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亭口镇镇长张亚彬从大年三十起就没有回过家，这一天，天津拉响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的警报，进入战时状态。但这不是他最紧张的时候，甚至林亭口镇接二连三出现确诊患者也不是他最紧张的时候。2月10日，张亚彬突然知道了五村村民李利的媳妇家里有过一场“白事”，最紧张的时刻来了！他急火火调动一批干部去五村再处置，分分秒秒关注已经合围隔离的全镇，是否会有疫情扩散的短板。
“五十而知天命”，李利怎么也没想到，庚子鼠年的春节，一家人过得如此惊心动魄。算上表亲，10口人感染新冠肺炎，林亭口“家庭聚会、打麻将”这样的词汇险些压垮了这个刚刚战胜病魔的汉子，生怕自己走出医院时会被人戳脊梁骨。记者联络上李利时，他已经治愈回到宝坻，从2月11日确诊，到出院仅仅五天，他似乎还没从如此过山车似的“魔幻”感觉中走出来。更让他想不明白的一家人究竟是怎么感染的？
林亭口！林亭口！
李利一家居住的林亭口镇位于宝坻区东南部，总面积107平方公里，下辖55个村队，人口3万多。改革开放以来，全镇大力发展特色农业，加快农村人居环境改善。现在的林亭口，已经建成全国美丽宜居小镇，著名的宝坻“三辣”--天鹰椒、红皮六瓣蒜、五叶齐大葱都产自这里。
林亭口镇地图
就是这样一座物产丰饶、人居兴旺的特色小镇，从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时间拉回到大年三十（1月24日），天津市启动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那天起，林亭口镇的大喇叭就没再停过，镇长张亚彬说：“除了广播从早到晚不间断播放外，我们还有志愿者到路面宣传落实，挨家挨户发明白纸、贴宣传彩页。”
林亭口镇门口宣传彩页
疫情防控初期、也就是春节前，林亭口镇一直把排查来自湖北武汉及其他疫区的返乡人员作为重点，按照“全镇不落一村、各村不落一户、每户不落一人”的原则对外来人员进行了全方位、全覆盖、地毯式排查。“武汉相关人员24人，其他省市人员287人，排查密切接触人员765人，那时就全都采取了居家观察措施。”张亚彬手里的数字非常详实，幸而七天小长假，安稳无事，林亭口人还在过一个和乐的春节。
没想到，1月31日，宝坻区第一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出现在百姓最爱去的百货大楼。自此，宝坻区把防控工作重点转移到筛查百货大楼相关人员上。林亭口镇也即刻行动，42岁的镇长张亚彬坐镇一线指挥。张亚彬是在2007年全市面向基层选聘108名街镇干部时，成功竞聘为宝坻区霍各庄镇主管经济的副镇长。八年基层历练，拥有研究生学历的张亚彬又当上了林亭口镇镇长。他说话做事果断又有一把手的气场：“各村各队逐户排查，有关部门提供的重点排查对象我们会密切关注，排查过的还要打电话回访，对有百货大楼暴露史的人员详细询问身体状况、近期活动轨迹和密接人员，对自述没有出入百货大楼的人员明确告知利害关系及相应法律责任。”
在排查出的人员中，2月6号，林亭口镇出现了第一位确诊病例张某，年前他曾到过宝坻百货大楼。镇里前期撒下的这张大网也有所收获，由于提前掌握了张某的行动轨迹，才能在一夜之间将他的50多名密切接触者全都送往集中隔离观察点，控制住了疫情的传播，他们中间没有出现新发病例。
张某排查信息图
惊！再现聚集性病例
四天之后，形势突变。出乎张亚彬意料的是，在这种级别的严控下，又出现了确诊病例。2月10日一例、2月11日两例、2月12日一例……截至2月18日24时，林亭口镇已累计报告确诊病例10例，涉及林亭口一村、三村、五村和窝贝厂4个村队，确诊人数占宝坻区确诊总数近五分之一。除第一例外，其他人均没有百货大楼接触史，这让大家一时找不到方向。
人物关系图
仔细翻看疾控部门提供的确诊病例名单，林亭口一到十村的包村干部、副镇长才忠旺拍着大腿说：“这就是一家人啊！李利一家四口住五村，他姐姐一家四口住一村，还有一个表姨夫家在三村！”又是一起典型的农村家庭聚集式病例爆发。“可按照村落划分，这9口人在不同的村里啊？而且都没有明显的百货大楼接触史，从哪儿感染的呢？”宝坻区疾控部门一时间陷入了迷茫。
“排查百货大楼接触人员时，我当面跟李利他媳妇说过，在家待着没事别出来，答应的特别爽快，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林亭口五村村长韩学松直摇头。
张亚彬拿着厚厚一沓密切接触者统计表，继续说：“没源头更要查，就按所有人都是源头进行排查。把李利全家作为第一个病例，排查所有密切接触者。”
李利排查信息图及逻辑关系图
