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夷堅志》看宋代的“無錫”
祥宏/文
無錫自古是江南望地，魚米之鄉，人文薈萃；《夷堅志》是一本宋代志怪筆記小說，知名度遠不及無錫，兩者似乎挨不上邊。本文旨在從《夷堅志》的角度管窺宋代的無錫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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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文之前先簡單介紹一下《夷堅志》：據記載，《夷堅志》成書之初，規模達到420卷之巨，記載了5000多個宋代事件。經過歷史的散佚，目前保留下來206卷（一說207卷）2600多個宋代事件。傳統上，人們把《夷堅志》看作是文學作品；現在看來，這種看法是片面的，其實它是宋代社會史的真實記錄，極具文獻價值。《夷堅志》在宗教文化、倫理道德、民情風俗等方面為後世提供了宋代社會豐富的史料信息。儘管本書內容多涉荒誕不經的鬼怪事件，但作者洪邁在寫作之時採取了非常嚴謹科學的態度，每則事件力求有明確的時間地點、當事人、轉述者的記錄，許多歷史信息明確可考，且能夠互證，僅通過這2600多個事件，我們可以對宋代社會有一個豐富、感性、細膩的認識。
洪邁是南宋前期的一位士大夫、文學家、學者。他從小天資聰穎，博聞強記，治學嚴謹，非常勤奮，文學成就很高，他的另一部名垂青史之作《容齋隨筆》廣受讚譽，被贊為“南宋說部之首”。洪邁20多歲中進士，擔任過多種官職，包括教育官員、地方官、史官、外交官、最後達到副宰執（副丞相級別）。他廣交朝臣，博採平民；多地為官，視野廣闊。這些豐富的人生經歷，為《夷堅志》這部宋代社會百科全書式的文獻彙集提供了雄厚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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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志》所記述的地理空間主要包括現在的江西、福建、浙江、江蘇、湖北、湖南等省，所涉獵的地理範圍超過現在大半個中國。宋代的無錫屬於兩浙（西）路常州，所以在《夷堅志》中提到無錫，都是以“常州無錫縣”字樣出現的。兩浙（西）路在宋代是經濟和人口最發達的地區。從唐代開始，以地位、戶口及地理等綜合條件為評判標準，朝廷把全國各縣劃分為赤、畿、望、緊、上、中、下七等。無錫的級別一直是“望”，排名靠前，這也基本能反映從古至今無錫社會的總體水平。《夷堅志》所涉及到的宋代無錫，內容相當豐富，筆者經過梳理，羅列如下，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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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夷堅志》作者洪邁及家人與無錫的大緣分
洪邁的母親沈氏，被封為魏國夫人，她是沈松年的妹妹。沈松年（1087-1140年）是宋徽宗大觀三年（1109年）的進士，歷仕金壇縣令、太常博士；在《巢先生》故事中，洪邁說自己的舅舅太學博士沈體仁住在距離無錫縣城十多里的高村。這表明了沈松年（字性仁）和沈體仁之間的兄弟關係；在《松毬》故事中，洪邁提到在宋高宗紹興八年（1138年）冬天，他們兄弟奉母親沈氏歸葬無錫，他和兩個兄長洪适、洪遵都住在位於無錫大池塢的沈家墳庵裡，他們兄弟等人也在庵裡讀書備考。當時，庵前後兩株巨松的樹頂各長出一顆大松毬，庵僧紹明說，這可能預示著沈家的自強、自求兩兄弟會得到功名，結果沈氏兄弟都失利；反而是洪邁的洪适、洪遵兩兄長雙登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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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志》講的更多的洪邁家人是其岳父張宗元（字淵道），他是現在的河南方城人，擔任過多種官職，《夷堅志》提到有關他的為官經歷包括兵部侍郎、廣西經略使（守靜江府）、福州太守、知洪州等等。