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泛指創作於唐朝詩人的詩。唐詩是中華民族珍貴的文化遺產之一,是中華文化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同時也對世界上許多民族和國家的文化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對於後人研究唐代的政治、民情、風俗、文化等都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和價值。
目錄:
21楊炯-從軍行
22劉希夷-代悲白頭翁
23宋之問-送別杜審言
24宋之問-題大庾嶺北驛
25宋之問-早發始興江口至虛氏村作
26宋之問-靈隱寺
27渡漢江
28沈佺期-雜詩三首(其三)
29夜宿七盤嶺
30獨不見
31郭震-古劍篇
32李適之-罷相
33陳子昂-感遇三十八首(其二)
34感遇三十八首(其四)
35感遇三十八首(其二十三)
36燕昭王
37登幽州臺歌
38晚次樂鄉縣
39送魏大從軍
40春夜別友人
41賀知章-詠柳
42回鄉偶書二首
43沈如筠-閨怨
44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45張說-蜀道後期
46送梁六自洞庭山
47蘇頲-奉和春日幸望春宮應制
48汾上驚秋-蘇頲
49張敬忠-邊詞
50張九齡-感遇十二首(其一)
51感遇十二首(其四)
52感遇十二首(其七)
53湖口望廬山瀑布水
54望月懷遠
55歸燕詩
56賦得自君之出矣
57王之渙-登鸛雀樓
58涼州詞
59宴詞
60孟浩然-秋登萬山寄張五
楊炯-從軍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這首詩借用樂府舊題“從軍行”,描寫一個讀書士子從軍邊塞、參加戰鬥的全過程。僅僅四十個字,既揭示出人物的心理活動,又渲染了環境氣氛,筆力極其雄勁。
初唐四傑很不滿當時纖麗綺靡的詩風,他們曾在詩歌的內容和形式上作過頗有成效的開拓和創新,楊炯此詩的風格就很雄渾剛健,慷慨激昂。尤其是這樣一首描寫金鼓殺伐之事的詩篇,卻用具有嚴格規矩的律詩形式來寫,很不簡單。律詩一般只要求中間兩聯對仗,這首詩除第一聯外,三聯皆對。不僅句與句對,而且同一句中也對,如“牙璋”對“鳳闕”,“鐵騎”對“龍城”。整齊的對仗,使詩更有節奏和氣勢,這在詩風綺靡的初唐詩壇上是很難能可貴的。
劉希夷-代悲白頭翁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洛陽女兒惜顏色,行逢落花長嘆息。
今年落花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
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祿池臺文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
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
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髮亂如絲。
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
這是一首擬古樂府,題又作《代白頭吟》。《白頭吟》是漢樂府相和歌楚調曲舊題,古辭寫女子毅然與負心男子決裂。劉希夷這首詩則從女子寫到老翁,詠歎青春易逝、富貴無常。構思獨創,抒情宛轉,語言優美,音韻和諧,藝術性較高,在初唐即受推崇,歷來傳為名篇。
此詩融會漢魏歌行、南朝近體及梁、陳宮體的藝術經驗,而自成一種清麗婉轉的風格。它還汲取樂府詩的敘事間發議論、古詩的以敘事方式抒情的手法,又能巧妙交織運用各種對比,發揮對偶、用典的長處,是這詩藝術上的突出成就。劉希夷生前似未成名,而在死後,孫季良編選《正聲集》,“以劉希夷詩為集中之最,由是大為時人所稱”(《大唐新語》)。可見他一生遭遇壓抑,是他產生消極感傷情緒的思想根源。這詩濃厚的感傷情緒,反映了封建制度束縛戕害人才的事實。
宋之問-送別杜審言
臥病人事絕,嗟君萬里行。
河橋不相送,江樹遠含情。
別路追孫楚,維舟吊屈平。
可惜龍泉劍,流落在豐城。
杜審言和宋之問均是初唐詩人,又都致力於律詩的創作。他們在文學上志同道合,在政治上也有許多一致的地方。公元698年,杜審言坐事貶吉州(今江西吉安)司戶參軍,宋之問寫此詩以贈。
這首詩情真意切,樸實自然,較之宋之問的某些應制詩,算是別具一格的了。詩的前四句通俗曉暢,選詞用字,不事雕飾,抒發感慨,委婉深沉。首聯直起直落,抒寫自如。當時,作者臥病在家,社會交往甚少,自不免孤零寂寞之感;偏偏這時又傳來了友人因貶謫而遠行的消息,那更是惆悵倍增。
宋之問-題大庾嶺北驛
宋之問
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復歸來?
