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簡介:《唐詩鑑賞大辭典》收錄唐代188位詩人921首詩作,明確以初唐、盛唐、中唐、晚唐為界分四編;正文1460頁,2800千字。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目錄:

卷910西施

自遣

鸚鵡

金錢花

綿谷回寄蔡氏昆仲

感弄猴人賜朱紱

橡媼嘆

館娃宮懷古(其一)

春夕酒醒

汴河懷古(其二)

別離

和襲美春夕酒醒

白蓮

新沙

懷宛陵舊遊

憶昔

送日本國僧敬龍歸

卷930金陵

陪金陵府相中堂夜宴

臺城

與東吳生相遇

古離別

題菊花

菊花

續韋蟾句

傷田家

退居漫題七首(其一、其三)

江行無題(百首選一)

未展芭蕉

書邊事

河湟舊卒

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

焚書坑

東都望幸

寫真寄外

己亥歲(二首錄一)

南海旅次

西施灘

溪上遇雨二首(其二)

溪居即事

故都

自沙縣抵龍溪縣,值泉州軍過後,村落皆空,因有一絕

深院

安貧

惜花

春盡

卷960已涼寒食夜

效崔國輔體四首

賣花翁

金橋感事

子規

途中見杏花

登單于臺

夏日題老將林亭

卷969懷良人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西施

羅隱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歷來詠西施的詩篇多把亡吳的根由歸之於女色,客觀上為封建統治者開脫或減輕了罪責。羅隱這首小詩的特異之處,就是反對這種傳統觀念,破除了“女人是禍水”的論調,閃射出新的思想光輝。

羅隱反對嫁罪婦女的態度是一貫的。僖宗廣明年間(880—881),黃巢起義軍攻入長安,皇帝倉皇出逃四川,至光啟元年(885)才返回京城。詩人有《帝幸蜀》一首絕句記述這件事:“馬嵬山色翠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阿蠻”即“阿瞞”的通假,是唐玄宗的小名。前一回玄宗避安史之亂入蜀,於馬嵬坡縊殺楊妃以杜塞天下人口。這一回僖宗再次釀成禍亂奔亡,可找不到新的替罪羊了。詩人故意讓九泉之下的玄宗出來現身說法,告誡後來的帝王不要諉過於人,諷刺是夠辛辣的。聯繫《西施》作比照,一詠史,一感時,題材不同,而精神實質並無二致。這樣看來,《西施》的意義又何止為歷史作翻案而已!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自遣

羅隱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羅隱仕途坎坷,十舉進士而不第,於是作《自遣》。這首詩表現了他在政治失意後的頹唐情緒,其中未必不含一點憤世嫉俗之意。這首詩歷來為人傳誦,除反映了舊時代知識分子一種典型的人生觀外,尤其不容忽視的,是詩在藝術表現上頗有獨到之處。

鸚鵡

羅隱

莫恨雕籠翠羽殘,江南地暖隴西寒。

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難。

三國時候的名士禰衡有一篇《鸚鵡賦》,是託物言志之作。禰衡為人恃才傲物,先後得罪過曹操與劉表,到處不被容納,最後又被遣送到江夏太守黃祖處,在一次宴會上即席賦篇,假借鸚鵡以抒述自己託身事人的遭遇和憂讒畏譏的心理。羅隱的這首詩,命意亦相類似。

這首詠物詩,不同於一般的比興託物,而是借用向鸚鵡說話的形式來吐露自己的心曲,勸鸚鵡實是勸自己,勸自己實是抒洩自己內心的悲慨,淡淡說來,卻耐人咀嚼。

金錢花

羅隱

佔得佳名繞樹芳,依依相伴向秋光。

若教此物堪收貯,應被豪門盡劚將。

這是一首託物寄意的詩。金錢花即旋覆花,夏秋開花,花色金黃,花朵圓而覆下,中央呈筒狀,形如銅錢,嬌美可愛。詩題“金錢花”,然而其主旨並不在詠花。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羅隱

灞岸晴來送別頻,相偎相倚不勝春。

自家飛絮猶無定,爭解垂絲絆路人?

這首詠柳七絕是寫暮春晴日長安城外、灞水岸邊的送別情景的。不過它不是寫自己送別,而是議論他人送別;不是議論一般的夫妻或親友離別相送,而是有感於倡女送別相好的纏綿情景。而這一切,又不是以直寫的方式出現,而是運用比興的手法,託物寫人,藉助春柳的形象來表現,因而較之一般的送別詩,這首詠柳詩在思想和藝術上都很有新意。

羅隱

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

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有一類詩,剛接觸時感到質木無文,平淡無奇,反覆涵詠,卻發現它自有一種發人深省的藝術力量。羅隱的《雪》就是這樣的作品。

綿谷回寄蔡氏昆仲

羅隱

一年兩度錦江遊,前值東風后值秋。

芳草有情皆礙馬,好雲無處不遮樓。

山牽別恨和腸斷,水帶離聲入夢流。

今日因君試回首,淡煙喬木隔綿州。

詩題一作《魏城逢故人》。詩中提到錦江、綿州、綿谷三個地名。錦江在四川成都市的南面;由成都向東北方向行進,首先到達綿州(今四川綿陽縣);再繼續東北行,便可到達綿谷(今四川廣元縣)。詩題中的“蔡氏昆仲”,是羅隱遊錦江時認識的兩兄弟。在羅隱離開錦江,經過綿州回到綿谷以後,蔡氏兄弟還在成都。這首詩追憶昔遊,抒發對友人的懷念之情。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羅隱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佔。

採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蜂與蝶在詩人詞客筆下,成為風韻的象徵。然而小蜜蜂畢竟與花蝴蝶不同,它是為釀蜜而勞苦一生,積累甚多而享受甚少。詩人羅隱著眼於這一點,寫出這樣一則寄慨遙深的詩的“動物故事”。僅其命意就令人耳目一新。此詩藝術表現上值得注意的有三點:一、欲奪故予,反跌有力。

感弄猴人賜朱紱

羅隱

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

何如學取孫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緋。

“弄猴人”是馴養猴子的雜技藝人。據《幕府燕閒錄》載,黃巢起義爆發,唐昭宗逃難,隨駕的伎藝人只有一個耍猴的。這猴子馴養得很好,居然能跟皇帝隨朝站班。唐昭宗很高興,便賞賜耍猴的五品官職,身穿紅袍,就是“賜朱紱”,並給以稱號叫“孫供奉”。“孫”不是這個人的姓,而是“猢猻”的“猻”字諧音,意謂以馴猴供奉御用的官。羅隱這首詩,就是有感此事而作,故題曰《感弄猴人賜朱紱》。

昭宗賞賜孫供奉官職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無聊,說明這個大唐帝國的末代皇帝昏庸已極,亡國之禍臨頭,不急於求人才,謀國事,仍在賞猴戲,圖享樂。對羅隱來說,這件事卻是一種辛辣的諷刺。他寒窗十年,讀書赴考,十試不中,依舊布衣。與孫供奉的寵遇相比,他不免刺痛於心,於是寫這首詩,用自己和孫供奉的不同遭遇作鮮明對比,以自我諷嘲的方式發感慨,洩憤懣,揭露抨擊皇帝的昏庸荒誕。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橡媼嘆

皮日休

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蕪岡。

傴僂黃髮媼,拾之踐晨霜。

移時始盈掬,盡日方滿筐。

幾曝復幾蒸,用作三冬糧。

山前有熟稻,紫穗襲人香。

細獲又精舂,粒粒如玉璫。

持之納於官,私室無倉箱。

如何一石餘,只作五斗量!

