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實用性韜略奇書《反經》卷八·大私、敗功、昏智、卑政篇賞析


一本實用性韜略奇書《反經》卷八·大私、敗功、昏智、卑政篇賞析



  《管子》曰:“知與之為取,政之寶也。”《周書》曰:“將欲取之,必故與之。”何以徵其然耶?黃石公曰:“得而勿有,立而勿取;為者則己,有者則士,焉知利之所在?”(人多務功,鮮有讓者。唯天子不與下爭功名耳。故曰:有者則士,焉知利之所在乎?)彼為諸侯,己為天子(天子不收功於萬物,故能成其高;不競名於眾庶,故能成其大也。),使城自保,令士自取(盡與敵城之財,令自取之。所謂使貪、使愚者也。)。王者之道也。《屍子》曰:“堯養無告,禹愛辜人,此先王之所以安危而懷遠也。”聖人於大私之中也為無私。湯曰:“朕身有罪,無及萬方;萬方有罪,朕身受之。”湯不私其身而私萬方。文王曰:“苟有仁人,何必周親!”文王不私其親而私萬國。先王非無私也,所私者與人不同,此知大私者也。由是言之,夫唯不私,故能成其私;不利而利之,乃利之大者矣。


解釋翻譯

  《管子》上說:“明白給予就是獲取的道理,那是為政的法寶啊。”《周書》上說:“將要從哪裡求取,所以才一定要先行給予。”怎樣才能證明這個道理是對的呢?黃石公說:“得到的東西卻不要佔有它。即使是君主建立的功業,也不要佔取功名。只要盡力而為就是了,佔取功名是士大夫的事,君主何必要了解功名利祿在哪裡可以得到呢?”[人們往往追求功名,很少有謙讓的,只有皇帝不和臣下爭功名。所以說佔有功名的是士大夫的事,天子何必要了解功名利祿從哪裡可以得到這種事呢?]他們是諸侯,自己是皇帝[皇帝不從萬民那裡收取功名,所以才成就了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國君不和百姓爭奪名位,所以才成就了自己的廣大寬宏的名聲。]要讓城中的人自己保衛自己的城池,要讓攻城的將士自己攻下敵人的城池[(把城中的財產給予城中的人,他們自己就會拚力守城;同樣,把敵城中的財產送給攻城的將士。讓他們自己去拿,他們就會拼命攻城。這就是人們說的利用人的貪婪本性和愚昧。]。這才是打天下、坐天下的人的辦法。

  屍佼說:“堯撫養哪些孤獨無告的窮人,禹愛罪人。”這是說古代的聖君能夠使處在危難中的人安居樂業,對邊遠地方的人也同樣給予關懷,使之臣服順從。聖明的皇帝在最大的私情裡表現出的卻是無私。商湯向上天禱告說:“我一個人有罪,不要對天下百姓進行報復;天下百姓有了罪惡,請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商湯不偏愛一己之身而愛天下百姓。周文王說:“假如有仁人,又何必非得是周族的親屬不可呢?”周文王不偏愛他的親族而愛萬國的人民。佔代的聖王不是無私的,只是他的私心與一般人不同,這才是明白大私的道理。由此說來,只有不存小私之心,才能成就最大的私;只有以不貪圖小利為利,才會獲取大利啊。


《文子》曰:“有功離仁義者,即見疑;有罪不失人心者,必見信。”故仁義者,天下之尊爵也。何以言之?昔者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穀不德,少主社稷,失先君之緒,覆楚國之師,不穀之罪也。若以宗廟之靈,得保首領以沒,請為靈若厲,大夫許緒?”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從其善,不從其過。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徵南海,訓及諸夏,其寵大矣。有是寵也,而知其過,可不謂之恭乎?”大夫從之。此因過以為功者也。

