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2020院线电影的「黑天鹅」事件,我们和FIRST电影展创始人宋文聊了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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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行业正承受着大环境带给它的磨砺和考验,这种考验既有来自经济层面的可视压力,也有来自新媒体的短暂试探。

去年,中国银幕数量突破8万块,《流浪地球》《少年的你》以及《我不是药神》《哪吒》等多部国产电影口碑向上崛起,中国观影人次逐年上升,但末尾影片收不回成本的窘态也是既定事实。与此同时优酷、腾讯视频、爱奇艺三家平台继续加码网络电影,分账过千万的电影去年达到二十多部,网络电影发行和收入模式逐渐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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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青年电影展创始人、《抵达之谜》导演宋文

如果说《囧妈》是国产电影在新媒体和传统院线上的一次试探,那么国际电影市场上,获得十项奥斯卡提名的《爱尔兰人》颗粒无收,也被解读网飞为电影梦的碰壁。《寄生虫》揽获四项大奖,奥斯卡仍然维护自身的叙事体系,新媒体电影和传统电影至少在这个阶段,依旧面临不可调和的矛盾。

口述丨宋文

如果不出意外,宋文这个时候应该和演员李现一起出现在大小影院,接受媒体采访,向国内观众介绍这部带着作者浓郁表达的影片,聊这部在他38岁时才下定决心拍摄的作品背后的故事。

《抵达之谜》的确是一部好事多磨的作品,从时间上说,杀青5年之后才确定在影院与观众见面。从内容上来说,这是一个讲述非常规爱情的故事。从情感上来说,这是他在担任FIRST青年电影展创始人工作之外,第一部院线电影,倾注心血。但没人能够提前预测,意外何时到来。

但在影片上线的前11天,这部完成5年的电影,撤档了。同一时期,包括《小妇人》《乔乔的异想世界》《我在时间尽头等你》《荞麦疯长》在内,2月所有电影相继撤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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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处在这个环境下,没人会意外这样的情况发生:春节档七部影片积压,2月疫情依旧严重,情人节档的电影势必遭到波及。但这样的影响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给电影行业又会带来什么冲击,所有人都不太明朗。

2020年开年,摆在院线电影面前的命题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事件了,关于院线转网的意义和商业模式开发、影院联盟,以及青年电影人发展、影院未来方向等?FIRST青年电影展创始人、《抵达之谜》导演宋文有自己的表达。

以下是他的自述:

撤档

2019年FIRST影展的闭幕电影,当时选择了《寄生虫》,但因为特殊原因没能放成,获奖那天我还跟我美国的朋友聊这件事。经过这么长时间电影人齐心协力的奋斗,韩国电影在世界电影行业取得了话语权,这是韩国电影狂欢的年份,也是对我们的一个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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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开年对我们不太友好,受到一些大环境,还有一些其他综合性问题的影响。年三十那天,刷社交媒体的时候,看到了《中国女排》撤档。我没有特别在意这个问题,后来看新闻整个春节档都撤了,当然会有一些对行业冲击的预感,但也没有特别在意。

到了年初一,才知道有的电影选择在网上观看,当时我的确有些焦虑,也挺忐忑不安的。因为我的电影原计划是在2月份就上映,预感肯定2月份也是要撤档的。

其实我在38岁时候,拍这部电影其实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拍这部电影之前,我把这部电影的分镜头都画完了,拍完后,一直审审修修改改。

前年8月份,电影才拿到公映许可证,紧接着10月份入围了釜山国际电影节的亚洲电影之窗单元,在釜山举行了世界首映,当时就计划着要在2019年的开春就上映。但我平时还有FIRST影展的工作,所以一直推迟2020年2月份计划上映,真的是挺漫长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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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起来这部电影和观众见面真的是挺难的,这也是我经历的一个特殊的事情。因为疫情,《抵达之谜》具体什么时候能上映,只能再等了。其实好不容易,市场对它有信心,也愿意来做宣发工作,我希望它好事多磨。

《抵达之谜》开始的剧本叫《龙的骨头》,男一号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他综合了我生命过程中一些不同的朋友身上的典型性。这个人物,脑后有反骨,手上有拳刺,但是经过岁月漫长的磨砺,他逐渐变成一个非常庸常的人,这是我对成长的理解。

电影是属于大银幕的,至少目前的状态来讲,大银幕有大银幕的魅力,人们去影院去看电影,实际上还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

革新,可以慢一些

我是有点唯电影论的,我们到底是在旧的观看方式里面,去不断的抵抗这些新的观看方式,还是做一些变革?回忆一下电影开始的时候,就存在公共观看、私人观看(小孔拉洋片)的方式。后来有声电影、彩色电影出现,人们可以在电影院,这种剧场式的环境下享受电影在声音、画幅上的魅力,好莱坞为此迎来第二阶段的高潮。

但这次疫情好像逼大家又回到私人环境下去看电影。这对传统电影的革新提出了一个问题:接下来在传统影院里的电影到底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要不要以类似AI或者沉浸式的电影放映去发展?