狡吏不畏刑,貪官不避贓。

農時作私債,農畢歸官倉。

自冬及於春,橡實誑飢腸。

吾聞田成子,詐仁猶自王。

吁嗟逢橡媼,不覺淚沾裳。

《橡媼嘆》是皮日休的一篇代表作。詩人通過對“橡媼”這一老婦進行具體描寫,深刻地揭示了唐末農民起義前夕的社會現實。詩人把他對人民的深厚感情,不加修飾、不事雕琢地流注筆端,使作品質樸無華,自然動人。

首先描寫老婦拾橡子為食的艱辛生活。一開始詩人就用四句詩勾勒出一幅老婦深山拾橡子的圖畫:深秋季節,正是橡子熟的時候,一個黃髮駝背的老婦人,爬上草木叢生的山岡,踏著晨霜,來拾橡子。“黃髮”,說明人已經很老了,再加上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彎腰曲背。深秋早晨,風冷霜寒,拾一點橡實,她要付出多少艱辛!緊接著,又細細描繪她拾橡子的過程。“移時始盈掬,盡日方滿筐”,由“盈掬”到“滿筐”,她要花費一整天的勞動。拾來橡實經過幾番蒸曬,整個冬天全靠它充飢。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館娃宮懷古(其一)

皮日休

綺閣飄香下太湖,亂兵侵曉上姑蘇。

越王大有堪羞處,只把西施賺得吳。

這是皮日休《館娃宮懷古五絕》的第一首。館娃宮以西施得名,是春秋時期吳王夫差建造的宮殿,故址在今蘇州市西南靈巖山上。夫差和西施的故事,見《吳越春秋》和《越絕書》。吳敗越後,相傳越王採納大夫文種的建議,把苧蘿山“鬻薪”女子西施獻於吳王,“吳王大悅”。伍子胥力諫,吳王不聽。後越師襲吳,乘勝滅了吳國。此詩是皮日休在蘇州任職時,因尋訪館娃宮遺蹟而作。

春夕酒醒

皮日休

四弦才罷醉蠻奴,酃醁餘香在翠爐。

夜半醒來紅蠟短,一枝寒淚作珊瑚。

本詩寫詩人酒醒後剎那間的觀感。

伴酒的樂聲停了,赴宴的人們散了;詩人不勝酒力,醉倒了。當他一覺醒來,那翡翠色的燙酒水爐,還在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詩人睜開矇矓睡眼,呵,照明的紅蠟已經燒短了,剩下那麼孤零零的一枝,若明若暗地閃爍著微弱的光。蠟脂融化著,點點滴滴,象淒涼的眼淚,不停地流,凝聚起來,竟化作了美麗多姿的珊瑚模樣。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汴河懷古(其二)

皮日休

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

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汴河,亦即通濟渠。隋煬帝時,發河南淮北諸郡民眾,開掘了名為通濟渠的大運河。自洛陽西苑引谷、洛二水入黃河,經黃河入汴水,再循春秋時吳王夫差所開運河故道引汴水入泗水以達淮水。故運河主幹在汴水一段,習慣上也呼之為汴河。隋煬帝開大運河的動機,不外乎滿足一己的淫樂,大量耗費民脂民膏,成為他最著的暴行。唐詩中有不少作品是吟詠這個歷史題材的,大都指稱隋亡於大運河云云。

此詩第一句就從這種論調說起,而以第二句反面設難,予以辯駁。詩中說:很多追究隋朝滅亡原因的人都歸咎於運河,視為一大禍根,然而大運河的開鑿使南北交通顯著改善,對經濟聯繫與政治統一有莫大好處,歷史作用深遠。用“至今”二字,以表其造福後世時間之長;說“千里”,以見因之得益的地域之廣:“賴”字則表明其為國計民生之不可缺少,更帶讚許的意味。此句強調大運河的百年大利,一反眾口一辭的論調,使人耳目一新。這就是唐人詠史懷古詩常用的“翻案法”。翻案法可以使議論新奇,發人所未發,但要做到不悖情理,卻是不容易的。

別離

陸龜蒙

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

杖劍對尊酒,恥為遊子顏。

蝮蛇一螫手,壯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

這首詩,敘離別而全無依依不捨的離愁別怨,寫得慷慨激昂,議論滔滔,形象豐滿,別具一格。

和襲美春夕酒醒

陸龜蒙

幾年無事傍江湖,醉倒黃公舊酒壚。

覺後不知明月上,滿身花影倩人扶。

這是一首閒適詩。“閒適詩”的特點,向例是以自然閒散的筆調寫出人們無牽無掛的悠然心情,寫意清淡,但也反映了生活的一個方面。同時,有些佳作,在藝術上不乏可資借鑑之處。“襲美”,是詩人皮日休的表字。陸龜蒙和皮日休是好友,兩人常相唱和。此詩是寫詩人酒醉月下花叢的閒適之情。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白蓮

陸龜蒙

素蒍多蒙別欺,此花端合在瑤池。

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

詠物詩,描寫的是客觀存在著的具體的事物形象;然而這形象在藝術上的再現,則是詩人按照自己的主觀感覺描繪出來的,多少總帶有一種抒情的意味。以抒情的心理詠物,這樣,物我有情,兩相浹洽,才能把它活生生地寫到紙上,才是主客觀的統一體。陸龜蒙的這首《白蓮》,對我們有所啟發。

鮮紅的夏天太陽,照耀著透出波面的蓮花,明鏡裡現出一片丹霞。豔麗的色彩,是有目共賞的。蓮花紅多而白少,人們一提到蓮花,總是欣賞那紅裳翠蓋,又誰注意這不事鉛華的白蓮!然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真正能夠見出蓮花之美的,應該是在此而不在彼。從這個意義來說,那紅蓮不過是“別豔”罷了。“素多蒙別豔欺”,白蓮,她凌波獨立,不求人知,獨自寂寞地開著,好象是“無情的”。可是秋天來了,綠房露冷,素粉香消,她默默地低著頭,又似乎有無窮的幽恨。倘若在“月曉風清”朦朧的曙色中去看這將落未落的白蓮,你會感到她是多麼富有一種動人的意態!她簡直是縞袂素巾的瑤池仙子的化身,和俗卉凡葩有著天人之別了。

這詩是詠白蓮的,全詩從“素多蒙別豔欺”一句生髮出新意;然而它並沒有粘滯於色彩的描寫,更沒有著意於形狀的刻畫,而是寫出了花的精神。特別後兩句,詩人從不即不離的空際著筆,把花寫得若隱若現,栩栩如生。花,簡直融化在詩的意境裡;花,簡直人格化,個性化了。

一首短短的詠物小詩,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是和詩人的生活情感分不開的。我們知道陸龜蒙處在唐末動亂的年代裡,隱居在江南的水鄉甫裡(在今江蘇吳江境內)。他對當時黑暗的政治有所不滿,雖退隱山林,然其《笠澤叢書》中的小品文,“並沒有忘記天下,正是一塌胡塗的泥塘裡的光彩和鋒鋩。”(魯迅:《小品文的危機》)因此,他對出汙泥而不染、淡雅高潔的白蓮,有著一種特殊的愛好;而這種心情的自然流露,就使我們讀了這詩後,感到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新沙