魏將王昶、陳泰兵敗,大將軍以為己過(魏人感將軍引過,皆悅,思報之。)。習鑿齒論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過銷而業昌,可謂智矣。”夫忘其敗而下思其報,雖欲勿康,其可得乎?若乃諱敗推過,歸咎萬物,上下離心,賢愚釋體,是楚再敗而晉再克,謬之甚矣。夫人君苟統斯理,而以御國,行雖失而名揚,兵雖挫而戰勝,百敗猶可,況再敗乎!此因敗以成功也。故知智者之舉事也,因禍為福,轉敗為功,自古然矣。

(議曰:白起為秦坑趙降卒四十餘萬,使諸侯曲秦而合縱。夫坑趙降卒,非勝也,乃敗秦之機。商君詐魏,虜公子卬,使秦信不行於天下,乃自敗之兆,非霸業也。樂毅仗義,以下齊城,敗於即墨,非敗也,乃是吞天下之勢。劉備憐歸義之人,日行十數里,敗於長阪,雖奔亡不暇,乃霸王之始。故知非霸者不能用敗。齊人以紫敗素,而其價十倍。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也。)



解釋翻譯

《文子》上說:“即使有功,如果失去了仁義,也一定會被疑忌;即使有罪,假如不失民心,也一定會受到信任。”所以說,仁義是天下最尊貴的東西。為什麼這樣說呢?過去楚共王患病的時候,把大夫們召集到身邊,說:

“我缺乏德行,從年紀很小的時候便開始主持國政,卻不能繼承前代君主的餘緒,使楚國的軍隊連吃敗仗,這是我的罪過啊。假若由於祖宗的保佑,使我能壽終正寢,我請求你們給我加上‘靈’(譯者按:據《諡法解》不勤成名曰靈。也就是放任本性,不見賢思齊的意思。)或者‘厲’(《諡法解》:殺戮無辜曰“厲”)的諡號,不知大夫們同意嗎?”待到楚共王死了之後,大夫子囊說:“不能按大王的遺命來加諡號。因為侍奉國君的原則是,聽從他正確的命令而不服從他不正確的命令。楚國是威名赫赫的大國,自從他君臨朝政之後,對南方諸國或安撫或征伐,使之歸順,對於中原華夏諸國也加以教訓,可見受上天的恩寵非常大。有這麼大的恩寵,卻能自知其過,難道不可以諡為‘共’嗎?”大夫們採納了子囊的意見。(按《諡法解》:知過能改曰‘恭’,恭、共互訓。)這就是由於有了過錯反而尊諡為“恭”的例子。

三國時曹魏的將軍王昶、陳泰先後打了敗仗,大將軍司馬懿卻把責任自己承擔起來。[魏國人對大將軍主動承擔責任非常欽佩,都想為他效力以報答他。]習鑿齒在《漢晉春秋》上說:“司馬大將軍把二次失敗的責任都自己承擔起來,實際上不僅消除了過錯,而且使功業更加昌盛起來,這可以說是明智的人了。人民不計較他的失敗卻想為他效力,即使並未想什麼事業昌盛,又怎麼能昌盛不起來呢?假如他們(楚共王、司馬懿)諱言失敗,推託責任,找藉口把錯誤歸咎於種種因素,就會使上下離心離德,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關係解體,走向對立,這樣就會使楚國再次失敗,晉國也會再次被敵人打垮,那樣的話,錯誤就更大了。假如國君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即使行動失敗了,但美名卻可揚遍天下,軍事上雖受了挫折,但戰略上卻取得了勝利,即使打了多次敗仗也關係不大,何況只打了二次敗仗呢?這就是由於失敗反而成功的道理。由此可知明智的人辦事,往往因禍而得福,轉敗而為勝,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啊。