这种思考在全世界范围内已经开始了,《敦刻尔克》《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争》就是一种尝试。它们与线上电影做了一个非常抵抗式的选择:《敦刻尔克》通过声音,《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争》通过主人公的视角,它们不断强化电影在影院里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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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自己有时候又觉得也挺可怕的,虽然这两部电影非常特殊,它与现在流行的线上电影相比,非常维护和强调电影本质特点的存在,但给人的感受却也越来越接近人们玩的游戏,这些都是需要我们去严肃思考,电影在发展方向性上的问题。

虽然人类在电影技术上的流变一直没有停止,但观众对故事的需求不会变。线上电影在拍摄手段上是否接近于特写镜头或者近景镜头叙事,传统大银幕影院会不会像纽约的音乐剧一样,逐渐变成经典歌剧院模式,它们会走向两种方向吗?我觉得这是大家需要思考的问题。

不可否认,线上电影对院线电影的破坏性的确是存在的。如果在制作一开始不把这个问题想清楚,那么接下来整个行业都要面临它带来的压力。

小时候,我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如果银幕上突然间下雨了,我真的因为声音,会抬头看是不是真的下雨了,我想这就是ATMOS的魅力,但那时候我看的肯定不是全景声了。

前段时间有杜比的朋友跟我聊天,中国杜比全景声的电影院发展速度非常快,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确有一种可以与其他人一起呼吸、一起欢乐、一起悲伤的集体式、沉浸式的感受。过去十年以来,我们刚刚感受到影院的魅力我经常去全国很多的影院,票房增长、环境越来越舒服、声音系统都在变好,如果在这个时候影院的发展呈下滑趋势,想想令人担心。

尤其国内的艺术电影本身非常不成熟,法国每年差不多有来自50个国家和地区的700部左右的电影在上映,这个数量里有60%都是艺术电影,可是中国连5%都占不到,中国严格意义上的作者电影都是在大的商业电影院里面的一些厅,或者一些很小的空间里播放,中国还没有形成自己线下艺术电影大规模的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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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小体量的艺术电影在线上采取网络大电影资源的推广方式,它也可以达到很好的回报,线上电影可以支持新电影发展。

但是现在,线上和院线需要一个更冷静、更全面、更有持续性的环境。互联网流媒体公司,它们的营利状况真的就那么好吗?电影是不是为它们带来更多的关注?网络公司主导的电影比例至少在中国并不是很高,我们整个电影行业的运转还是在传统的院线链条里面。如果说现在讨论流媒体公司是整个中国电影的未来,资本是很逐利的,很快就会往这个方向去倾斜,这很可怕。

我总的观点是,希望变革可以稍微缓一点,不能那么激进式的,应该相对缓和的、充分讨论网络电影和院线电影之间的利与弊,彼此应该怎么融合关照。

如果没有李现,

也不会有机会进入传统电影院

FIRST和BAT以及其他平台一直有合作,在商业模式上有的买断,也有一些公司在FIRST直接买走了电影版权,他们再卖给这些平台;爱奇艺是FIRST市场放映的合作方,2018年爱奇艺一次买走了5部电影,这里面也有分账的,也有独家买断的,方式是多样的。

爱奇艺文艺院线让很多青年电影人,处在相对好的创作循环里。过去电影人拿几十万低成本拍摄影片,如果不能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一些电影节里获得荣誉和奖项,那他的电影很快就会沉寂。当互联网平台开始对这类影片倾斜,主创们回收成本之后,就可以很快进到下一个项目。我一直非常欣赏类似于爱奇艺文艺院线这样的平台,对新电影人的一些关注和支持。

实际上,线上电影可以给新电影人的低成本电影,寻找到定位精准的观众,给他们一些创作循环的机会。线上电影对观众的细分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大部分小成本电影没有明星参演,常常和商业电影抢夺市场。我的《抵达之谜》如果没有李现现在的人气,也不会有机会进入传统电影院,可能就在一些小范围的电影节展上放映,也就是这样一个结局,我已经放了将近20个电影节了。

没有机会去和那些大片抢夺商业电影市场,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艺术电影不太有钱去做宣传,也没有明星加持,反而线上的制作和传播,可以极大的刺激新电影人的创作,怎么把它利用好,持续去刺激新电影的创作活力,这个是非常重要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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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线上、线下,我们始终要特别警醒电影艺术的重要性这届奥斯卡上,《寄生虫》拿到这么多重要奖项,它本质上也是在警醒观众自身: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以及一个人的自我需求到底是什么?

