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里,和死神赛跑,我们在湖北做公益


万众一心,抗击疫情。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防卫战中,除了政府自上而下的管控,我们还看到企业、个人、尤其是以小团体为代表的民间力量的显现。

不同于专业组织或政府机构,民间公益组织,在对接医院、物资等渠道时,常常需要通过自身智慧去打通各种人脉和资源。——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打一场游击战。专业与否可能并不重要,作为民间组织,要做的事情,其实是更加聪明、勇敢,以及灵活

延续《锐问》此前第一篇疫情报道,本文作者程用杰,在闭门五天以后,很快便在湖北咸宁当地建立起了公益组织。此后,他与他的小伙伴们,就一直游走在政府、医院等各个部门之间,同死神赛跑,与诸方势力协调。

透过公益组织,去观察整场疫情之下,所有参与者的真实状态,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视角。


7天里,和死神赛跑,我们在湖北做公益

题图来自《1917》


记者 | 程用杰


除夕夜凌晨两点,由我发起,五六位高中的校友开始集结,以鄂南高中校友会为纽带组建公益小组(以下简称“鄂高公益小组”),帮助咸宁市各医院筹集急缺的医疗物资。

之所以确定这样的目标,我们当时的思考是:武汉受到外界普遍关注,而湖北除武汉之外的市却为人忽略;志愿团队都是咸宁人,咸宁当地资源要丰富一些,自救相对更加容易。

大年初一上午十点,我们开了一个微信启动会议,明确了鄂高公益小组的工作范围:实时更新医院需求;收集上游物资渠道;解决途中物流难题。

很快,我们便组成了5个公益小组,100多名志愿者是主力军;另外,还有两个比较大的微信群,主要用于扩散信息,捐赠企业及社会好心人士会加入其中。

一周时间,我感受到湖北民间的公益组织最真实的生存状态,也看到医院、政府、基金会等,是如何在混乱中,逐步产生新的秩序。



“医院不缺钱,缺医疗物资。”鄂高公益小组医院需求组组长张华(化名)说道,她熟知咸宁前线的需求。

据其透露,在年前,国家对咸宁医院的拨款起码有数百万,让医院自行购买物资。但由于医院原有的供应商基本上被国家给征用了,常规渠道很难购买医疗物资,再加上平时医院医疗物资囤积量不多,在来势汹汹的疫情面前,医院物资很快就进入短缺状态。

尽管医院不缺钱,但我们发现,医院采买的决策系统太慢,等医院的流程走完,物资往往早被抢购一空。而且当时市面上存在大量假货信息,作为民间公益小组,如果只是按照清单去帮医院采购,不够专业的情况下,很有可能给医院带来麻烦。

帮忙不添乱是鄂高公益小组的底线。很快,我们调转方向,只收集采购信息,帮医院对接社会免费的捐赠物资。对于捐赠方而言,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需要医院的接受证明,确保物资被送到医院了。

作为临时组建的公益小组,由于缺乏资质,一开始,医院工作人员对我们并不信任。另一方面,那些一线医护人员的负担本身就很重,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接受我们的不断问询。

对此,我们不断调整工作方法。一方面,在募集医院需求小组志愿者的时候,就要求是当地人,最好是有亲戚在当地医院工作,这样天然就有信任感;另一方面,我们也在优化自身工作流程,对接对象从最开始的一线医疗人员,逐渐变为设备科等行政人员。


7天里,和死神赛跑,我们在湖北做公益

一线的医护人员

在工作中,每个医院都在告急、求救,只不过疫情处于不同发展期,紧迫程度略有不同。总的来说是各有各的难点。

尽管市级大医院、定点医院的基础条件相对较好,容易受到外界的帮助。但这次疫情重大病患多,消耗物资巨大,整个医院收治的全是重症、确诊和疑似患者,其交叉感染危险很大。很多医护人员,甚至不敢回家,不敢跟家人相处,怕传染家人。

县级定点,软硬件都差一些,有些甚至是不符合对抗疫情的标准,但是没有办法,必须得上。

非定点医院和乡镇卫生院,由于没有发热门诊,风险没那么大,但是承担筛查任务。因为这次疫情传染性大且潜伏期长,很多护士没有任何防护设备就去给人体测体温,基层医护人员的危险性很大。甚至有志愿者感叹,“村镇医院可能会成为,疫情最后、最难的攻坚战。”