[趙子議論說:白起為秦國坑殺了趙國降卒四十多萬,從而使各諸候國認為秦國太殘暴,因而結成了合縱聯盟一致抗秦。大肆坑殺趙國降卒,並不是秦國的勝利,而是可以打敗秦國的一個機會。商鞅使用欺詐的手段,俘獲了魏國統帥公子印,使秦國的信用被天下所懷疑,這是自己打敗自己的先兆,不是取得霸業的正確方法。樂毅用信義攻下齊國七十餘城,最後在即墨被齊兵打敗,這不是失敗,而是顯示出統一天下的勢頭。劉備憐憫那些歸順了自己的百姓,每天只走十幾里路,最後被曹兵趕上,在長坂這個地方吃了敗仗,儘管逃亡的緊急關頭也不拋棄百姓,這是後來稱霸西蜀的開端。因此可以明白,不能成就霸業的人就不會利用敗勢取勝。齊國人把紫色的絹的價格降到素色絹的價格以下,反而獲取了十倍的利潤,這雖然說的是小事,卻可以從中悟出大道理。]


  夫神者,智之淵也,神清則智明;智者,心之符也,智公則心平(此出《文子》)。今士有神清智明而暗於成敗者,非愚也,以聲色、勢利、怒愛昏其智矣。何以言之?昔孔子攝魯相,齊景公聞而懼,曰:“孔子為政,魯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為先並矣。”犁且曰:“去仲尼如吹毛耳。君何不延之以重祿,遺哀公以女樂?哀公親樂之,必怠於政,仲尼必諫。諫不聽,必輕絕魯。”於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繡之衣而舞康樂。遺魯君,魯君受齊女樂,怠於事,三日不聽政。孔子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遂適衛。此昏於聲色者也。

  (戎王使由余觀秦,秦繆公以由余賢聖,問內史廖曰:“孤聞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由余,寡人之害,將奈何?”內史廖曰:“戎王處僻匿,未嘗聞中國之聲,君試遺其女樂,以奪其志;為由余請,以疏其間;留而莫遣,以失其期。戎王怪之,必疑由余。且戎王好樂,必怠於政。”繆公曰:“善!”以女樂二八遺戎王,戎王受而悅之,終年不遷。由余諫,不聽。繆公使人間要由余,由余遂降秦。

  梁王觴諸侯於苑臺,魯君曰:“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也。’齊桓公夜半不嗛,易牙乃煎、熬、燔、炙,和調五味而進之。桓公食而飽,曰:‘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也。’晉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聽朝,遂推南之威而遠之,曰:‘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也。’楚王登強臺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其樂忘死,遂弗登曰:‘後世必有以高臺陂池亡其國者也。’今主君之樽,儀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調也;左白臺而右閭須,南威之美也;前夾林而後蘭臺,強臺之樂也。人有一於此,足以亡國。今主君兼此四者,可無誡歟?”梁王稱善相屬。由此言之,昏智者,非一途也。)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濁代之佳公子也,然不睹大體。語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貪馮亭邪說,使趙陷長平四十餘萬,邯鄲幾亡。”此昏於利者也。

  (《人物誌》曰:“夫仁出於慈,有慈而不仁者。仁者有恤,有仁而不恤者。厲者有剛,有厲而不剛者。若夫見可憐則流涕,將分與則吝嗇,是有慈而不仁者。睹危急則惻隱,將赴救則畏患,是有仁而不恤者。處虛義則色厲,顧利慾則內荏,是有厲而不剛者。然則慈而不仁,則吝奪之也;仁而不恤,則懼奪之也;厲而不剛,則欲奪之也。)

  《後漢書?班固傳》評曰:“昔班固傷司馬遷雲:‘遷博物洽聞,不能以智免極刑。’然固亦自陷大戮(班固附竇氏勢,竇氏敗,固坐之,死洛陽獄中也。),可謂智及之而不能守。古人所以致論於目睫邪?此昏於勢者也。(議曰:夫班固傷遷,公論也。自陷大戮,挾私也。夫心有私,則智不能守也。)”