陸龜蒙

渤澥聲中漲小堤,官家知後海鷗知。

蓬萊有路教人到,應亦年年稅紫芝。

這首詩反映的是當時尖銳的社會政治問題──封建官府對農民敲骨吸髓的賦稅剝削,但取材和表現手法都不落窠臼。詩人不去寫官府對通都大邑、良田膏沃之地的重賦苛斂,也不去寫官府對普通貧苦農民的殘酷壓榨,而是選取了渤海邊上新淤積起來的一片沙荒地作為描寫對象。詩的開頭一句,描繪的是這樣一幅圖景:渤海岸在經年累月的漲潮落潮聲中,逐漸淤壘起一線沙堤,堤內形成了一片沙荒地。這短短七個字,反映的是一個長期、緩慢而不易察覺的大自然的變化過程。這裡的慢,與下句的快;這裡的難以察覺,與下句的纖毫必悉,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使詩的諷刺意味特別強烈。

海鷗一直在大海上飛翔盤旋,對海邊的情況是最熟悉的;這片新沙的最早發現者照理說必定是海鷗。然而海鷗的眼睛卻敵不過貪婪地注視著一切剝削機會的“官家”,他們竟搶在海鷗前面盯住了這片新沙。這當然是極度的誇張,這誇張既匪夷所思,卻又那樣合乎情理。它的幽默之處還在於:當官府第一個發現新沙,並打算榨取賦稅時,這片新沙還是人跡未到的不毛的斥鹵之地呢。連剝削對象都還不存在,就響起榨取賦稅的如意算盤,這彷彿很可笑,但對官家本質的揭露,又何等深刻!

懷宛陵舊遊

陸龜蒙

陵陽佳地昔年遊,謝朓青山李白樓。

唯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風影落春流。

這是一首山水詩,但不是即地即景之作,而是詩人對往年遊歷的懷念。宛陵是漢代設置的一個古縣城,隋時改名宣城(即今安徽宣城)。它三面為陵陽山環抱,前臨句溪、宛溪二水,綠水青山,風景佳麗。南齊詩人謝朓曾任宣城太守,建有高樓一座,世稱謝公樓,唐代又名疊嶂樓。盛唐詩人李白也曾客遊宣城,屢登謝公樓暢飲賦詩。大概是太白遺風所致,謝公樓遂成酒樓。陸龜蒙所懷念的便是有著這些名勝古蹟的江南小城。

清人沈德潛很欣賞這詩的末句,評曰:“佳句,詩中畫本。”(《唐詩別裁》)此評不為無見,但其佳不止在描摹山水如畫,更在於溶化著詩人深沉的感慨。通觀全詩,前二句是平敘宛陵舊遊的懷念,說自己從前曾到陵陽山的那個好地方遊歷,那裡有謝朓、李白的遊蹤遺蹟。後二句是回憶當年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傍晚,在句溪、宛溪旁緩步獨行,夕陽斜照水面,那疊嶂樓的倒影映在水中,它那酒旗彷彿飄落在春天流水中。那情景,最惹人思緒了。為什麼惹起思緒?惹起了什麼思緒?詩人沒有說,也無須說破。前二句既已點出了詩人仰慕的謝朓、李白,後二句描摹的這幀山水圖所蘊含的思緒感慨,不言而喻,是與他們的事蹟相聯繫的。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憶昔

韋莊

昔年曾向五陵遊,子夜歌清月滿樓。

銀燭樹前長似晝,露桃花裡不知秋。

西園公子名無忌,南國佳人號莫愁。

今日亂離俱是夢,夕陽唯見水東流!

韋莊本來住在長安附近,後來移居虢州。黃巢起義軍攻破長安時,他正來京城應試,目擊這座古都的興替盛衰,撫今傷昔,寫下了這首“感慨遙深,婉而多諷”的七律。“感慨遙深”指其思想感情,“婉而多諷”言其情韻風調。

送日本國僧敬龍歸

韋莊

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東更東。

此去與師誰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風。

晚唐時期,日本因唐朝國內動亂,於文宗開成三年(838)停止派出遣唐使。原先隨遣唐使舶來華學佛求經的請益僧和學問僧,此後便改乘商船往來。唐朝的商船船身小,行駛輕快,船主又積累了豐富的氣象知識和航海經驗,往返中國與日本一般只需三晝夜至六七晝夜,而且極少遇難漂流。這導致日唐之間交通頻繁,日本僧人的入唐比在遣唐使時代更加容易。敬龍便是這些僧人中的一個。他學成歸國時,韋莊為他寫詩送行。

全詩只在“送歸”上落筆,體現了對異國友人的關心與惜別之情。

金陵

韋莊

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雲滿故城。

這是一首題畫之作,詩人看了六幅描寫南朝史事的彩繪,有感於心,揮筆題下了這首詩。

畫家是什麼人,已不可考。他畫的是南朝六代(東吳、東晉、宋、齊、梁、陳)的故事,因為六代均建都於金陵。這位畫家並沒有為南朝統治者粉飾昇平,而是寫出它的淒涼衰敗。他在畫面繪出許多老木寒雲,繪出危城破堞,使人看到三百年間的金陵,並非什麼鬱鬱蔥蔥的帝王之州,倒是使人產生傷感的古城。這真是不同於一般的歷史組畫。

陪金陵府相中堂夜宴

韋莊

滿耳笙歌滿眼花,滿樓珠翠勝吳娃。

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間富貴家。

繡戶夜攢紅燭市,舞衣晴曳碧天霞。

卻愁宴罷青娥散,揚子江頭月半斜。

詩題中的金陵,指潤州,即今江蘇省鎮江市,非指南京。唐人喜稱鎮江為丹徒或金陵。如李德裕曾出任浙西觀察使(治所潤州),其《鼓吹賦。序》雲:“餘往歲剖符金陵。”府相,對東道主周寶的敬稱,其時周寶為鎮潤州的鎮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中堂,大廳。此詩是詩人參加周寶的盛大宴會,有感而作。

臺城

韋莊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這是一首憑弔六朝古蹟的詩。臺城,舊址在今南京市雞鳴山南,本是三國時代吳國的後苑城,東晉成帝時改建。從東晉到南朝結束,這裡一直是朝廷臺省(中央政府)和皇宮所在地,既是政治中樞,又是帝王荒淫享樂的場所。中唐時期,昔日繁華的臺城已是“萬戶千門成野草”;到了唐末,這裡就更荒廢不堪了。

弔古詩多觸景生情,借景寄慨,寫得比較虛。這首詩則比同類作品更空靈蘊藉。它從頭到尾採取側面烘托的手法,著意造成一種夢幻式的情調氣氛,讓讀者透過這層隱約的感情帷幕去體味作者的感慨。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特點。

與東吳生相遇

韋莊

十年身事各如萍,白首相逢淚滿纓。

老去不知花有態,亂來唯覺酒多情。

貧疑陋巷春偏少,貴想豪家月最明。

且對一尊開口笑,未衰應見泰階平。

原詩題下注:“及第後出關作。”詩人從唐僖宗中和三年(883)流落江南起,直到昭宗乾寧元年(894)擢第,歷十二年,戰亂頻仍,顛沛流離,所以這首詩劈頭便感慨萬端地說:“十年身事各如萍”。詩人用隨風飄泊的水上浮萍,刻畫了自己流離失所的“十年身事”。“各”字表明東吳生與自己同是天涯淪落人,自不免同病相憐。

古離別

韋莊

晴煙漠漠柳毿毿,不那離情酒半酣。

更把玉鞭雲外指,斷腸春色在江南。

寫文藝作品的人,大抵都懂得一種環境襯托的手法:同樣是一庭花月;在歡樂的時候,它們似乎要為人起舞;而當悲愁之際,它們又好象替人垂淚了。韋莊這首《古離別》,跳出了這種常見的比擬,用優美動人的景色來反襯離愁別緒,卻又獲得和諧統一的效果。