在鄂高公益小组中,郑加强是核心负责人之一,他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做项目经理,擅长梳理项目流程。在最初,他就强调“只有聚焦,才能够定点突破。”在对接医院的需求时,我们的路径十分清晰,先定点支持咸宁市区3~5家医院,然后拓展到所有县级以上的医院,最后再覆盖乡镇医院。

张华分享了一个工作中的小故事,一位医院的护士凌晨两点询问志愿者物资到哪了,她可以连夜让家人去那。“而那个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合适的物资,连希望都给不了。当时我的眼泪瞬间就上来了,那种感觉难以言表。”张华说道。

尽管鄂高公益小组的目标是帮助整个咸宁医院接收医疗物资,但我们的力量还是比较弱小。这次防疫工作主要力量还是政府,防控指挥部和卫健委负责发放物资。

用一位志愿者的话说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们最高效的方式其实是带着医院后勤部,去咸宁防控指挥部、卫健委去要物资。此刻,政府手里的资源才是最丰富的。”


二、物资的问题


对接物资是鄂高公益小组的核心工作。不止一位志愿者说过,“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物资消息,只要有希望,就会全力以赴。”

但是每天,我们收到的上千条信息中,符合医用标准的有效物资信息占比可能不到5%。并且,即便已经获得了符合医院标准的物资,还会因为各种流程手续不完善,出现流失的情况。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将物资洽谈组一共拆分为两块工作内容:第一,信息确认,收集物资信息,找到捐赠方,并确认捐赠物资符合医疗标准;第二,物资接受,需要协调捐赠方、物流以及医院接受证明各个环节,确保能够拿到物资。

在信息确认上,最大的难点是要确认符合国家标准的医用物资,我们需要医疗专家把关。比如N95口罩,如果不符合国家质量标准,起不到好的作用,反而还会害人。

据知情人士透露,国内缺医疗物资有两个主要原因:春节期间,工厂都停工,比如广东的厂家,三倍工资要求工人返厂施工,路费报销,工人都很难到岗;国内正规的医疗器械厂在年前就被国家征用,由武警拉货,相关部门负责分发。

一位志愿者自己出资购买了2500个N95口罩送到医院,被医院告知是假货,“现在国内采购,凡是说有货能接触的,基本不是诈骗就是清仓的工业口罩。”他说。


7天里,和死神赛跑,我们在湖北做公益

7天里,和死神赛跑,我们在湖北做公益

相对于口罩这类常规医疗耗材,面屏、护目镜和防护服这类非常规耗材更不好找。以护目镜为例,不少医护人员用泳镜、近视眼镜,甚至是夹着纸片的文件夹起遮挡作用。而市面上的护目镜五花八门,不少不属于医疗耗材范畴,医院无法正常走账。

国内物资不好找,从国外筹措物资成为我们不得已的选择。我们接触到不少海外校友,在积极地采购、捐赠各种物资。

海外采购最大的难点就是海关流程多,物流周期长。最初咸宁市防控指挥部就不建议我们接受海外捐赠。有志愿者感慨,“海外捐赠难度堪比走私,因为接收方只能是武汉慈善总会,各种公章流程极为漫长。”

2月1日,在群情汹涌的舆论压力下,相关部门发文医院可以作为海外物资的接收方,清关的速度一下子变快,大量积压在海关的物资得以快速运到各个医院。


三、物流的问题


“很多物资都是卡在物流上,如果物流这个环节解决了,医院物资紧缺的问题会得到大大的缓解。”李壳(化名)说道,他已经帮助咸宁各个医院对接十数批物资,全程跟踪了各个环节。

在物流方面,整个湖北的快递只有顺丰和邮政维持着基本运转。顺丰不接受3kg以上的货物,然而不少药物的箱子都超过3kg,如果将箱子拆开分开寄送,难度又会跃升好几倍。而邮政会将所有的医疗物资都发给武汉红十字会,武汉红十字会的库房早已不堪重负。

说起物流难的问题,不得不提湖北封省的真实现状。自从除夕那天,湖北启动一级传染病防控预案,湖北全境封省。所有的高铁、列车在湖北都不停车,在省内高速路收费站设立卡点。

