夫婦創造中國傳奇、愛情神話

從青絲到白髮,他們始終心手相牽,一同走上事業巔峰。

1983年,高小霞因骨折坐上輪椅,徐光憲便每天推著她散步,未名湖畔,博雅塔旁,他們的身影,給科研染上了浪漫的色彩。學生來家裡上課時,他最愛展示的,是他們的結婚照;而她回首往事,依然情意綿綿:“我很幸福,能夠跟他在一塊兒,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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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湖畔的幸福身影

然而,幸福總易遭天妒。1998年,結縭相伴52年後,就在他憧憬著金剛石婚時,打擊突如其來。僅僅幾個月,她就與他天人永隔。病床上,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跟你過一輩子我很滿足,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好好活著……”

巨大的悲痛籠罩著他,追悼會上,他最後一次擁抱她,哭得肝腸寸斷。

她走後,他大病一場,凝視著她的照片,彷彿又聽到她在說:“科學無止境,稀土研究我還要搞10年,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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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摯愛

夙願未了,他要替她完成。振作起來後,他重又奔波在學術研討會上,為稀土事業東奔西走,不論去哪裡,隨身都帶著她的照片。

他還以倆人的名義設立了“霞光獎學金”,和她生前一樣,繼續資助貧困學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自獨立,又相互致敬。

2014年清明,他來到她的墓前告慰她:“你盼望成立一個分析化學所,現在成立了……”

墓碑上,她笑得燦若雲霞。

“我一生中,最滿意的,是和高小霞相濡以沫度過的52年;最遺憾的,是沒有照顧好她,使她先我而去。”

2015年4月28日,他終於與她團聚。另一個世界,愛情神話仍將延續。正如女兒徐放所說:“如果有人要問我這世間有沒有所謂的愛情,我會說父母的愛情是我能證實的,是我相信的人世間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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