題菊花

黃巢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唐末詩人林寬有這樣兩句詩:“莫言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皆解詩。”古往今來,確有不少能“解詩”的英雄,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就是其中突出的一個。自從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名句一出,菊花就和孤標傲世的高士、隱者結下了不解之緣,幾乎成了封建文人孤高絕俗精神的一種象徵。黃巢的菊花詩,卻完全脫出了同類作品的窠臼,表現出全新的思想境界和藝術風格。

菊花

黃巢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這首詩的題目,《全唐詩》作“不第後賦菊”,大概是根據明代郎瑛《七修類稿》引《清暇錄》關於此詩的記載。但《清暇錄》只說此詩是黃巢落第後所作,題為“菊花”。

重陽節有賞菊的風俗,相沿既久,這一天也無形中成了菊花節。這首菊花詩,其實並非泛詠菊花,而是遙慶菊花節。

續韋蟾句

武昌妓

悲莫悲兮生別離,登山臨水送將歸。

武昌無限新栽柳,不見楊花撲面飛。

韋蟾是晚唐詩人,大中年間登進士第,官至尚書左丞。有一次他察訪鄂州(武昌),離去時當地官員為他設宴餞行。席間韋蟾用箋書寫《文選》中“悲莫悲兮生別離”(屈原《九歌。少司命》)、“登山臨水(兮)送將歸”(宋玉《九辯》)二句集成的聯語,請座上賓僚續成完詩。一位歌妓見箋應聲口占二句,首先續成,滿座無不叫絕。按這首詩的本事,正確的擬題應是“續韋蟾集《文選》句”(今題是後人所加)。

《唐詩別裁》稱此詩道:“上二句集得好,下二句續得好。”這兩句話也評得好,只不過囫圇一些,值得進一步賞析。先說“集得好”。

傷田家

聶夷中

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

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

不照綺羅筵,只照逃亡屋。

唐末廣大農村破產,農民遭受的剝削更加慘重,至於顛沛流離,無以生存。在這樣的嚴酷背景上,產生了可與李紳《憫農》二首前後輝映的聶夷中《傷田家》。有人甚至將此詩與柳宗元《捕蛇者說》並論,以為“言簡意足,可匹柳文”(《唐詩別裁集》)。

退居漫題七首(其一、其三)

司空圖

其一

花缺傷難綴,鶯喧奈細聽。

惜春春已晚,珍重草青青。

其三

燕語曾來客,花催欲別人。

莫愁春已過,看著又新春。

這兩首五絕是司空圖《退居漫題七首》中的第一、三兩首。詩題既名曰“退居”,當然是指歸隱後的作品。司空圖曾親身經歷黃巢農民起義的動亂,目睹農民軍佔領長安,深感唐王朝國勢衰危,於是跑到家鄉中條山王官谷,過起“身外都無事,山中久避喧”那種表面閒散而內心並不平靜的林泉生活。這兩首詩都表達了詩人對唐王朝春光遲暮的感傷,但憂慮和孤寂中並不使人感到消沉。

來鵠

千形萬象竟還空,映水藏山片復重。

無限旱苗枯欲盡,悠悠閒處作奇峰。

夏雲形狀奇特,變幻不常。“夏雲多奇峰”,是歷來傳誦的名句。但這首詩的作者似乎對悠閒作態的夏雲頗為憎厭,這是因為作者的心境本來就並不悠閒,用意又另有所屬的緣故。

江行無題(百首選一)

錢珝

咫尺愁風雨,匡廬不可登。

只疑雲霧窟,猶有六朝僧。

此詩以“咫尺愁風雨,匡廬不可登”作為開頭,隨手將題目中“江行”的意思鑲嵌在內,但沒有明說,只是從另一角度隱隱化出,用的是“暗起”的寫作手法。

未展芭蕉

錢珝

冷燭無煙綠蠟幹,芳心猶卷怯春寒。

一緘書札藏何事,會被東風暗拆看。

豐富而優美的聯想,往往是詩歌創作獲得成功的重要因素,特別是詠物詩,詩意的聯想更顯得重要。

書邊事

張喬

調角斷清秋,徵人倚戍樓。

春風對青冢,白日落梁州。

大漠無兵阻,窮邊有客遊。

蕃情似此水,長願向南流。

唐朝自肅宗以後,河西、隴右一帶長期被吐蕃所佔。宣宗大中五年(851)沙州民眾起義首領張議潮,在出兵收取瓜、伊、西、甘、肅、蘭、鄯、河、岷、廓十州後,派遣其兄張議潭奉沙、瓜等十一州地圖入朝,宣宗因以張議潮為歸義軍節度使;大中十一年,吐蕃將尚延心以河湟降唐,其地又全歸唐朝所有。自此,唐代西部邊塞地區才又出現了一度和平安定的局面。本詩的寫作背景大約是在上述情況之後。

河湟舊卒

張喬

少年隨將討河湟,頭白時清返故鄉。

十萬漢軍零落盡,獨吹邊曲向殘陽。

湟水源出青海,東流入甘肅與黃河匯合。湟水流域及與黃河合流的一帶地方稱“河湟”。詩中“河湟”指吐蕃統治者從唐肅宗以來所進佔的河西隴右之地。宣宗大中三年(849),吐蕃以秦、原、安樂三州及石門等七關歸唐;五年,張義潮略定瓜、伊等十州,遣使入獻圖籍,於是河湟之地盡復。近百年間的戰爭給人民造成巨大痛苦。此詩所寫的“河湟舊卒”,就是當時久戍倖存的一個老兵。詩通過這個人的遭遇,反映出了那個動亂時代的影子。

此詩敘事簡淡,筆調亦閒雅平和,意味很不易一時窮盡。首句言“隨將討河湟”似乎還帶點豪氣;次句說“時清返故鄉”似乎頗為慶幸;在三句所謂“十萬漢軍零落盡”的背景下尤見生還之難能,似乎更可慶幸。末了集中為人物造象,那老兵在黃昏時分吹笛,似乎還很悠閒自得呢。

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

高蟾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

關於此詩有一段本事,見《唐才子傳》:“(高蟾)初累舉不上,題詩省牆間曰:”冰柱數條搘白日,天門幾扇鎖明時。陽春發處無根蒂,憑仗東風次第吹‘,怨而切。是年人論不公,又下第。上馬侍郎雲(詩從略)。“晚唐科舉場上弊端極多,詩歌中有大量反映,此詩就是其中著名的一首。

唐代科舉尤重進士,因而新進士的待遇極優渥,每年曲江會,觀者如雲,極為榮耀。此詩一開始就用“天上碧桃”、“日邊紅杏”來作比擬。“天上”、“日邊”,象徵著得第者“一登龍門則身價十倍”,地位不尋常:“和露種”、“倚雲栽”比喻他們有所憑恃,特承恩寵:“碧桃”、“紅杏”,鮮花盛開,意味著他們春風得意、前程似錦。這兩句不但用詞富麗堂皇,而且對仗整飭精工,正與所描摹的得第者平步青雲的非凡氣象悉稱。

《鏡花緣》第八十回寫打燈謎,有一條花名謎的謎面就借用了這一聯現成詩句。謎底是“凌霄花”。非常切貼。

焚書坑

章碣

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這首詩就秦末動亂的局面,對秦始皇焚書的暴虐行徑進行了辛辣的嘲諷和無情的譴責。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採納丞相李斯的奏議,下令在全國範圍內蒐集焚燬儒家《詩》、《書》和百家之書,令下之後三十日不燒者,罰作築城的苦役,造成中國歷史上一場文化浩劫。

焚書坑據傳是當年焚書的一個洞穴,舊址在今陝西省臨潼縣東南的驪山上。章碣或者到過那裡,目之所觸,感慨系之,便寫了這首詩。

詩一開始就接觸主題。首句用略帶誇張的語言揭示矛盾:竹帛化為灰煙消失了,秦始皇的帝業也就跟著滅亡了,好象當初在焚書坑裡焚燒的就是他的嬴氏天下。這一句夾敘夾議,明敘暗議,有實有虛。“竹帛煙銷”是實寫,有形象可見。“竹帛”是古代寫書的材料,這裡指書。“帝業虛”是虛寫。這種虛實相間的表現手法極富韻致。

東都望幸

章碣

懶修珠翠上高臺,眉月連娟恨不開。

縱使東巡也無益,君王自領美人來。

詩貴真,也貴新:真則可信,新則可愛。俗話說:“寧吃鮮桃一顆,不吃爛桃一筐”,對於詩,又何嘗不是如此?