以我们所在的咸宁市通山县为例,县城内所有的红绿灯全部变成红灯,有车通行直接扣6分;加油站不对外售卖汽油,买油必须要相关部门开证明;在村级公路上,用铲车铲土封路,不准车辆通行。毫不夸张的说,没有医院或者相关政府的路条,已经是寸步难行。

因为物流的问题,我们内部成员曾一度想要放弃整个公益小组,但最终有校友联系上咸宁市防控指挥部,拿到了路条、凭证的资源。

“只要物资进了咸宁,我们都要能够去接收。”这是鄂高公益小组对物流组所定下的目标。为了能够顺利地完成这个任务,我们主要考虑了两种方式。一是快递(主要考虑顺丰,其次邮政),二是招募志愿者车队人肉运送(为志愿者办理好通行证)。

“考虑到志愿者有暴露的风险,我们最终采取以顺丰为主,志愿者为辅的方式。即当顺丰失效的时候,由志愿者团队补充。”鄂高公益小组物流组组长殷明昊说道。


7天里,和死神赛跑,我们在湖北做公益

物流小组的群聊天截图

殷明昊还分享了工作中遇到的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小故事:

我们有一批物资在咸宁某定点医院,需要一位通城的志愿者开车,将物资运送到通城医院。结果一位女姓志愿者率先响应号召,随后另外一位男性志愿者也响应了号召,并好意说道“帮忙运货需要装车、卸货,还是男士优先比较好。”

结果这名女性志愿者反唇相讥,“女志愿者怎么了,女志愿者也可以干体力活。”最终,这项任务还是有这位女志愿者领走了。


四、特殊的“创业”之旅


整个公益小组运转的这些天以来,感受到了很多的爱与温暖。

很多志愿者极为踊跃,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还私信跟我说想要加入,我都没办法给他安排工作,因为我也不知道哪里需要人。

有一批对接给乡镇医院的物资,需要筹钱购买。我们原计划是花两小时募捐6万元,能捐多少就捐多少。结果半个小时,捐款额度就超过了6万元,还不断有人通过各种方式表达想要捐款。事后,我们想整理捐赠名单,发现好多捐赠者名字都没有留。

志愿者之间,多数人也是从没见过,依靠着校友、老乡相互连接在一起,彼此信任。作为参与者,我从来没有觉得,原来师兄、师姐可以叫得这样舒心,身为咸宁人,可以这样为自己的地域而自豪。

当然。整个过程中,我们也明显感觉到了自身力量的局限性。

公益小组和公司不一样,公司拥有的团队往往更加专业,但对我们公益小组来说,成立第一天起,就要解决近乎无解的问题。就像一个小孩子,一生出来,就要做大人的事情。没有时间给我们成长,没有时间磨合,只能在高速运转中快速调整。

比如公益小组运转的第三天,我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随着媒体、公司、基金会各类公益组织越来越多,大家对市面上的物资已经开始“抢夺”,在客观上跟政府抢夺物资了,这样反而降低了效率。

因此,在初四的核心成员微信会议上,我们就讨论能不能被政府的机构“收编”。我们深知自己能力有限,在这场全民的防疫战中,政府部门是绝对的正规部队,民间的公益组织,只能算是游击队。

在咸宁市防控中心、市团委、市红十字会这些选择里,我们首先接触了市红十字会,但对方需要帮忙卸货的志愿者,考虑到我们分散在各个村里,无法响应红十字会的号召,婉拒了这次“收编”。

后来,公益小组的李壳加入咸宁市团委,“潜伏”进了国家队。团委捐献的物资不仅限于医疗物资,甚至包括一次性筷子。他倒也乐在其中。

——一边考虑“被收编”进国家队,发挥自身特长;一边逐渐将手头现有的资源,分发给各个医院。这是我们当下的节奏。已经不像一周以前,那么紧张又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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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里,和死神赛跑,我们在湖北做公益


最近,我还有一个很明显的感受是,各个相关部门之间的配合正在变得顺畅起来,各大基金会、企业、国际NGO等正规部队,也都在相继入场。

相信这场全民战役会很快结束。人心的力量,是最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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