  《屍子》曰:“夫吳越之國,以臣妾為殉。中國聞而非之。及怒,則以親戚殉一言。夫智在公則愛吳越之臣妾,在私則忘其親戚。非智損也,怒奪之也。(此昏於怒者也。)

  好亦然矣。語曰:莫知其子之惡。非智損也,愛奪之也。(此昏於愛者也。)

  是故,論貴賤、辯是非者,必且自公心言之,自公心聽之,而後可知也。故范曄曰:“夫利不在身,以之謀事,則智慮不私己;以之斷義,則厲誠能回,觀物之智,而為反身之察,則能恕而自鑑。”

  (議曰:孔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欲,焉得剛?”由此言之,心苟有私,則失其本性矣。《屍子》曰:“鴻鵠在上,彀弩以待之,若發若否,問二五,曰:‘不知也。’非二五難計,欲鴻之心亂也。是知情注於利,則本心亂矣。”)


解釋翻譯

  精神是智慧的源泉,精神清爽智慧就會明朗。智慧是心志的標誌,智慧公正就表明心志正直。現在卻有精神清爽、智慧明朗而偏偏不明白成敗道理的人,這不是困為他愚蠢,而是因為音樂、美色、財物、利益、發怒或偏愛把他的智慧弄得昏暗不明瞭。為什麼這樣說呢?過去孔子曾代理魯國的國相,齊景公聽到這件事後很害怕,說:“孔子當政,魯國必然成為霸主。魯國一成霸主,我國高它最近,必然被它先吞併掉了。”犁且說:“除去孔子就象吹動一根羽毛那麼容易。你何不用重金聘請孔子來齊國,送美女和樂舞給魯哀公。魯哀公喜歡美女和樂舞,必然荒於國事,荒於國事孔子必定勸諫,哀公不聽勸諫,孔子必然離開魯國。”於是便選齊國中八十多名美女,部穿上漂亮的錦繡衣服,並教會她們康樂之舞,然後送給魯哀公。哀公接受齊國的女樂之後果然荒於國事,三天沒有聽政。孔子說:“有了那些婦人在那裡唱歌,我可以離開魯國了。”於是便前往衛國。這就是被音樂和美色弄昏了智慧的例證。

  [戎王派由余出使秦國考察,秦穆公認為由余既有才,又有德,就問內史廖說:“我聽說鄰國有聖人,就是敵國的禍患。現在的由余,就是我的禍患,該怎麼辦呢?”內史廖回答說:“戎王處在偏僻閉塞的地方,從未聽過中原的音樂。你何不送給他女樂來腐蝕他的精神;替由余說好話來離間他與由余的關係;挽留由余不讓他按時回國,使戎王怪罪他,懷疑由余的忠誠呢?

  再說,戎王喜歡女樂必荒於國事。”穆公說:“這個主意好。”於是把十六部女樂贈送給戎王,戎王接受了,非常喜歡這些女樂,一年到頭興趣不減。

  由余勸諫不聽。穆公派人晴中邀請由余,由余便投降了秦國。

  魏王在範臺宴請各國諸侯。魯國的國君說:“過去堯帝之女、舜帝之妃命令儀狄作酒。酒非常美,儀狄把酒進獻給禹。禹飲了之後覺得非常甘美,於是便疏遠了儀狄,戒了酒,說:‘後代一定有因為縱酒亡國的。’齊桓公半夜感到餓了,易牙便煎煮,燒烤,調合五味,獻給桓公,桓公吃得非常美,說:‘後世必然會有因為貪圖美味而亡國的。’晉文公得到南之威為妃後,一連三天不臨朝聽政,於是便疏遠了南之威,說:‘後世必然有貪圖美色而亡國的。’楚王登強臺,眺望崩山。左邊是大江,右邊是大湖,高興得連生死都忘在腦後,於是再也不登強臺了,說:‘後世必然會有貪戀高臺美池的景色而亡國的。’如今你的壇中裝的是儀狄那樣的美酒;你的美食象是易牙烹製的美味;左邊擁著白臺,右邊抱著閭須,都象是南之威那樣的美色;前邊是夾林,後邊是蘭臺,就象是楚國強臺那樣的美景。人君貪婪其中一項就足以亡國,而你現在四項全佔了,豈可不警惕呢?”魏王聽了,連說:“講得太好了,講得太好了。”由此說來,弄昏人的智慧的並不是一種途徑啊。]