張淵道與無錫關係最密切的事件是他帶家人寓居在南禪寺時發生的，比如《張女對冥事》，這故事記述的很詳細，它發生在宋高宗紹興九年（1139年）的正月初七夜，當事者是張淵道的次女，也包括其夫梁元明（洪邁稱其為“友婿”）。因父親寓居南禪寺，女兒來省親。白天，她們兩口子到無錫著名的惠山寺遊玩，晚上就出現了故事記述的一次入冥式的噩夢，夢境涉及一次真實歷史事件，牽扯到了趙哲、曲端、呂頤浩和張宗元等重要朝臣；在《九華天仙》故事中，說到寓居南禪寺的張淵道某個女兒，喜歡搞扶乩，竟然請來了“巫山神女”，但不能確定張淵道有幾個女兒，他的長女嫁給了洪邁，次女就是剛才所說《張女對冥事》的主角。這個扶乩女如果不是次女的話，應是張淵道另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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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兔索命》故事中，洪邁提到了妻子的叔叔張宗正（婦叔），是個紈絝子弟，在老家方城的時候，天天帶一群人打獵。後來趕上金兵入侵，他南逃去找正寓居無錫的兄長張淵道。到了無錫以後，張宗正依然惡習不改，繼續打獵，結果被兩隻兔子的冤魂索命而死。
綜合上述故事信息，包括洪邁在內，他至少有十位家人都與無錫有過瓜葛。
無錫惠山寺
二、文人士大夫們的無錫故事
《夷堅志》講的最多的無錫士大夫是陳之茂（？-1166年），他字阜卿（《夷堅志》通常稱其為“陳阜卿”），是高宗紹興二年（1132年）的進士，歷任休寧縣尉、秘書省著作郎、監察御史、知吳興、知平江、知隆興、知建康等官職。他轉述過他父親說的一個事兒（《混沌燈》）：左丞陸農師住居無錫縣的時候，給他小兒子陸寶請來陳阜卿的父親做家庭教師。小孩極聰明，六歲時即能出口成對，盡顯天才，這使得眾人驚歎，但結果小孩卻神秘夭折了；另外，還有陳阜卿親身經歷的兩件事：《江東漕屬舍》說的是陳阜卿在知建康府（現江蘇南京）時候的一次“鬧鬼”事件；《魏陳二夢》說了陳阜卿做的一個夢跟現實對上號了，也是在他做建康留守（第二次知建康府）期間發生的。
無錫惠山寺
《李大夫庵犬》的主角是一條“忠狗”，李大夫是無錫人，故事沒有提供更多的有關李大夫的信息，主要說的是一位惠山寺僧人法暠被李家請來住庵，結果被匪徒殺死，最後庵犬追蹤復仇成功；《李明微》說的是無錫人袁復一在福建做建州通判時發生的一個事。袁復一曾知臨海縣、提舉廣南市舶和提舉福建常平；《張夢孫》說的是主人公張汝楫（常州人）夢到好友陳鬱（字文卿）來到他家裡投胎給他做孫子。故事特別提到陳文卿是無錫人，他們兩人都是沈元用榜的進士，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姜處恭》的記述者是“錫山士人”陳善。
無錫惠山寺前金蓮橋
除了這些無錫本地人，《夷堅志》也提到不少在無錫生活、做官、甚至去世的文人士大夫。比如《錢伸之》說到主人公最後做了江陰縣尉；《小郗題詩》說到寶文閣直學士李謨住在無錫的時候，有一位異人小郗先生來訪留詩。李謨做到過知臨安府、鎮江府以及兩浙漕運副使等官職；《鄭生夫婦》提到翰林學士鄭毅夫的侄孫鄭爟，是林才中大卿的女婿，本來兩口子關係不錯，因為一次神怪事件，導致夫妻分離，下場俱慘，鄭爟最後是在無錫縣某寺廟黯然離世。
無錫惠山寺
三、寺廟和道觀香火依然
《夷堅志》提到無錫的宗教場所主要是寺廟和道觀。有名的寺廟包括惠山寺和南禪寺；有名的道觀包括洞虛觀（宮）、陽明觀和宜興張公洞。惠山寺因其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被稱為“無錫十大叢林之首”，南禪寺是著名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兩座寺廟現在依然香火旺盛，整日遊人不息。從《夷堅志》記載的情況來看，它們在宋代已然如此。
無錫南禪寺