晚唐詩人章碣這首七絕,是顆鮮桃。它同詩人其他多數詩篇一樣,寫得頗為新、巧。詩的頭兩句寫:居住“東都”(洛陽)的宮女們懶得梳妝打扮,佩帶珠翠,登上高臺,盼望皇帝臨幸;她們那雙象初月一樣美的彎眉,也因為怨恨而緊鎖著。她們為什麼這樣神情黯然、滿懷怨恨呢?後兩句詩作了回答:原來她們知道,即使皇帝從長安東巡到洛陽來,也是要領著他的“美人”來的。也就是說:她們盼望臨幸的願望是要落空的。

從字面上看,這首詩寫的是“宮怨”,是東都宮女對君王的怨恨;實際上,這是一首隱喻詩,它的主旨不是“宮怨”,而是“士怨”,即準備應試的知識分子對主考官的怨恨。

章碣在唐僖宗乾符年間(874─879)進士及第。登第之前曾有過落第的經歷。這首詩當是親身感受,且實有所指的。據《唐摭言》記載:“邵安石,連州人也。高湘侍郎南遷歸闕,途次連江,安石以所業投獻遇知,遂挈至輦下。湘主文,安石擢第,詩人章碣賦《東都望幸》詩刺之。”由此可知,這首詩是譏刺主考官高湘的。詩中的宮女,喻士人:“君王”,喻主考官:“美人”,喻走主考官後門的應試者。詩中所寓的真正含意是:準備應試的士人都滿懷怨恨,因為主考官把自己的“美人”領來了,他們登第的希望落空了。不過,這首詩雖然譏刺的是某一個具體人,實則具有普遍意義,是對中晚唐時期科舉制度的揭露。

寫真寄外

薛媛

欲下丹青筆,先拈寶鏡寒。

已驚顏索寞,漸覺鬢凋殘。

淚眼描將易,愁腸寫出難。

恐君渾忘卻,時展畫圖看。

薛媛是晚唐濠梁(今安徽鳳陽)人南楚材妻。楚材離家遠遊。潁(今河南許昌)地長官愛楚材風采,欲以女妻之。楚材欲允婚,命僕回濠梁取琴書等物。“善書畫,妙屬文”(見《云溪友議》捲上)的薛媛,覺察丈夫意向,對鏡自畫肖像,並寫了上面這首詩以寄意。楚材內心疚愧,終與妻團聚。

這詩表達了詩人對遠離久別丈夫的真摯感情,隱約透露了她憂慮丈夫“別依絲蘿”的苦衷。刻畫心理活動既細緻入微,又具體形象:時而喃喃自語,時而如泣如訴,詩情畫意,躍然紙上。

己亥歲(二首錄一)

曹松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此詩題作《己亥歲》,題下注:“僖宗廣明元年。”按“己亥”為廣明前一年即乾符六年的干支,詩大約是在廣明元年追憶去年時事而作。“己亥歲”這個醒目的詩題,就點明瞭詩中所寫的是活生生的社會政治現實。

安史之亂後,戰爭先在河北,後來蔓延入中原。到唐末又發生大規模農民起義,唐王朝進行窮兇極惡的鎮壓,大江以南也都成了戰場。這就是所謂“澤國江山入戰圖”。詩句不直說戰亂殃及江漢流域(澤國),而只說這一片河山都已繪入戰圖,表達委婉曲折,讓讀者通過一幅“戰圖”,想象到兵荒馬亂、鐵和血的現實,這是詩人運用形象思維的一個成功例子。

隨戰亂而來的是生靈塗炭。打柴為“樵”,割草為“蘇”。樵蘇生計本來艱辛,無樂可言。然而,“寧為太平犬,勿為亂世民”,在流離失所、掙扎於生死線上的“生民”心目中,能平平安安打柴割草以度日,也就快樂了。只可惜這種樵蘇之樂,今亦不可復得。用“樂”字反襯“生民”的不堪其苦,耐人尋味。

古代戰爭以取首級之數計功,戰爭造成了殘酷的殺戮,人民的大量死亡。這是血淋淋的現實。詩的前兩句雖然筆調輕描淡寫,字裡行間卻有斑斑血淚。這就自然逼出後兩句沉痛的呼告。

南海旅次

曹松

憶歸休上越王臺,歸思臨高不易裁。

為客正當無雁處,故園誰道有書來。

城頭早角吹霜盡,郭裡殘潮蕩月回。

心似百花開未得,年年爭發被春催。

曹松是舒州(治所在今安徽潛山)人,因屢試不第,長期流落在今福建、廣東一帶。這首詩就是他連年滯留南海(郡治在今廣東廣州市)時的思歸之作。

作者以翻騰起伏的思緒作為全詩的結構線索,在廣州的獨特地理背景的襯托下,著力突出登高、家信、月色、春光在作者心中激起的反響,來表現他羈留南海的萬縷歸思。

西施灘

崔道融

宰嚭亡吳國,西施陷惡名。

浣紗春水急,似有不平聲。

西施是春秋時代的越國人,家住浙江諸暨縣南的苧羅山。苧羅山下臨浣江,江中有浣紗石,傳說西施常在此浣紗,西施灘因而得名。這首詩不同於一般弔古傷今的登臨之作,而是針對“女人禍水”這一傳統的歷史觀念,為西施翻案。

詩立意新穎,議論形象而富有感情。上聯平平道來,旨在澄清史實。據《史記》載,越王勾踐為吳王夫差戰敗後困於會稽,派大夫文種將寶器美女(西施在其中)賄通吳太宰伯嚭,准許越國求和,從此越王勾踐獲得了休養生息的機會,其後終於滅掉了吳國。這就是歷史的真相。所以詩一開頭就道破問題的實質:“宰嚭亡吳國,西施陷惡名。”這個“陷”字用得十分精當,推翻了“女人禍水”論,把顛倒了的史實再顛倒過來。

議論入詩一般容易流於枯澀,而這首詩卻把議論和抒情有機地結合在一起。詩人在為西施辯誣之後,很自然地將筆鋒轉到了西施灘,用抒情的筆觸,描寫了西施灘春日的情景。春天到了,江河水漲,西施當年浣紗的灘頭那嘩嘩的江水急促奔流,好象在為她蒙上一層歷史的汙垢發出如泣如訴的聲音,訴說著世事的不平。但春水畢竟不具有人的思想感情,這一切只能是詩人想象,所以第四句很快補上:“似有不平聲。”這“似有”二字,選用得非常得體,真切自然,寄寓著作者深沉的慨嘆。這一聯,完全是在抒情中進行議論,在議論中滲透感情。