再想,现在互联网所谓的大算法、大数据式的电影,特别可怕。当这些大算法、大数据告诉电影作者去拍什么样的电影时,会极大影响电影的个性化、电影行业的创新性,这非常不可取,假以时日,它可能就是行业衰亡的开始。

我们应该鼓励电影是私人化的,是个人视角的,这会让行业持续有活力。我不敢想象,因为大算法,观众说我最近喜欢看什么,然后大家不断的去制造这个,那电影人的创作思维怎么办?这是我好久以来一直特别痛苦的误解问题。现在互联网告诉我说:“宋,现在某一种电影特别好,你应该继续拍它”。但是,我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情呢?

未来,艺术院线或试水点播影院?

如果说坚持在线上进行创作的,我们叫网络大电影、线上电影也好,怎么去找到它们符合小屏幕电影美学的特征,

找到小屏幕创作的电影语言话语权,让它适合在小屏幕去放映的,不仅仅是停留在特写镜头和近景镜头的运用上,我觉得大家争夺线上线下的话语权,应该从这个层面去争夺话语权。

对维护电影大银幕属性的电影人来说,既要保护电影话语权,又要争取更多观众,但我们本身也应该要思考如何提升大银幕制作的魅力,把观众留在影院,让观众感受到只有在大银幕上才能看完一部电影的必要性。在影院公共环境下,观众除了看电影还可以享受其它另外的服务吗?现在的确有影院正尝试这样改革。

我这几年比较关注点播影院,但困境在于有些点播影院,把环境打造成类似KTV包房的环境,供观众点播电影,做一些电影生日会,可播放的其实还是VOD影片,都是一些老片。这一块其实还在向前摸索。

现在点播院线市场非常分散,在服务和设备上有的经营不规范。我曾经就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门口看到过一家这样的点播影院,非常不好,空气不流通,卧具又像沙发又像床,你很难判断它是一家旅馆,还是一个录像厅。在成都,有精品酒店则用一种纳米做的投影幕布,给顾客提供服务,就像住在电影院一样,但实际上销售的还是酒店房间,观众可以躺在床上看电影。我觉得这个都是一种新的风潮,不知道会发展到哪里去,有的模式肯定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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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点是值得全行业关注,我们去观看沉浸式电影,应该讨论的是电影的新技术,AI也好,沉浸式也好,讨论技术与人的情感接触,讨论新技术的叙述。

现在新的AI电影恨不得360度拍摄角色,电影人应该怎么去讲故事?在技术促进下,电影和人类神经产生物理关联时,故事应该怎么去讲?这不是简单的AB剧,观众选择A故事就按A的方向发展,摁B就得到B方向的结果。

加入虚拟影像的叙事和人的神经系统物理链接,这种将观众和电影拉得更近的方式出现,观众会沉溺吗,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是有意思的,从事电影艺术的人和科学家或许未来会有答案,就像卡梅隆似的,一起给电影带来新革命。

后记

《抵达之谜》出品方向骨朵表示,电影撤档之后,一些平台开始频繁的找到他们,希望能够争取到这部影片线上首播的合作。一方面是它的确拥有热度,另外一方面视频平台需要更多高质量的上新作品。但再三考虑后,他们还是希望疫情好转后能登陆大银幕,《抵达之谜》兼具艺术性与商业性,他们希望观众能更多的看到它。

对于院线转网这件事他们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态度,这位出品方负责人最后聊到,“那些不习惯去电影院观影的人,任何时候都会在各个平台寻找‘新片’。无论有没有这次疫情的出现,都不能够掩盖网络平台长期以来对优质内容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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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戴锦华接受GQ采访时,也聊到了线上电影和技术问题,在她看来,流媒体进军电影制作,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盈利模式,流媒体会成为作者电影、艺术电影的机会,是因为它难易染指电影工业系统中成熟的商业类型片。

采访中,宋文讲到了艺术影院下一轮改造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将现在的点播影院改造成区别商业电影院的连锁艺术影院。

实际上,作者电影也好,商业电影也罢,摆在青年电影人面前的直接问题是:渠道、受众和商业化。他们身上肩负着理想主义,对所处环境有着高度的自我表达意图,他们拥抱电影艺术,但受困于环境制约,无论是线上、线下,网络,作为青年电影人。要有任何可能的方式,寻找容纳自我表达的土壤。

新媒体不是他们的耶路撒冷,但至少,他们可以看到台下发出回音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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