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督菜”映射出的清代官场腐化花样

黄河之患,古来有之。所以历代都设专门的衙门管理,疏浚河道、加固堤坝,每年都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到了清代乾隆朝后,分设南北两个河督衙门,各管一段,北督驻山东济宁,南督驻江苏淮安。河督以下设有道、厅、汛、堡几级机构,各有吏员从属。另外河督还兼提督军务,拥有直属军队,称为“河标”或“河营”,均参与“守汛防险之事”。养活这一帮子人马,当然开小不小。北面黄河水患略轻,经费较少。南段黄河由于地处下游,河沙沉降利害,年年都得修筑防护,大搞工程。工程少不了就要砂石土木、民夫差役,又得花费银子。朝廷预算的常规费用都在五六百万银两,遇到突发灾害,还得另行支出,算下来每年都要上千万的花费,成了朝廷的负担,百姓的灾难。但对于手握大笔银两的河督衙门上下官员来说,却成了取之不尽的私人宝库,上下串通一气,互相包庇,贪腐侵占、以次充好,甚至虚列开支等等手段层出不穷,个个吃的满嘴流油。河督衙门每年报给朝廷的工程费用要五六百万两银子,然而实际上用于工程的钱不到十分之一,其余的钱则被一帮子大小官员靠山吃山,大肆挥霍了。嘉庆年间出任两江总督的百龄,曾亲临治河一线,尽管号称“能吏”,他也只能发出感叹:“河工诸员,无一可信,以欺罔为能事,以侵冒为故常,欲有所为,谁供寄使?”

从“河督菜”映射出的清代官场腐化花样

南河督府


其中南河河督衙门地处江南,物产丰美,银子充裕,奢侈之风实在出乎想象。凡是饮食、衣服、车马、珍玩之类,莫不斗奇竞巧,极端奢侈,就以宴席而言,更是吃出了名堂,时人取名“河督菜”。其中豆腐就有二十余种,猪肉有五十余种。做豆腐必须在数月之前购集物料,挑选工人,精工细磨,一道菜没有数百两银子办不到。还有一道菜是猪脯,尝过的人莫不赞叹,其滋味之美无与伦比。一次,一位赴宴的客人中途起身出恭,在厨房旁边忽然看见数十头死猪倒在地上,惊讶之余详细询问,才知道刚才所吃的一碗猪脯,就是取自这数十头猪背上的肉。其烹制办法是将猪关在屋子里,厨师手持一根竹竿追打,猪不断嚎叫奔逃一直到死,倒地后马上割取其背肉一片,集中数十头猪供一席之宴。原来,据说猪被鞭打得快死的时候,全身的精华都集中于背脊,割而烹之,甘脆无比。而其余的肉则都变得腥恶,不能再吃了,只好全部倒进沟渠。客人骤然看见这些,不免叹息。一旁的厨子笑他少见多怪,道:“哪里来这样一个穷措大,眼光如豆。我才到几个月,已经亲手鞭打过数千头猪了。丢弃死猪就像丢弃蚂蚁一样不当回事。难道还可惜区区这点死猪吗?”

又有一道菜是鹅掌。其方法是在地上放一个铁笼,笼里置铁板一块,用炭火在下面烧,然后驱赶着鹅去踩铁板,鹅奔跑几个来回就死了。其全身的精华都集中在两只脚掌上,而鹅身只好扔掉。每一次宴席所需不下数十或上百只鹅。另外还有吃驼峰,则是选了健壮的骆驼四肢固定在柱子上,不断用开水从背上倒下,等骆驼被烫死后,其精华都集中在了驼峰上,每次操办宴席所需不下三只骆驼。又有鱼血羹,取最大的黄河鲤鱼,定要鲜活的,倒挂在梁上刺破鱼头,再下面用热蒸汽熏蒸,鲤鱼在上面不停地摆头摇尾,血不断地从鱼头滴出。当一条鱼死了,再换一条,一共要用数十条鱼。厨子用鱼血调制羹汤端上桌去,而全鱼身就没有用了。以上不过几道珍奇古怪的,其他菜肴莫不如此。河督衙门菜肴种类繁多,一次宴席三天三夜都不会结束。所以河道官员宴客往往酒醉人倦之后各自退席,从未有散席的情况。进入冬季,宴席上的柳木牙签,市面上一钱银子能买十余枝,报销到了衙门成了好几贯,海参、鱼翅费用更是上万两。厨房里炒菜炉子一溜摆开几十个厨师一人专炒一菜,炒完就下班,飘然而出四处狎游闲逛。