晚唐詩人羅隱也寫過類似的詩:“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比較起來,兩詩的立意相似,又各具特色。羅詩議論充分,能聯繫“時運”來分析國家的興亡,這比崔詩似覺深入一層;崔詩發議論,不僅訴諸理智,而且訴諸感情,將理智和感情自然地揉合在一起,這較之羅詩又有其高出一籌的地方。

溪上遇雨二首(其二)

崔道融

坐看黑雲銜猛雨,噴灑前山此獨睛。

忽驚雲雨在頭上,卻是山前晚照明。

唐詩中寫景通常不離抒情,而且多為抒情而設。即使純乎寫景,也滲透作者主觀感情,寫景即其心境的反光和折射;或者用著比興,別有寄託。而這首寫景詩不同於一般唐詩。它是詠夏天的驟雨,你既不能從中覓得何種寓意,又不能視為作者心境的寫照。因為他實在是為寫雨而寫雨。從一種自然現象的觀察玩味中發現某種奇特情趣,乃是宋人在詩歌“小結裹”方面的許多發明之一,南宋楊誠齋(萬里)最擅此。而這首《溪上遇雨》居然是早於誠齋二三百年的“誠齋體”。

再從詩的藝術手法看,它既不合唐詩通常的含蓄蘊藉的表現手法,也沒有通常寫景虛實相生較簡括的筆法。它的寫法可用八個字概盡:窮形盡相,快心露骨。

溪居即事

崔道融

籬外誰家不繫船,春風吹入釣魚灣。

小童疑是有村客,急向柴門去卻關。

這首詩寫眼前所見,信手拈來,自然成篇。所寫雖日常生活小事,卻能給人以美的薰陶。

凡是有河道的地方,小船作為生產和生活必需的工具,是一點不稀奇的。但“籬外誰家不繫船”句,卻於平常中又顯出不平常來了。似乎作者於無意中注意到了生活中的這一瑣事,故以此句開首。“誰家”即不知是哪一家的。因為“不繫船”,船便被吹進“釣魚灣”。“春風”二字,不僅點時令,也道出了船的動因。春潮上漲,溪水滿溢,小船才會隨著風勢,由遠至近,悠悠盪盪地一直飄進釣魚灣來。不繫船,可能出於無心,這在春日農村是很普通的事,但經作者兩筆勾勒,溪居的那種恬靜、平和的景象便被攝入畫面,再著春風一“吹”,整個畫面都活了起來,生氣盎然,饒有詩意。

鄉村春日,人們都在田間勞作,村裡是很清靜的,除了孩子們在宅前屋後嬉戲之外,少有閒人。有一位小童正玩得痛快,突然發現有船進灣來了,以為是客人來了,撒腿就跑回去,急急忙忙地解脫柴門的扣子,打開柴門迎接客人。作者用“疑”、“急”二字,把兒童那種好奇、興奮、粗疏、急切的心理狀態,描繪得維妙維肖,十分傳神。詩人捕捉住這一剎那間極富情趣的小鏡頭,成功地攝取了一個熱情淳樸、天真可愛的農村兒童的形象。

故都

韓偓

故都遙想草萋萋,上帝深疑亦自迷。

塞雁已侵池籞宿,宮鴉猶戀女牆啼。

天涯烈士空垂涕,地下強魂必噬臍。

掩鼻計成終不覺,馮驩無路學鳴雞。

韓偓用七律寫過不少感時的篇章,大多直敘其事而結合述懷。本篇卻憑藉想象中的景物描寫來暗示政局的變化,情景交融,虛實相成,在作者的感時詩中別具一格。

故都,指唐京都長安。唐末,河南宣武節度使朱溫控制了朝廷。為了便於實現其奪權野心,於天祐元年(904)強迫唐昭宗由長安遷都洛陽。同年八月,弒昭帝,立哀帝。又三年,廢哀帝自立,唐朝就此滅亡。韓偓深得昭宗信用,在遷都的前一年被朱溫趕出朝廷,漂泊南下,最後定居福建。這首詩是他流離在外聽到遷都的消息後寫成的,通過遙想故都的衰敗,寄寓家國將亡的哀痛,悽切動人。

詩篇開首即從朝廷播遷後長安城的荒涼破敗景象落筆。“草萋萋”,形容雜草叢生的樣子,雖只寥寥三個字,卻點明瞭物態人事的巨大變化。往昔繁榮熱鬧的都城,而今滿是廢臺荒草,怎不叫人觸目驚心?長安城的衰敗是唐王朝走向滅亡的先兆,詩人對此懷有極深的感慨。這裡雖沒明說,但領頭的“遙想”一語,傾注著無限眷戀關注之情,弦外之音不難聽出。下句是說連高居天宮的上帝見此情景也會深感迷惑,這固然是為了突出都城景物變異之大,同時也烘托出詩人內心的迷惘不安。整首詩一上來就籠罩了一層悽迷悲涼的氣氛。

自沙縣抵龍溪縣,值泉州軍過後,村落皆空,因有一絕

韓偓

水自潺湲日自斜,盡無雞犬有鳴鴉。

千村萬落如寒食,不見人煙空見花。

這首詩寫於唐亡後不久後梁開平四年(910)。詩題中的沙縣、龍溪縣、泉州均在今福建境內。詩中所描寫的“千村萬落如寒食”的荒涼景象,就是作者從沙縣到龍溪縣的沿途所見。

杜甫的名句“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寫的是安史之亂時國家殘破的景象。這首詩的立意與此相仿,不過他寫的不是“國破”,而是“村破”,寫的是泉州軍洗劫農村造成人煙絕滅的荒涼蕭條景象。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深院

韓偓

鵝兒唼喋梔黃嘴,鳳子輕盈膩粉腰。

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架碧芭蕉。

韓偓用一支色彩濃重的畫筆寫景詠物,創作出不少別開生面的作品。《深院》是其中之一。由為大自然山川的渾灝的歌詠,轉入對人的居住環境更為細膩的描寫,似乎標誌寫景詩在唐末的一個重要轉機。從此以後,我們就要聽到許多“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歌唱了。

安貧

韓偓

手風慵展八行書,眼暗休尋九局圖。

窗裡日光飛野馬,案頭筠管長蒲盧。

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鬚。

舉世可能無默識,未知誰擬試齊竽?

這是詩人晚年感慨身世的作品。韓偓於唐昭宗天覆元年至三年(901─903)任職翰林學士期間,曾參與內廷密議,對朝政有所謀畫。昭宗為宦官韓全誨等劫持至鳳翔時,又扈從西行,隨侍左右,甚得親信。回京後,昭宗曾欲拜他為宰相,但受權臣朱溫忌恨,終被貶逐出朝。他輾轉南下,於天祐三年(906)到達福州,投靠威武節度使王審知。後朱溫篡唐,建立梁朝,王審知接受梁的封號,韓偓又離開福州,流寓汀州沙縣、尤溪縣和桃林場等地,乾化元年(911)定居閩南泉州的南安縣。這首詩大約就寫在他定居南安的第二年。韓偓的晚年生活相當寂寥,而又念念不忘國事,心情鬱悶。以“安貧”作詩題,有自慰自勸的意思。這裡的“貧”,不光指經濟上的困窘,同時也指政治上的失意。

詩篇從眼前貧居困頓的生活發端。風,指四肢風痺。八行書,指信札。暗,是形容老眼昏花,視力不明。九局圖,指棋譜。“手風”和“眼暗”,都寫自己病廢的身體。“慵展”和“休尋”,寫自己索寞的情懷。信懶得寫,意味著交遊屏絕;棋不願摸,意味著機心泯滅。寥寥十四個字,把那種貧病潦倒、無所事事的情味充分表達出來了,正點明詩題“安貧”。

