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該吃藥了

代代相傳的藥粉,吃老鼠藥的人,死於美麗的擠奶女工,梅毒剋星,有毒的壁紙


大郎,該吃藥了


瑪麗·弗朗西斯·克賴頓,她扮演著妻子、姐姐、母親的角色,擅長逍遙法外。她第一次殺人,是在1920年,受害者是她婆婆。人們都認為那個富有的47歲女人死於食物中毒。但在她開始劇烈嘔吐之前,瑪麗給她吃了一些美味的熱可可。幾小時後,她死了。

1923年,瑪麗再次出手。她說服自己十幾歲大的弟弟查爾斯搬來與她和她丈夫同住,並在睡覺之前給他吃巧克力布丁。查爾斯開始覺得不舒服,胃痛,口腔乾澀,沒過多久他就死了,死狀極其慘烈,死前經歷過嚴重嘔吐和顫抖。

死因被歸結為一種惡性腸胃病毒。而瑪麗輕而易舉地成為查爾斯1000美金保險的受益人。警方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稱瑪麗·弗朗西斯是個騙子,而那個男孩是被害的。查爾斯和瑪麗的婆婆的屍體都被挖出來,由法醫重新檢驗。最終發現了什麼?砷!

砷的殺手之名比療愈之名要大得多,它是烈性的傷肝毒藥,也能致癌。致死劑量(大約100毫克)通常能讓受害者在幾小時內死亡。從中世紀到20世紀初期,砷有著“毒中國王”“國王的毒藥”“傳家藥粉”的趣稱。甚至古時候的希波克拉底都瞭解它的毒性,還描述了開採砷礦的礦工身上出現的一種腹部絞痛。羅馬皇帝尼祿覺得砷的藥效非常好,他用砷殺死了自己的弟弟布列塔尼庫斯,以確保自己王位牢固。


1704年,砷的大規模生產。作為謀殺者的最愛之一,砒霜是通過烘烤硫化砷礦石生產出來的


為什麼砷會成為人人必備的毒藥,家庭主婦和皇帝都愛用呢?首先,它幾乎是無法被察覺出來的。砷最有名的形式——砒霜,無臭無味,混入食物和飲品中,通常沒有味道。而砒霜中毒的症狀和食物中毒非常相似,這一點非常有益於殺人者。在冰箱發明以前,有位國王開始胃痙攣,吐得腦子都快出來了,腹瀉不止,當然,出現這種情況,並不總是有一個殺手在附近。文藝復興時期的梅迪奇家族和波吉亞家族[1]用起砷來十分慷慨,以此幹掉了所有擋路的人。英國散文家馬克思·比爾博姆曾經說:“沒有羅馬人能說:‘我昨晚與波吉亞家族共進晚餐。’”

儘管瑪麗·弗朗西斯·克賴頓贏得了“長島波吉亞”的綽號,但她在兩起可疑的死亡事件中依然被判無罪。實際上,幾年之後,她又用砷毒死了另一個人(是啊,為什麼不呢?前兩次效果很棒啊)。那起案件中的受害人是艾達·艾珀爾蓋特——她的丈夫,他和瑪麗十幾歲的女兒發生了婚外情。

大郎,該吃藥了


儘管這似乎是一樁一目瞭然的案件,但證明瑪麗犯罪非常困難,關鍵原因就在於:在20世紀初,砷隨處可見。


1936年,瑪麗·弗朗西斯·克賴頓,“長島波吉亞”,在上庭


吃上兩片砷,不用看醫生

砷自古就被用於醫藥之中。它是一種腐蝕劑,也就是說它能引起皮膚表面壞死並脫落。所以,當皮膚出現不正常的增厚時,比方說長牛皮癬,砷是有效的。但是人們卻用它來應對所有的皮膚問題,包括潰瘍和溼疹。這用一點那用一點不會有多大傷害,但如果使用面積過大,就會引起慢性砷中毒。和歷史上很多藥物一樣,砷的使用範圍寬廣得嚇死人,而且毫無道理:發燒、胃疼、胃灼熱、風溼,都用砷,而且它還被認為是一種可以強健全身的藥。艾肯健體丸、複合硫化止咳含片、格羅斯神經止痛藥,18世紀江湖郎中對砷格外熱衷,他們出品的成藥都少不了砷。