  司馬遷說:“平原君真是亂世中的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啊。但是他不懂得大道理。由於惑於馮亭邪說,使趙國失陷長平,四十餘萬士卒被秦國坑殺,首都邯鄲險些被攻克。這都是因為被利弄昏了智慧。”[《人物誌》上說:

  “仁愛出於慈悲之心,但卻有慈悲而不仁愛的;仁愛的人本應拯救困境中的人,但卻有仁愛之心而不去拯救困境中的人的。嚴厲的人有剛烈之氣,但卻有嚴厲而並不剛烈的。象那種看到別人可憐,便熱淚交流,將要讓他捐獻些財物就吝嗇得很,這是慈悲但不仁愛的人。看到別人處境危急,就產生憐憫之心,真要讓他前往拯救便害怕招至禍患,這是仁愛卻不去幫助別人的人。

  無事之時講起道義聲色俱厲,一看到利益和慾望之所在,便怯懦起來,這是嚴厲卻不剛烈的人。慈悲但不仁愛,是吝嗇的緣故;仁愛而不去拯救,是恐懼的緣故;嚴厲而不剛烈,是有慾望的緣故。]《後漢書·班固傳》評論說:“過去班固慨嘆司馬遷知識淵博,卻不能運用智慧避免腐刑。可是班固自己也身犯大罪。[班固依附外戚竇氏,竇氏勢敗後,班固也受到了牽連,死在洛陽監獄中。]這可以說是智力已經夠了,但在行動上卻不能恪守所明白的道理。占人所以反覆慨嘆,人能明察秋毫,卻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和睫毛。班固能看清別人的禍患所在,但自己也身陷大禍,這是因為被權勢弄昏了自己的智慧。

  [趙子議論說:班固慨嘆司馬遷的不幸,這是公平之論。身陷大罪,是由於心懷私利,這就是智慧不能自守的道理。]屍佼說:“吳越等國的風俗。

  用臣妾為君主殉葬,中原地區的國君聽了很不以為然,認為野蠻。但一旦發怒,卻因一句話,殺自己的親戚。智在公道,可以愛及吳越等國的臣妾,由於私心則忘了被殺者是自己親戚。[這並不是智力消退了,而是被怒氣奪去了智慧。]

  愛好也是如此。有這樣的說法:“不知道自己兒子的過惡。”這並不是智力不夠,而是被愛奪去了智慧。

  所以評論貴賤,明辨是非時,必須出自公心來說話,出處自公心來傾聽,然後才能弄清楚。所以范曄說:“與自身沒有利害關係時,和他商量事情,他考慮問題就沒有私心,判斷是非時就果斷正確。如果能遍觀別人的智慧受到各種因素影響的情形,然後反觀自己,就能寬容別人,也就能正確瞭解認識自己了。

  [孔子曾說:“我沒見過剛直的人。”有的人回答說:“申棖不就是個剛直的人嗎?”孔子說:“申棖的慾望那樣強烈,怎麼會剛直呢!”由此說來,假如內心懷有私慾,就會喪失他的本性。屍佼說:“鴻雁在天上飛,有人把弩弓扯滿等待射下鴻雁,好象要放箭,而又猶豫不決的時候,如果問他:

  ‘有二隻還是有五隻?’他必然回答:‘我不知道共有幾隻。’並不是二隻或五隻這麼簡單的數字難於計算,而是想得到鴻雁的心已經亂了。由此知道心專注在利上的時候,他的本性就會迷亂。”]