这仅仅举宴席为例,而其余如在衣服、车马、珍玩古董等方面的豪侈之风,莫不如此。各厅署内,从元旦到除夕,没有一天不演戏,从早上到深夜,即使没有人看戏,而演员还得照样表演。衙门里的冬衣,每年夏秋季节就安排专人出关外采购皮毛,回来分成大毛、中毛、小毛几级,毛片颜色需匀净无疵,品质之佳即便在京师大皮货店也很难看到。春夏所用的丝绸,每年都是定制的花样颜色,安排人到江南作坊里专门制作。即便是裹脚布,也不用布匹,而是选用丝绢。

从“河督菜”映射出的清代官场腐化花样


衙门里的幕僚数十乃至上百人,这些人朝廷不发俸禄,全靠衙门自己养活。一些游手好闲或不学无术的人,只要走通关系拿到一张荐贴,到河督的各下属衙门,几乎不会被拒,都会被聘为幕僚,相当于拥有了一张长期饭票。有的当了几年幕僚,与主人还没有见过面。幕僚终年无事可干,主人却无一例外的夏天赠送“冰金”,冬天赠送“炭金”,佳节赠送“节敬”,每隔十天半月,必定会宴。幕僚有要打牌赌钱的,可以到账房领取费用,这些都有常例。每到防汛紧急时期,若哪个幕僚能够被派赴工地三五天,所有幕僚都会羡慕他,因为主人必有酬劳,通常会额外再给一二百两银子的“车马钱”。那些久驻工地和衙门内具体办事的幕僚,油水尤其丰厚,不是主人身边亲近的幕僚是得不到这些差事的。还有朝廷新点的翰林,刚入仕途,囊中羞涩,这时都会想方设法去求告某位朝中权贵的一纸书信,然后借故去谒见河道总督,献上书信,河督必然安排人备一份“心意”,多少不一,但往往都有上万银子到手。其他的像举人、拔贡之流,如果能持有京官一纸书信谒见河督道员,几百上千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从“河督菜”映射出的清代官场腐化花样


由于河督贪吃贪占名声远扬,清廷也一度试图矫治河工风气腐化的局面,结果却“人皆以河工为畏途”,难见成效。乾隆帝有过“批示”:“外省工程无不浮冒,而河工为尤甚”,亦曾下令整顿,但终属有风无浪,无果而终。他曾命河督将“违例之处”“于每年年终,汇奏一次”,然而南河、东河两位总督却异口同声的喊冤“臣署及河工各员幕友并无违例事”、“河员并无承办宴席及收受门包事”,将河务粉饰得一片和谐。当河督周学健被查出有贪冒舞弊、徇私枉法的罪行时,朝廷处罚也不过是“革去大学士,仍留河道总督”,马照跑,官照做。后来的嘉庆曾派钦差大臣托津、初彭龄前往南河调查,并叮嘱二人“到彼后,会同松筠、蒋攸铦(均为地方总督大员),将此数年来河工用过款项,通行核实勾稽,如查有弊混之处,即行参办”。然而两位钦差大臣到了地头上就收了好处,装模作样调查一番后回报,南河“无敝大窦”!嘉庆明知不实,却无可奈何,只能草草了事。

吏治败坏至此,也难怪王朝覆灭难以挽回,河督衙门不过是整个清朝官僚体制的缩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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