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
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
這是宋之問流放欽州(治所在今廣西欽州東北)途經大庾嶺時,寫在嶺北驛的一首五律。大庾嶺在今江西大庾,嶺上多生梅花,又名梅嶺。古人認為此嶺是南北的分界線,因有十月北雁南歸至此,不再過嶺的傳說。
全詩寫的是“愁”,卻未著一“愁”字。儘管如此,人們還是感到愁緒滿懷,悽惻纏綿。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藝術魅力呢?因為“善道景者,絕去形容,略加點綴”,“善言情者,吞吐深淺,欲露還藏”(陸時雍《詩鏡總論》)。這首詩正是在道景言情上別具匠心。詩人以情佈景,又以景襯情,使情景融合,寫出了真實的感受,因而情真意切,動人心絃。
宋之問-早發始興江口至虛氏村作
宋之問
候曉逾閩嶂,乘春望越臺。
宿雲鵬際落,殘月蚌中開。
薜荔搖青氣,桄榔翳碧苔。
桂香多露裛,石響細泉回。
抱葉玄猿嘯,銜花翡翠來。
南中雖可悅,北思日悠哉。
鬒髮俄成素,丹心已作灰。
何當首歸路,行剪故園萊。
本篇作於詩人貶官南行途中。從詩中所寫景物表現出來的新鮮感看來,似為他初貶嶺南時所作。
宋之問-靈隱寺
宋之問
鷲嶺鬱岧嶢,龍宮鎖寂寥。
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
霜薄花更發,冰輕葉未凋。
夙齡尚遐異,搜對滌煩囂。
待入天台路,看餘度石橋。
靈隱寺在杭州西湖西北武林山下,始建於東晉時。《淳祐臨安志》說,在東晉咸和元年(326),印度僧人慧理,看到這座山,驚歎道:“此天竺國(古印度)靈鷲山之小嶺,不知何年飛來,佛在世日,多為仙靈所隱……”於是籌建了靈隱寺。
渡漢江
宋之問
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這是宋之問從瀧州(今廣東羅定縣)貶所逃歸,途經漢江(指襄陽附近的一段漢水)時寫的一首詩。
宋之問這次被貶瀧州,是因為他媚附武后的男寵張易之,可以說罪有應得。但這首詩的讀者,卻往往引起感情上的某種共鳴。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作者在表達思想感情時,已經捨去了一切與自己的特殊經歷、特殊身分有關的生活素材,所表現的僅僅是一個長期客居異鄉、久無家中音信的人,在行近家鄉時所產生的一種特殊心理狀態。而這種心理感情,卻具有極大的典型性和普遍性。形象大於思維的現象,似乎往往和作品的典型性、概括性聯結在一起。這首詩便是一例。人們愛拿杜甫《述懷》中的詩句“自寄一封書,今已十月後。反畏消息來,寸心亦何有!”和這首詩作類比,這正說明性質很不相同的感情,有時可以用類似方式來表現,而它們所概括的客觀生活內容可以是不相上下的。
沈佺期-雜詩三首(其三)
聞道黃龍戍,頻年不解兵。
可憐閨裡月,長在漢家營。
少婦今春意,良人咋夜情。
誰能將旗鼓,一為取龍城。
這是沈佺期的傳世名作之一。詩人類似“無題”的《雜詩》共有三首,都寫閨中怨情,流露出明顯的反戰情緒。這一首詩除了怨恨“頻年不解兵”外,還希望有良將早日結束戰事,是思想上較為積極的一首,藝術上也頗具特色。
夜宿七盤嶺
沈佺期
獨遊千里外,高臥七盤西。
山月臨窗近,天河入戶低。
芳春平仲綠,清夜子規啼。
浮客空留聽,褒城聞曙雞。
“七盤嶺”在今四川廣元東北,又名五盤嶺,有石磴七盤而上,嶺上有七盤關。沈佺期這首五律寫旅途夜宿七盤嶺上的情景,抒發惆悵不寐的愁緒。據本詩末句“褒城聞曙雞”,褒城在今陝西漢中北,七盤嶺在其西南。夜宿七盤嶺,則已過褒城,離開關中,而入蜀境。這詩或作於詩人此次入蜀之初。
獨不見
沈佺期
盧家少婦鬱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
白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
誰謂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
這首七律,是借用了樂府古題“獨不見”。郭茂倩《樂府詩集》解題雲:“獨不見,傷思而不得見也。”本詩的主人公是一位長安少婦,她所“思而不得見”的是征戍遼陽十年不歸的丈夫。詩人以委婉纏綿的筆調,描述女主人公在寒砧處處、落葉蕭蕭的秋夜,身居華屋之中,心馳萬里之外,輾轉反側,久不能寐的孤獨愁苦情狀。
郭震-古劍篇
君不見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
良工鍛鍊凡幾年,鑄得寶劍名龍泉。
龍泉顏色如霜雪,良工諮嗟嘆奇絕。
琉璃玉匣吐蓮花,錯鏤金環映明月。
正逢天下無風塵,幸得周防君子身。