惜花

韓偓

皺白離情高處切,膩紅愁態靜中深。

眼隨片片沿流去,恨滿枝枝被雨淋。

總得苔遮猶慰意,若教泥汙更傷心。

臨軒一盞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綠陰。

人們都知道韓偓是寫作“香奩詩”的名家,而不很注意到他也是題詠景物的能手。他的寫景詩句,不僅刻畫精微,構思新巧,且能透過物象形貌,把握其內在神韻,藉以寄託自己的身世感慨,將詠物、抒情、感時三者融為一體,具有較強的感染力。本篇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

春盡

韓偓

惜春連日醉昏昏,醒後衣裳見酒痕。

細水浮花歸別澗,斷雲含雨入孤村。

人閒易有芳時恨,地迥難招自古魂。

慚愧流鶯相厚意,清晨猶為到西園。

這是韓偓晚年寓居南安之作,與《安貧》表現同一索寞情懷,而寫法上大不相同。《安貧》直抒胸臆,感慨萬端;本篇則融情入景,興寄深微。

春盡,顧名思義是抒寫春天消逝的感慨。韓偓的一生經歷了巨大的政治變故,晚年寄身異鄉,親朋息跡。家國淪亡之痛,年華遲暮之悲,孤身獨處之苦,有志難騁之憤,不時襲上心頭,又面臨著大好春光的逝去,內心的抑鬱煩悶自不待言。鬱悶無從排遣,唯有借酒澆愁而已。詩篇一上來,就抓住醉酒這個行為來突出“惜春”之情。不光是醉,而且是連日沉醉,醉得昏昏然,甚且醉後還要繼續喝酒,以致衣服上濺滿了斑斑酒痕。這樣反覆渲染一個“醉”字,就把作者悼惜春光的哀痛心情揭示出來了。

已涼

韓偓

碧闌干外繡簾垂,猩色屏風畫折枝。

八尺龍鬚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

韓偓《香奩集》裡有許多反映男女情愛的詩歌,這是最為膾炙人口的一篇。其好處全在於藝術構思精巧,筆意含蓄。

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間華麗精緻的臥室。鏡頭由室外逐漸移向室內,透過門前的闌干、當門的簾幕、門內的屏風等一道道阻障,聚影在那張鋪著龍鬚草席和織錦被褥的八尺大床上。房間結構安排所顯示出的這種“深而曲”的層次,分明告訴我們,這是一位貴家少婦的金閨繡戶。

佈局以外,景物吸引我們視線的,還有它那斑駁陸離、穠豔奪目的色彩。翠綠的欄檻,猩紅的畫屏,門簾上的彩繡,被面的錦緞光澤,合組成一派旖旎溫馨的氣象,不僅增添了臥室的華貴勢派,還為主人公的閨情綺思創造了合適的氛圍。

主人公始終沒有露面,她在做什麼、想什麼也不得而知。但朱漆屏面上雕繪著的折枝圖,卻不由得使人生髮起“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無名氏《金縷衣》)的意念。面對這幅畫圖,我們的主人公難道不會有感於自己的逝水流年,而將大好青春同畫中鮮花聯繫起來加以比較、思索嗎?更何況而今又到了一年當中季節轉換的時候。門前簾幕低垂,簟席上添加被褥,表明暑熱已退,秋涼方降。這樣的時刻最容易勾起人們對光陰消逝的感觸,在我們的主人公的心靈上又將激起怎樣的波瀾呢?詩篇結尾用重筆點出“已涼天氣未寒時”的時令變化,當然不會出於無意。配上床蓆、錦褥的暗示以及折枝圖的烘托,主人公在深閨寂寞之中渴望愛情生活的情懷,也就隱約可見了。

通篇沒有一個字涉及“情”,甚至沒有一個字觸及“人”,純然藉助環境景物來點染人的情思,供讀者玩索。象這樣命意曲折、用筆委婉的情詩,在唐人詩中還是不多見的。小詩《已涼》之所以傳誦至今,原因或許就在於此。

寒食夜

韓偓

惻惻輕寒翦翦風,小梅飄雪杏花紅。

夜深斜搭鞦韆索,樓閣朦朧煙雨中。

這首詩描畫的是一個春色濃豔而又意象悽迷的細雨尖風之夜。乍看,通篇只寫景物,而景中見意,篇內有人。如果細加玩繹,它的字裡行間不僅浮現著留連悵惘之情,還似隱藏著溫馨纏綿之事。四句詩中,特別值得拈出的是第三句──“夜深斜搭鞦韆索”。這是一個點破詩題、透露全詩消息的關鍵句。施補華《峴傭說詩》說:“七絕用意,宜在第三句。”這首詩正是如此。

詩的題目是《寒食夜》,這第三句中的“夜深”明點夜,“鞦韆”則暗點寒食。《佩文韻府》引《古今藝術圖》雲:“北方寒食為鞦韆戲,以習輕。後乃以彩繩懸木立架,士女坐其上推引之。”《太平御覽》、《事物紀原》、《荊楚歲時記》等書也有相似的引載。又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述,天寶年間,“宮中至寒食節,競豎鞦韆,令宮嬪輩戲笑以為宴樂。”這句詩就以鞦韆這一應景之物點出寒食這個節日。

當然,詩人之寫到鞦韆,決不僅僅是為了點題,主要因為在周圍景物中對他最有吸引力而且最能寓託他的情意的正是鞦韆。但此時已“夜深”,又在“煙雨中”,不會有人在“為鞦韆戲”,如句中所說,只有鞦韆索空懸在那裡罷了。而詩人為什麼對空懸在那裡的鞦韆索有特殊的感情並選定它作為描寫的對象呢?這裡,不禁令人聯想到吳文英《風入松》詞中“黃蜂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纖手香凝”兩句。看來,詩人在深夜、煙雨中還把視線投向鞦韆索,也正因為它曾為“纖手”所握,不禁想起日間打鞦韆的場面和打鞦韆的人。

韓偓《香奩集》共收一百首詩,其中寫到寒食、鞦韆的詩竟多達十首。如《偶見》:“鞦韆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一尊。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又如《想得》:“兩重門裡玉堂前,寒食花枝月午天。想得那人垂手立,嬌羞不肯上鞦韆。”再如:《寒食日重遊李氏園亭有懷》:“往年曾在彎橋上,見倚朱欄詠柳綿。今日獨來香徑裡,更無人跡有苔錢。傷心闊別三千里,屈指思量四五年。料得它鄉遇佳節,亦應懷抱暗悽然。”從以上這幾首詩,依稀可見詩人與一位佳人在寒食佳節、鞦韆架邊結下的一段戀情。聯繫這些詩,再回過來看這首《寒食夜》的第三句,可以斷定它確是一個見景思人、託物記事的句子,儘管寫得盡曲折含蓄之能事,而箇中消息是仍然可以參破的。

如果從整首詩來看,這第三句又是與上、下各句互相依託、融合為一的。全詩四句,組成為一個整體,詩的前兩句可以說是為第三句佈景設色的。首句“惻惻輕寒翦翦風”,先使詩篇籠罩一層悽迷的氣氛;次句“小梅飄雪杏花紅”,更為詩篇塗抹一層穠豔的色彩。有了這兩層烘染,才能托出第三句中“那人”不見的空虛之感和“纖手香凝”的綺麗之思。至於詩的結句“樓閣朦朧煙雨中”,更直接從第三句生髮,是第三句的延伸,是把詩人的密意溫情推向夜雨朦朧的樓閣之中,暗暗指出其人的居處所在以及詩人的心目所注,從而加深意境,宕出遠神,使人讀後感到情意隱約,餘味無窮。沒有這樣一個結句,當然也託不出第三句。就通篇而言,應當說,這首詩既以第三句為中心,而又靠上、下烘托,才成為一首在藝術上臻於完美的作品。