在统计表中，详细的记录了接触人员姓名、人物关系、接触地点、隔离方式、身体症状等信息，最细的一项“接触时长”精确到了5分钟以内。刚安排好这一切，韩学松一句话惊出了大家一身冷汗：“李利媳妇家大年初二还有场‘白事’，特殊时期一切从简了，幸好没组织大伙吃饭，但村里不少人去帮忙了。”这就意味着，出现了新的密接者，张亚彬立刻做出了战时的第一个决定：“跟区防控指挥部联系，密接者全部安排到集中隔离点医学观察。赶紧把密接者的密接者也都筛一遍，要求他们居家隔离，不许外出，每天上报体温情况。”
这样一来，一个村至少有50多户需要居家隔离，对此，乡里乡亲的村民并不买账！
“都是乡亲，家里有个白事还不能去帮忙啦？”、“我们当时都在院里，没进他家屋，我不隔离。”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村干部们的工作也很难做，电话不停打到张亚彬那儿。作为镇长，张亚彬直觉问题症结所在，马上意识到亲情乡情遮蔽了科学，村民们对疫情的危险性和严峻性了解的还不够：“这种时候，必须掰开揉碎了讲，我们说实话，乡亲们才能配合。”实话是什么，那就是林亭口镇这一大家子的感染源还没找到，已经确诊的病例中既没有湖北武汉旅居史，也没到过宝坻百货大楼，虽然亲戚中有人去过百货大楼，但核酸检测三次依然呈阴性，那么，风险很有可能还隐藏在村里。
当村干部在大喇叭里把具体的风险喊起来之后，村民们开始配合居家隔离了。大家关上了大门，不再走动，商贸街一下子空了，各村也随即静了下来。但新的问题又来了：不少曾经去过李利家帮忙的村干部也一起被居家隔离了，让本就人手吃紧的情况雪上加霜。村子还要运转，村民和还要吃喝拉撒，这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才忠旺带着镇上的干部赶来支援：“当时镇上人员也很紧张，但一百多名干部报名要求回来支援，大伙齐心协力就是要把这几个村的疫情控制住。从2月2号起就有82个人24小时在岗轮转。我们调了几个去五村，又从村里招募了一些党员志愿者，一方面得把防疫工作做严实了，一方面还要保障村民们的基本生活。”
志愿者站岗
才忠旺今年1月初刚调到林亭口镇，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一到十村情况摸清，原先这里家家户户都有地，逐渐发展成了几个七八百人的大村，为了便于管理，划分成了10个生产大队，也就是现在的林亭口一到十村。但由于村庄分布犬牙交错，又不能严格按照几排几号来分，因此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林亭口五村村长韩学松说：“村里只留了一个出入口，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都给送上门，要什么菜微信发到群里，煤气罐谁家需要换，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放在家门口，我们有专门人去取，换好了再给他放回原位，他们自己拎进去。”
煤气罐图
今年47岁的韩学松，做村支书已经有两年了。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说话很利索，但走路有点慢，仔细一问，春节期间他扛不住疼，终于把拖了很久的肾结石手术做了。没想到，刚回到村里就赶上了疫情爆发。他谁也没告诉，术后第二天坚持返回工作岗位。这段时间里，村民谁家有什么事都先给他打电话：
“大娘，你缺什么药，我给您到卫生院开？”
“哎呀，要不是我那闺女被‘保护’起来了，也不麻烦你了，我一直吃中药调胃口，这几天吃完了，也出不去……”
现在，韩学松每天都能接到几十个这样的电话，有他在的地方，村民们觉得踏实。对于村子的隔离措施，村民们喜欢用“保护”两个字来形容。
不该发生的牌局！
党员干部们轮流值守各村卡口、巡逻执勤，另一边“10口人感染新冠肺炎”的路径也得迅速摸清楚，住在三个村的人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呢？
已经出院的李利告诉记者：“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孩子，父亲有点老年痴呆，母亲身体也不好，老两口一直跟我住。每年春节，我们都是伙在一块过的。”李利和姐夫两人都是厨师，以往过年从正月初二到上班一家人几乎都聚在一起。今年，他们还想着因为疫情发展，没敢天天聚会，只在初二、初三、初六分别吃了饭，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没成想正是这样的侥幸心理传染了全家。
“李利和朱广福看似住在两个村，但两家其实就是前后院斜对角，中间那堵墙也就半米高。” 才忠旺带着记者到两家院墙外实际走了一遍，这样的地形对他来讲也是最怵头的事：“地形太复杂了，我用了一晚上时间才梳理明白。这些房子建筑结构比较原始，四五家共用一个出入口，几户相当于在一个院里，但又分属不同的村。”