大郎,該吃藥了


當時市面上還有以砷為主要成分的抗瘧疾藥,如無味瘧熱滴露(無味是賣點,因為另一個選擇奎寧非常苦)。這些藥真能殺死瘧原蟲嗎?這個還真不知道。但有些醫生尖銳地指出,砷能“通過殺死病人治癒發熱”。一個名叫托馬斯·福勒的醫生認為砷有效,他的配方——福勒氏液成為之後150年中最為知名的含砷藥物。

福勒氏液發明於1786年,是1%濃度的砷酸鉀,以薰衣草調味,以防被誤當作水。據稱,這種藥能治癒梅毒、一種名為“昏睡症”的寄生蟲感染,以及因為瘧疾而引起的發熱。醫生們知道它能夠燒掉一些皮膚病,於是便將其應用於癌症的治療,希望其能夠消滅腫瘤。1818年的一本處方集詳細記錄了令人失望的結果:“不幸的是,它的良好效果通常都無法達到某個限度”,對很多病人來說,“必須造成傷害才有效果”。它還會造成維生素缺乏,令人們肢端刺痛、心律過速。


請注意,標籤的一半都是毒性警告和解毒辦法


而作為一種提高活力的強身健體的補藥,福勒氏液只是說說而已,實際毫無作用。砷能夠擴張面部的毛細血管,所以人們喝了它會面頰紅潤,看起來容光煥發,非常健康——但實際上他們的感覺並不好。而且與很多其他含汞的藥物類似,砷的毒性會引發一些使人害怕的症狀,包括腹瀉和意識模糊。在現代實驗室能做檢測和掃描之前,砷所產生的效果被人們認為是藥在發揮效用的表現(如果過度的胃脹氣也算藥效的話)。

除了福勒氏液之外,含砷的藥品在19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都可以自由使用,治療皮膚病,用作灌腸劑,或者內服。其中最常採用的方式是將它夾到麵包裡面,做成“麵包丸”,或是拌胡椒。它還能以注射或蒸汽吸入的方式被加以利用。一本藥理學教材向哺乳期的媽媽們大力推薦砷,說砷非常安全,可以通過含砷的母乳使寶寶得以吸收。有些人還用砷來治療孕期晨吐。當時,砷據稱可以治癒的疾病簡直不計其數。蛇咬?佝僂駝背?醉酒嘔吐?全都能用砷來治療!或者,人們就是這麼認為的。

儘管如此,1948年,一本由托拉德·索爾曼寫的藥理學教材認為,福勒氏液和其他含砷物質“變化不定,難以預測,難以控制,既有好處,也有害處”。據說,卡爾·馬克思也曾經服用過含砷藥物,後因為它“讓我腦筋遲鈍太多”而停用。傳說,查爾斯·達爾文也因為使用福勒氏液而有砷中毒的症狀。隨著時間推移,砷令他的皮膚變厚變暗,無論他如何縮短曬太陽的時間,他的皮膚依舊發黑。這證明確實有這種可能性。有一個叫喬納森·哈欽森的醫生直言砷的藥效“不是令病人有活力,而是降低活力,令病人感覺冷漠與不舒服”,有病人懇求他“請不要讓我用砷,因為它總讓我感覺特別不舒服”。

大郎,該吃藥了


還有一個人的架子上也有一瓶福勒氏液,猜猜是誰?瑪麗·弗朗西斯·克賴頓。但需要好幾加侖這種稀釋的溶液,才能達到查爾斯屍體中所檢測到的砷含量——不太容易混入少量布丁裡面。所以,查爾斯的體內是怎麼出現如此大量的毒藥的?