  (劉厲雲:“日月至光至大,而有所不遍者,以其高於萬物之上也。燈燭至微至小,而世不可乏者,以其明之下,能昭日月之四蔽。”由是觀之,政之貴卑也久矣。是以先生設官,分職而共治耳。)

  《淮南子》曰:“濟溺人以金玉,不如尋常之纏。”韓子曰:“百日不食,以待粱肉,餓者不肯。”(故曰:療飢不期於鼎食,拯溺無待於規行也。)此言政貴卑以濟事者也。何以言之?韓非曰:“所謂智者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難也,今為眾人法而以為上智之所難也,則人無從識之矣。故糟糠不厭者,不待粱肉而飽;短褐不完者,不須文繡而好。以是言之,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則緩者非務也。今所治之政,人間之事。夫婦之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智之所難論,則其於人過遠矣。是知微妙之言,非人務也。”

  (又曰:“世之所謂烈士者,離眾獨行,取異於人。為恬淡之學,而理恍惚之言。臣以為,恬淡,無用之教也;恍惚,無法之言也。夫人生必事君養親,事君養親,不可以恬淡之人,必以言論忠信,言論忠信不可以恍惚之言。然則恍惚之言、恬淡之學,天下之惑術也。”又曰:“察士而後能知之,不可以為智全也。夫人未盡察之也,唯賢者而後能行之,不可以為法也。”)

  故《尹文子》曰:“凡有理而無益於治者,君子不言;有能而無益於事者,君子不為。”故君子所言者,不出於名法、權術;所為者,不出於農稼、軍陣,周務而已。(又曰:小人所言者,極於儒墨是非之辯;所為者,極于堅偽偏抗之行。求名而已,故明主誅之也。)

  今世之人,行欲獨賢,事欲獨能,辯欲出群,勇欲絕眾。夫獨行之賢,不足以成化;獨能之事,不足以周務;出群之辯,不可為戶說;絕眾之勇,不可與正陣。凡此四者,亂之所由生也。

  (故曰:為善者,使人不能得從;為巧者,使人不能得為。此獨善、獨巧者也,未盡巧善之理。故所貴聖人之理者,不貴其獨治,貴其能與眾共治也。所貴工倕之巧者,不貴其獨巧,貴其能與眾共巧也。《文子》曰:“夫先知達見,人材之盛也,而治世不以貴於人。博聞強志,口辯辭給,人智之溢也,而明主不以求於下。傲世賤物,不汙於俗,士之抗行也,而治世不以為人化。故高不可及者,不以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以為國俗。故國治可與愚守,而軍旅可與怯同。不待古之英俊而人自足者,因其所有而並用之也。”議曰:據文子此言,以為聖人不可用先知遠見、博聞強志、傲世賤物三事,化天下百姓,使皆行此道,用為風俗。今但任其風土,化以農稼軍陣,曲成於物,而俯同於俗耳,非貴於獨能獨勇者也。)

  故聖人任道,以通其險。(《淮南子》曰:“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離朱之明,察針於百步之外,而不能見泉中之魚。師曠之聰,合八風之調,而不能聽十里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理三畝之宅;循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此任道以通其險也。)

  立法以理其差。(《文子》曰:“農、士、工、商,鄉別州異。農與農言藏,士與士言行,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是以,士無遺行,工無苦事,農無廢功,商無折貨。各安其生。”此立法以理其差也。)

  使賢愚不相棄,能鄙不相遺,此至理之術。

  故叔孫通欲起禮,漢高帝曰:“得無難乎?”對曰:“夫禮者,因時世人情而為之節文者也。”張釋之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無甚高論,令今可施行。”由是言之,夫理者,不因時俗之務而貴奇異,是餓者百日以待粱肉,假人金玉以救溺子之說矣。