效崔國輔體四首

韓偓

淡月照中庭,海棠花自落。

獨立俯閒階,風動鞦韆索。

酒力滋睡眸,鹵莽聞街鼓。

欲明天更寒,東風打窗雨。

雨後碧苔院,霜來紅葉樓。

閒階上斜日,鸚鵡伴人愁。

羅幕生春寒,繡窗愁未眠。

南湖一夜雨,應溼採蓮船。

這一組小詩題作“效崔國輔體”,在《香奩集》裡別具一格。崔國輔,盛唐詩人,開元十四年(726)進士,曾官許昌縣令、集賢院直學士、禮部郎中,天寶中坐事貶竟陵郡司馬。他以擅長寫五言絕句著稱,《全唐詩》錄存其詩一卷,半數以上是五絕。清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鈔凡例》雲:“專工五言小詩自崔國輔始,篇篇有樂府遺意。”喬億《劍溪說詩》也說:“五言絕句,工古體者自工、謝朓、何遜尚矣,唐之李白、王維、韋應物可證也。唯崔國輔自齊梁樂府中來,不當以此論列。”可見唐代五言絕句的來源有二:一是漢魏古詩,一是南朝樂府。崔國輔的五絕正是從樂府詩中《子夜歌》、《讀曲歌》等一脈承傳下來的,多寫兒女情思,風格自然清新而又宛轉多姿,柔曼可歌,形成了獨特的詩體。

韓偓的這幾首詩仿作,以唐人詩中習見的“閨怨”為主題,而寫來特別富於詩情畫意。第一首寫春夜庭院的情景。淡淡的月色映照庭中,海棠花悄然謝落,春天又該過去了。女主人公孤零零地佇立在窗口,俯視著屋前的臺階,也許是盼望著有人歸來吧,可階石上一片空蕩蕩,不見人跡,只有風兒擺弄著院子裡的鞦韆索,不時傳來一陣叮咚聲響。整個畫面是那麼幽靜寂寥,末了一個鏡頭以動襯靜,更增強了詩篇的清冷氣氛;而閨中人的幽怨心理,也就在這氣氛的烘托下顯現出來了。

《唐詩鑑賞1020卷》910—969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賣花翁

吳融

和煙和露一叢花,擔入宮城許史家。

惆悵東風無處說,不教閒地著春華。

賞花、買花以至養花,本出於人們愛美的天性。但在舊社會勞動人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情況下,耽玩花朵又往往形成富貴人家的特殊嗜好。唐代長安城就盛行著這樣的風氣。白居易有《買花》詩,真切地反映了這種車馬若狂、相隨買花的社會習俗,並通過篇末“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評語,對貴家豪門的奢靡生活予以揭露。吳融的這首《賣花翁》,觸及同樣的題材,卻能夠不蹈襲前人窠臼,自出手眼,別立新意。

金橋感事

吳融

太行和雪疊晴空,二月郊原尚朔風。

飲馬早聞臨渭北,射鵰今欲過山東。

百年徒有伊川嘆,五利寧無魏絳功?

日暮長亭正愁絕,哀笳一曲戍煙中。

這是一篇政治抒情詩。《唐詩鼓吹評註》謂:此詩“指孫揆敗於沙陀之事”。沙陀,以族名代稱藩鎮李克用。唐昭宗大順元年(890),李克用進據邢、洛、磁三州。昭宗不顧多數大臣的反對,採納了宰相張浚等人發兵討李的主張。由於對形勢估計不足,結果三戰三敗。張浚的副手孫揆,就在這年九月李克用破潞州(今山西長治西南)時被殺。李克用的軍隊乘勝縱兵焚掠晉、絳、河中一帶。百姓家破人亡,赤地千里。大順二年春正月,昭宗被迫罷了張浚等人的官,二月又為李克用加官晉爵。詩人吳融時在潞州金橋,有感於此,寫了這首詩。

子規

吳融

舉國繁華委逝川,羽毛飄蕩一年年。

他山叫處花成血,舊苑春來草似煙。

雨暗不離濃綠樹,月斜長吊欲明天。

湘江日暮聲悽切,愁殺行人歸去船。

子規,是杜鵑鳥的別稱。古代傳說,它的前身是蜀國國王,名杜宇,號望帝,後來失國身死,魂魄化為杜鵑,悲啼不已。這可能是前人因為聽得杜鵑鳴聲悽苦,臆想出來的故事。本篇詠寫子規,就從這個故事落筆,設想杜鵑鳥離去繁華的國土,年復一年地四處飄蕩。這個悲劇性的經歷,正為下面抒寫悲慨之情作了鋪墊。

途中見杏花

吳融

一枝紅豔出牆頭,牆外行人正獨愁。

長得看來猶有恨,可堪逢處更難留!

林空色暝鶯先到,春淺香寒蝶未遊。

更憶帝鄉千萬樹,澹煙籠日暗神州。

詩人漂泊在外,偶然見到一枝杏花,觸動他滿懷愁緒和聯翩浮想,寫下這首動人的詩。

登單于臺

張檳

邊兵春盡回,獨上單于臺。

白日地中出,黃河天外來。

沙翻痕似浪,風急響疑雷。

欲向陰關度,陰關曉不開。

張賓早年曾遊塞外,寫了不少邊塞詩。單于臺,在今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西,相傳漢武帝曾率兵登臨此臺。這首詩,描寫邊塞風光,語句渾樸,境界開闊,雖出於晚唐詩人之手,卻很有些“盛唐氣象”。

夏日題老將林亭

張檳

百戰功成翻愛靜,侯門漸欲似仙家。

牆頭雨細垂纖草,水面風回聚落花。

井放轆轤閒浸酒,籠開鸚鵡報煎茶。

幾人圖在凌煙閣,曾不交鋒向塞沙?

這首詩因頷聯兩句飲譽詩壇。據載,張檳在唐末中進士,做過櫟陽尉,後避亂於蜀。前蜀時,做金堂令。一日,後主王衍與徐太后遊成都東門內的大慈寺(見《分類詩話》卷一),見壁上題有“牆頭雨細垂纖草,水面風回聚落花”,欣賞良久,詢問寺僧,知是張所作。於是賜霞光箋,並將召掌制誥。權臣宋光嗣以其“輕傲駙馬”,遂止。

據新舊《五代史》載,前蜀先主王建晚年多內寵,及病危,把持朝政的宦官、重臣,密謀“盡去建故將”。《成都縣誌》亦載:王建晚年,“多忌好殺,諸將有功名者,多因事誅之”。後主王衍即位後,其舊勳故老,皆棄而不任。由此看來,詩中“老將”的退隱是有其政治原因的。

懷良人

葛鴉兒

蓬鬢荊釵世所稀,布裙猶是嫁時衣。

胡麻好種無人種,正是歸時底不歸?

這首詩是一位勞動婦女的怨歌。韋縠《才調集》、韋莊《又玄集》都說此詩作者是女子葛鴉兒。孟棨《本事詩》卻說是朱滔軍中一河北士子,其人奉滔命作“寄內詩”,然後代妻作答,即此詩。其說頗類小說家言,大約出於虛構。然而,可見此詩在唐時流傳甚廣。詩大約成於中晚唐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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