瑪麗的律師說,可能他是故意吞下砷的。聽著很不可思議,是不是?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嗜毒者”。

“嗜毒者”:砒霜癮君子

“嗜毒者”是奧地利施蒂利亞州的一些村民,他們故意吃砷,吃很多很多。他們也被稱作吃老鼠藥的人(之所以這麼叫,是因為砷是非常有效的滅鼠劑——公眾沒過多久就發現,瑪麗用在她弟弟和丈夫身上的毒藥就是“猛鼠藥”)。瑞士的一個醫生約翰·雅各布·範·茨楚迪在1851年第一次公開報道了“嗜毒者”的事情。看起來,這些村民會吃掉小劑量的砷,可能每次半格令[2](大約30毫克),一週吃幾次,累計能達到致死的劑量8格令(大約500毫克)。砒霜和白堊很像,會被撒在麵包上,或是“一小塊豬油上”。嗯,這樣確實很美味。藥是從“流浪的草藥商或小販手裡買到的,而這些人,是從匈牙利玻璃廠的工人、獸醫或騙子那裡買到的”。它們並不是來自輝瑞這樣的大藥廠,不過沒關係。

施蒂利亞州人吹噓自己性慾旺盛,性能力變強,面頰紅潤,體重增加,身體強壯,他們甚至也給自己的馬服用砷。茨楚迪還提到,一個擠奶女工希望提升自身魅力,以吸引更多的追求者。她開始服用砷,“幾個月之後,她變得豐滿圓潤,總之,成了求愛者想要的樣子”。她覺得,很好啊,為什麼要就此停用呢?於是,擠奶女工增加了藥量,直到她“成為自己美麗的犧牲品。她死於中毒,結局悽慘”。不幸的是,“多多益善”這個說法,在涉及砷的時候,真是一個非常非常蹩腳的理論。

非常奇怪的是,“嗜毒者”似乎對他們選擇的毒藥有了成癮效應。如果停止使用,他們會出現戒斷反應,包括食慾下降、焦慮、嘔吐、唾液過多、便秘和呼吸困難。有時也會有人死亡,除非“嗜毒者”恢復過去的習慣。而服用砷的人也並非每個人都閃耀著健康的榮光——有很多死狀極其駭人。

當時,“嗜毒者”的新聞震驚了全球醫學界醫生謝瓦利爾。謝瓦利爾在《波士頓醫學與外科雜誌》(《新英格蘭醫學雜誌》的前身)上發表文章稱:“那些報道中的事情,對我們來說顯得太不可思議了,我們真的無法相信。”有人認為某些被吃掉的砷實際上應該是白堊,是騙子賣給他們的。其他人則認為是大劑量的砷未被完全吸收。最後,又有別的醫生宣稱很多“嗜毒者”所吃的是真正的砷。不過,由於沒有現代的血液檢測,服砷者的故事還是很難讓人信服。

不論人們怎麼解讀他們的故事,毋庸置疑的是,關於“嗜毒者”的報道,將砷從令人恐懼的毒藥變成了恢復青春的靈丹妙藥。悲哀的是,服砷使人美麗的說法,在社會中確實產生了影響。有很多女人願意去服用毒藥,最終卻情非所願地因為美麗而死。


此圖為施蒂利亞州農家女,約1898年,這張臉引發了毒藥的大促銷


含砷化妝品,護膚又美白

施蒂利亞州擠奶女工的故事傳遍了歐洲,人們都希望能變成面頰紅潤的美人(也許人們對她的死亡選擇了視而不見)。在維多利亞時代,一種由砷、醋和白堊調配出來的雞尾酒可以引發貧血,它令皮膚顯得更加蒼白,更加有貴族氣質。如前所述,砷能擴張毛細血管,給人一種健康的紅暈。但實際上,長期吸收砷會令皮膚變暗,極有可能是輔料或其他的措施(遠離太陽或是使用醋洗臉)比砷的藥性更烈,而令皮膚變得蒼白。幸好,很多化妝品包含的砷劑量都不大。如果是大劑量呢?一個聰明的使用者一旦注意到副作用,可能就會停止繼續使用。但是,含砷化妝品的潮流卻經久不衰。在19世紀,喝或是在臉上塗抹福勒氏液,服用含砷的營養藥,使用含砷肥皂……都非常流行。甚至還有人吹噓自己使用含砷的生髮劑。砷實際上會造成脫髮,從希波克拉底所在的時代就被用作脫毛劑,這一點似乎沒有人在意。