除了剛才介紹過的張淵道寓居南禪寺時發生的故事，《陳氏女》講的是住在南禪寺旁邊的一個本地人陳彥亨妻子邊氏，夢到一個女孩到她家裡投胎。陳彥亨第二天去南禪寺一打聽，真有人在寺廟裡做了一場跟這個女孩有關的水陸法會；
無錫南禪寺
《南禪鍾神》說的是另外一家寓居在南禪寺的人，因為家裡人生小孩，惹得看護南禪寺鐘樓的某個“神靈”發威降禍。這個“神靈”預言的幾個事情後來都應驗了，他特別提到了宣州僧人日智會來南禪寺主持大水陸法會，強調日智是一位“十地”位的大修行者；《餅家小紅》是發生於張淵道一家寓居南禪寺時候遇到的一次“鬧鬼”事件。綜合這些信息來看，當年的南禪寺房間眾多，寓居其處的人也很多，寺廟的影響力大，熱鬧非常，很多水陸法會都會在南禪寺舉辦。
無錫南禪寺
在《張女對冥事》故事中提到，張女出情況後，張家請來洞虛觀道士做法；在《章仲駿俊遊仙夢》故事中，提到了另外兩座道觀：陽明觀和宜興的張公洞。洞虛觀（宮）和陽明觀現在依然是無錫本地的道教場所，宜興的張公洞依然是當地的名勝。從這些情況來看，無錫的重要宗教場所從宋代以來變化不大，這說明無錫本地傳統對文化有一種天然的保護，這是無錫本土文化樹大根深的一個證明。
無錫惠山寺前金蓮橋
四、各色人等的如煙往事
宋代的無錫作為一個比較富裕繁榮的社會，當然也有著各色人等，比如《夷堅志》經常提到的“異人”：《巢先生》中提到的這個道人名叫“眉山巢谷”，宋高宗紹興八年（1138年）的時候，他已經117歲了，據說他年輕的時候跟蘇軾兄弟多有交往，他經常到洪邁舅舅沈體仁家中做客，講述了自己的道家修煉術，非常神奇，據說他已躲過若干次生命劫難；《小郗題詩》講到了當年全國聞名的異人“小郗先生”，來無錫拜訪士大夫李謨。《夷堅志》也多次講到小郗先生的神奇事蹟。
無錫南禪寺
《陳承信母》講到無錫的普通百姓陳承信，靠販豬為業，家中富裕，其母因好養豬，製造了過多的殺業，最後得到不好的報應；《腎神出舍》講到無錫富戶遊家的男孩，因沉迷酒色，身體垮掉，導致自己的“腎神”跑出體外；《無錫木匠》講到本地一位手工業者的“遇鬼”事件。
無錫惠山寺前古銀杏樹
五、回味無錫古地名
從春秋戰國時期開始，無錫已走上建城之路，歷代不絕。《章仲駿遊仙夢》記述了章騆（字仲駿）的獨特經歷。章騆是宋代士大夫，做過很多地方的太守，他年輕的時候是住在無錫的斗城。有一次，他得了嚴重的傷寒，危在旦夕，就在臨將殞命的前夜，他的神魂竟然有了一次神奇的經歷，這次經歷雖然使他莫名其妙的起死回生，但這次“神遊”的旅程本身更令人印象深刻，因為它提到了不少宋代無錫的地名：章騆被人請上船，船出“九曲盤龍崗”，經獨山門進入太湖，進入太湖以後，章騆經詢問得知，北面的山正是張公洞，於是他決定去拜訪一番。故事描述，他這次旅行是在夢中的神遊，但所經歷的地方都是無錫本地的實境。比如“獨山門”，又稱“犢山”，位於太湖與五里湖交匯處。現在的地理形勢也是如此。當然故事所說的“九曲盤龍崗”現在怎麼個叫法？包括其他故事提到的大池塢和高村是現在的哪裡？都值得令人做進一步的探尋。
無錫惠山寺前金蓮橋畔
小結：通過《夷堅志》所記錄的眾多有關無錫的故事，我們可以回味到8-900年以前的無錫：經濟發達，各業興旺，人員流動頻繁，文人士子雅聚；四處水網密佈，農田精耕細作，宗教場所整日香菸繚繞，官員百姓各務其業。
附錄：《夷堅志》有關無錫的不完全故事名單：
《陳承信母》
《陳氏女》
《張夢孫》
《混沌燈》
《張女對冥事》
《小郗題詩》
《巢先生》
《松毬》
《九華天仙》
《南禪鍾神》
《二兔索命》
《李明微》
《餅家小紅》
《鄭生夫婦》
《姜處恭》
《錢伸之瘖》
《無錫木匠》
《李大夫庵犬》
《章仲駿遊仙夢》
《腎神出舍》
《江東漕屬舍》
《魏陳二夢》
作者簡介：祥宏，本名馬曉東，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畢業，《夷堅志》傳播者。音頻故事集《祥宏講夷堅》是以白話語音全本講述的《夷堅志》；目前，已做了41次不同主題的《祥宏談夷堅》線下講談會。
本文刊登於《江南晚報》“文化研究”2020年1月
本文配圖皆為樂藝會藝術圖庫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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