  (議曰:昔楚之公輸、宋之墨翟,能使木鳶自飛,無益於用。漢之張衡,能使參輪自轉;魏之馬鈞,能使木人吹簫,苟無益於用而為之,則費功損力,其害多矣。《莊子》曰:“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殫千金,技成無所用其巧。”《文子》曰:“夫治國在仁義禮樂、名法刑賞,過此而往,雖彌綸天地,纏絡萬品,治道之外,非群生所飧挹,聖人措而不言也。”由是觀之,事貴於適時,無貴於遠功,有自來矣。)


解釋翻譯

  [劉安在《淮南子》中說:“太陽、月亮是最光明、最偉大的,然而卻仍有照不到的地方,是因為它們高懸在萬物之上的緣故。油燈和蠟燭雖然非常微小,但世上卻不能缺少它,因為它的光明能照到太陽、月亮所照不到的犄角旮旯。”由此看來,治國以能普遍實行為貴,是由來以久的道理。所以古代聖君設置官吏,使他們各司其職,從而達到合作共治的目的。]

  《淮南子》上說:“救助溺水的人,給他金玉等珍寶,不如給他一根平常的繩子。”韓非子說:“很多天吃不上飯的人,讓他等有了黃粱米飯和肉食之後再吃,餓著的人一定不同意。”[所以說治療飢餓,不寄希望於寶鼎煮出的美味;拯救溺水的人等不到行步端正的慢性子。]這就是說,治理國家以淺近易行為貴,才能把事情辦好。為什麼這樣說呢?韓非子說:“人們所說的智謀之人講的微妙高深的道理,即使是智力較高的人也是感到難以理解的。現在為普通人立法,卻盡講智力較高的人也難以明白的道理,那麼普通人也就更無法弄明白了。所以糟糠都吃不飽的人,是不會等待有了黃梁米飯和肉食後再去吃飯的;連粗麻織的短衣都穿不上的人,是不須有了繡花的綢衣才喜歡穿的。由此說來,治理國家的事,急迫的事還解決不了,可以緩一步的事情就用不著去做。[韓非子還說:“現在人們所說的英烈之人都是些與眾不同。行為怪僻的人。他們標舉恬淡的學問,講些恍惚的道理。我認為恬淡,是無用的道理,恍惚是沒原則的說法。人生活在世界上,一定要侍奉君主,孝養父母。侍奉君主,孝養父母是不能用恬淡無為之人的,必須用講究忠誠信義的人。而講究忠誠信義就不能恍惚。可見恍惚的道理,恬淡的學問,都是迷惑人的邪術。”韓非子還說過:“非要考察別的人怎樣做才能明白,就不能認為他有完全的智能,因為人是考察不完的。有才德的人才能做的事,是不能當做取法的標準的。]所以《尹文子》說:“凡是雖有些道理卻對於治國沒有幫助的,君子不去談論它;雖然有能力但於具體事情上沒有好處的,君子不必去做。所以君子所說的道理,不越出名法和權術的範圍;君子所作的事情,不超出種田務農,行軍佈陣的事情。這就是說,合於急用的才努力去做。[所以說:小人所說的都是關於儒家、墨家孰是孰非的爭論,所做的都是些固執、偏激、偽飾的行為。這不過是追求名聲而已,所以英明的君主要誅殺他們。]

  現在世上有些人,品行想要比所有的人高,辦事要比所有的人強,能言善辯想要出群,勇力想要超眾。但是,出眾的品行卻並不能教化人民;超眾的辦事能力並不能合於急用;傑出的口才也不能挨門挨戶地去遊說;過人之勇,卻不一定能和大家一起去行軍打仗。總之,這四種超眾之處,不過是產生禍亂的根源而已。

  [所以說,行善的,使人不能隨心所欲;弄巧的,使一般人不能插手。

  這獨善、獨巧的人,其實也未窮盡巧和善的道理。所以應該以聖人之理為貴,不以一人獨自治理為貴,以能和大家一起共同治理為貴。應該以工捶的巧技為貴,不以一人獨巧為貴,而以能有和大家一樣的巧技為貴。《文子》說:

  “先知先覺,通達的見解,這是人材的過人,但太平盛世,不把這當作比別人珍貴的東西。廣博的知識,超人的記憶力,能言善辯的口才,這是人聰明智慧的流露,但是英明的君主不把這當作要求臣下的標準。做視一切,輕賤別人,不受流俗的汙染,這是士大夫的高尚的品行,但太平盛世不把它當做教化百姓的標準。所以,那些高不可攀的表現,不能做為衡量百姓的標準。

  那些一般人比不上的品德,不能當做一國的風俗。所以國家太平,可以和愚人一起守成;軍隊強大,可以和怯懦的人並肩作戰。用不著等待古代英俊傑出的人物出現而人可以自我充實的原因,就是按他們所現有的品質、能力兼容並用他們而已。”《文子》這些話,是認為聖明的君主不能用先知遠見、博聞強記、傲視別人三事來教化天下。假如讓百姓都把這作為行動的規範和風俗是行不通的。如今只要隨其風土人情,以務農耕稼、行軍作戰為教化,娓婉地附合眾人,隨同流俗而已。而不是以獨能獨勇為貴啊。]所以古代聖明之君隨順大道來通過險阻。[《淮南子》說:“能夠體悟大道的就會安逸而不會走入窮途未路;依仗自己巧妙的一定勞而無功。有離朱那樣明亮的眼睛,能看清百步之外的縫衣針,卻看不到泉水中的游魚。有師曠那樣能分辨各種音調的耳朵,卻聽不到十里之外的聲音。所以,任用一個能力強的人,不能把三畝大的宅院治理好;遵循大道的規律,依從大地之自然法則,宇宙六合也不難治理的均衡公正。這就是順隨大道來通過險阻的意思。]

  樹立法度來理順各種差別。《文子》說:“農民,士大夫,工匠,商人,無論在鄉里、在州縣,都是有差別的。農民和農民談論收穫;士大大和士大夫談論品行;工匠與工匠談論巧技;商人和商人談論利潤、價格。所以士大夫不會失去品行;工匠不會有做不了的活計;農民不會花費無用的氣力,總有所收穫;商人不會折損本錢。這就是用各安其位的方法來理順各種差別。]使聰明的人和愚笨的人不互相輕視,能巧的和粗俗的不互相拋棄,這是最好的治理國家的辦法。所以叔孫通要制定禮儀,漢高祖說:“不會很難吧!”

  叔孫通回答說:“禮這種東西,是隨著時世人情而制定用來節制虛文的。”

  張釋之對文帝講論治國的道理,文帝說:“講得淺近些,不要有太高深的道理,只要現在可以施行的就好。”由此看來,如果治理國家不依從時俗急需的事去做,而以奇異為貴,那就是犯了餓了多日的人讓他等待黃梁米飯和肉食,借給別人金玉珍寶去拯救溺水者一樣的錯誤理論。

  [過去,楚國的公輸般,宋國的墨翟,能使木製的飛蔦飛上天,但並無實際用途。漢代的張衡能使車的三個輪子自己運轉而不靠馬的拉力。魏國的馬鈞能製出會吹蕭的木人。但假如沒有實際用途,做這些東西,就是廢功損力、勞民傷財,它的害處太多了。《莊子》說:“朱汗漫跟支離益學習殺龍的技術,花費了千金的學費,但學成之後,卻沒有使用這種技術的機會。”

  《文子》說:“治國的根本在於仁義、禮樂、名法、刑賞,超出這些去弄別的,即使能統括天地,纏繞萬物,卻屬於治國之外的道理,對廣大人民百姓來說,既不能吃,又不能用。所以古代聖人置之不言。”由此看來,做事在於切合現實,不應好高騖遠,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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