幸好邏輯還佔上風,很多人都在譴責這種時尚。1878年,有一位醫生寫道:“妻子們如此荒謬地將自己獻祭在虛榮的祭壇上,他們的丈夫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呢?”有一個堪稱教科書的案例:凱特·布魯因頓·班尼特。據稱,她是聖路易斯最美麗的女人,因她白如瓷器般的皮膚而廣為人知。她服用了砷數年,之後於1855年死去,年僅37歲。直到死前,她依舊不知悔改,這位美麗的女士懇求丈夫不要把出生日期刻在墓碑上,這樣她便能永遠年輕。丈夫同意了,卻狡猾地在墓碑上加了她的年齡。下輩子,班尼特夫婦應該會為此有一些愛人間的小爭執。

別舔壁紙

砷也被用於製造一系列美麗的染料,比如“巴黎綠”“席勒綠”中都含砷。這些染料經常用於給假花、布料和牆紙染色。在19世紀中期,這些染料非常流行,據說英國肉眼可見的一億平方英尺的綠色中,全是用砷泡染出來的壁紙。不幸的是,這些產品會不斷釋放出有毒的紙屑或是汙染空氣,因而毒害了很多使用者。這些染料的危險被發現後,就被當作滅鼠劑來使用了。一種叫作“倫敦紫”的十分漂亮的染料副產品,是一種非常厲害的殺蟲劑,因此,它也會被噴灑在植物上。家裡有害蟲?覺得牆壁光禿禿的?想殺生?砷幫你一舉多得。

拿破崙死於1821年,關於他的死因有很多猜測,包括汞,而他頭髮裡的砷含量非常高。那是不是砷殺死了他呢?可能有砷的一份力量,但不太像唯一的死因。一些漂亮的綠色壁紙樣品表明它們似乎是砷的來源。我們現在知道了,裝潢精美的監獄可能在慢慢地殺死他。

昔日的“英雄”,今天的殺手

我們說了半天,全是毒藥、毒性和死亡!砷入藥做成藥丸,似乎真是個很糟糕的選擇,簡直比用鋒利的鋼絲當牙線還糟糕。但是有一段時間,砷在醫藥史上真的擁有合法地位。

砷凡納明、新砷凡納明、鉍砷劑全都是含砷的化合藥物,人類幾百年都沒有治癒梅毒的藥方,是這些藥最終剎住了梅毒的腳步。後來,青黴素取代了它們。儘管之前的砷劑藥物被用於治療昏睡症感染(錐蟲病),但它們的毒性是不能忽略的。新的抗原蟲砷劑在20世紀問世,但到了90年代,因其致癌性被確認,從市場上全部被撤回。

而說到癌症,萬能的福勒氏液也曾被當作抗癌藥出售。令人驚奇的是,在這個特別的領域,它似乎真的有些用處。19世紀中期,它似乎能暫時消除慢性骨髓性白血病的跡象和症狀。砒霜被用於治療急性早幼粒細胞性白血病,現在還在很多病人身上使用。

至少可以這樣說,就如很多其他藥物一樣,砷的名聲譭譽參半。在過去,它既能做英雄,也能做兇手(瑪麗在進行了第三次謀殺之後,等待他的是辛辛監獄中綽號“老花兒”的電椅。謀殺犯頂多能幸運這麼久)。它能令你更美麗,但在這個過程中會慢慢殺死你。它能引起癌症,也能抗擊癌症。正如帕拉塞爾蘇斯曾說過的:“萬物皆有毒,無一物無毒,唯有劑量合宜,才能讓一物不成為毒藥。”

砷似乎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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