推开自己家门、院里就是别人家、抬腿就能串亲戚，这在平时是极为方便的，却给疫情防控带来了很大的隐患。“表姨夫（朱广福）去年得了个孙子，我们想着过去看看孩子，送点压岁钱。”李利言辞恳切。“到他家时，他们正在玩宣枪（扑克牌），我们夫妻俩人也就凑在一块打了几把。”正是这串门的一个多小时，发生了交叉感染。
打牌这事，让依然躺在海河医院里的朱广福很懊恼：“我要知道这样，当时说什么也不会玩。现在后悔极了，给家里、镇上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李利家
“对于这种聚集，巡逻很难发现，即便安排30米一个志愿者，但也看不到院里的情况。”张亚彬和才忠旺带着镇村两级干部重新梳理了一次地图，聚集性病例的爆发，林亭口全镇的防疫措施必须升级，“没有疫情的村按照有疫情进行管控，发生疫情的村按照多发疫情村进行封控”。而对于疫情高发的一到五村，张亚彬经过反复思量做出了战时的第二个决定——封村！
“镇长，这村咱咋封啊？”
“卫生院和镇政府都在这条街上呢，这能封的严实吗？看病买药咋办？”
面对村干部们提出的一个个问题，张亚彬和才忠旺反复推敲、实地测量，绘制出了一幅封村的卡口图（附图）。村里不少人家院门口紧邻公路、河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完全阻断疫情传播，必须采取硬隔离。“有条件的地方用彩钢板封死，没有条件的地方用铁丝网隔离，挂条幅，毕竟是农村地区，有些村民防范意识弱一些，只有物理隔断才能减少村民们不必要的外出。”张亚彬说。
镇政府和村委会还进一步加强了卡口的管理，安排志愿者路面巡逻，定期消杀。林亭口五村村长韩学松说：“出现这个案例后，我们对全村的隔离又重新排查巩固了一遍，对村民们再次强调不要聚！不要聚！虽然大家已经过了14天的隔离期，但这个节骨眼上一点松懈不能有。”
林亭口镇区卡口
无症状携带者出现了
昔日熙熙攘攘的商贸街，不仅是镇政府所在地，还有学校、文化中心、林亭口医院，如今已经被完全封闭，宝坻区卫健委副主任孙志国说：“下死命令布控，全国最严措施！”当疫情开始从城区向农村蔓延的时候，退伍军人出身的孙志国给出了新的策略：“化整为零，打歼灭战。”以河道、地形为基础，10户、20户进行封闭，缩小包围圈，尽最大可能斩断传播途径。
村子之间的河
“农村地区有自己的特点，老百姓普遍能抗，身体有点情况不当回事，吃点药就以为好了，对这种新型病毒理解不到位。镇上尽最大努力宣传，大喇叭再不行咱们就到门口去敲锣。”孙志国说，还要发动群众，一旦发现瞒报、谎报的情况，从严处理，因为宝坻已经出现了隐瞒病情的确诊病例，要让大伙知道这是触犯法律的！只有真的管住每一道防线，才能控制疫情扩散。
李利虽然已经治愈，但他至今没搞明白的是，从陪家人去医院看病到自己被确诊，甚至是整个治疗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发热症状，自己会不会就是大家寻找的那个无症状的携带者？他们一大家子10口被传染的源头又是哪？经过流行病学调查，李利的女儿曾在年前去过两次百货大楼，目前正在宝坻城区居家隔离，但三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
林亭口镇村子隔离照片
对此，天津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张颖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目前天津已经发现5名无症状感染者，也有患者检测结果为阴性，但家属却呈阳性。对于这类情况，张颖表示：“我们的防控手段是有所延伸的，对排查早期发现的高度疑似病例，目前采取的措施都是非常有效的，起到了很好的防控效果。”
针对宝坻区在如此严格的排查下，仍然陆续出现病例，张颖认为，存量消化起来需要一个过程，不用担心。但张颖提醒大家“出现症状一定要第一时间去发热门诊就诊。出现症状时不要在家乱吃药，也不要去药店自己买药，这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林亭口镇政府，张亚彬正在组织包村干部召开会议。对于扑朔迷离的源头和可能发生的“存量”，张亚彬并不担心，他要带领大家做的是：决不松懈，一定把已经织密的隔离合围网络织牢，直到最后的胜利。
张亚彬认为，林亭口合围战胜利的时候，大概也是宝坻阻击战胜利的时候，也是天津战胜疫情的时候……
而在隔离观察点，李利仍在等待家人的康复、团圆……
（文中患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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