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綠龜鱗。
非直結交遊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
何言中路遭棄捐,零落飄淪古獄邊。
雖復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
這是一首詠物言志詩。相傳是郭震受武則天召見時寫的,“則天覽而佳之,令寫數十本,遍賜學士李嶠、閻朝隱等”(張說《郭公行狀》)。從此,這首詩廣傳於世。
“古劍”是指古代著名的龍泉寶劍。據傳是吳國干將和越國歐冶子二人,用昆吾所產精礦,冶煉多年而鑄成,備受時人讚賞。但後來淪落埋沒在豐城的一個古牢獄的廢墟下,直到晉朝宰相張華夜觀天象,發現在鬥宿、牛宿之間有紫氣上衝於天,後經雷煥判斷是“寶劍之精上徹於天”,這才重新被髮掘出來。這首詩就是化用上述傳說,借歌詠龍泉劍以寄託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抒發不遇的感慨。
李適之-罷相
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
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這是一首因事而寫的諷刺詩。
李適之從天寶元年(742)至五載擔任左相。他是皇室後裔,入相前長期擔任刺史、都督的州職,是一位“以強幹見稱”的能臣幹員。而他性情簡率,不務苛細,待人隨和,雅好賓客,“飲酒一斗不亂,夜則宴賞,晝決公務,庭無留事”,又是一位分公私、別是非、寬嚴得當的長官。為相五年中,他與權奸李林甫“爭權不協”,而與清流名臣韓朝宗、韋堅等交好,所以“時譽美之”。但他清醒瞭解朝廷尖銳複雜的政治鬥爭和自己所處的地位,只自忠誠治理事務,不充諍臣,不為強者。因此,當他的友好韋堅等先後被李林甫誣陷構罪,他就“俱自不安,求為散職”。而在天寶五載,當他獲准免去左相職務,改任清要的太子少保時,感到異常高興而慶幸,“遽命親故歡會”,並寫了這首詩。
陳子昂-感遇三十八首(其二)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
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
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這首五言詩通篇詠香蘭杜若。香蘭和杜若都是草本植物,秀麗芬芳。蘭若之美,固然在其花色的秀麗,但好花還須綠葉扶。花葉掩映,枝莖交合,蘭若才顯得絢麗多姿。所以作品首先從蘭若的枝葉上著筆,迭用了“芊蔚”與“青青”兩個同義詞來形容花葉的茂盛,中間貫一“何”字,充滿讚賞之情。
感遇三十八首(其四)
陳子昂
樂羊為魏將,食子殉軍功。
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
吾聞中山相,乃屬放麑翁。
孤獸猶不忍,況以奉君終。
這是《感遇詩》的第四首。詩人拈出兩則對比鮮明的歷史故事,夾敘夾議,借古諷今,抒寫自己對時事的深沉感慨。全詩質樸雄健,寄寓遙深。詩中寫了兩個歷史人物:樂羊和秦西巴。樂羊是戰國時魏國的將軍,魏文侯命他率兵攻打中山國。樂羊的兒子在中山國,中山國君就把他殺死,煮成肉羹,派人送給樂羊。樂羊為了表示自己忠於魏國,就吃了一杯兒子的肉羹。魏文侯重賞了他的軍功,但是懷疑他心地殘忍,因而並不重用他。秦西巴是中山國君的侍衛。中山君孟孫到野外去打獵,得到一隻小鹿,就交給秦西巴帶回去。老母鹿一路跟著,悲鳴不止。秦西巴心中不忍,就把小鹿放走了。中山君以為秦西巴是個忠厚慈善的人,以後就任用他做太傅,教育王子。
一個為了貪立軍功,居然忍心吃兒子的肉羹。骨肉之情薄到如此,這樣的人,對別人豈能有忠心呢?一個憐憫孤獸,擅自將國君的獵物放生,卻意外地提拔做王子的太傅。這樣的人,對一隻孤獸尚且有惻隱之心,何況對他的國君呢?他肯定是能忠君到底的。
感遇三十八首(其二十三)
陳子昂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樹林。
何知美人意,驕愛比黃金?
殺身炎洲裡,委羽玉堂陰,
旖旎光首飾,葳蕤爛錦衾。
豈不在遐遠?虞羅忽見尋。
多材信為累,嘆息此珍禽。
這是一首寓言詩。全詩雙關到底,句句是說鳥,也句句是寫人。
這首詩內在的怨傷情緒是很濃重的,但在表現的方式上,卻採用了緩和的口氣,“溫柔敦厚”,“哀而不傷”,自是五言古詩的正聲。
燕昭王
陳子昂
南登碣石館,遙望黃金臺。
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
霸圖今已矣,驅馬復歸來。
這詩乍讀平淡無奇,細想卻含蘊深廣。
萬歲通天二年(697),武后派建安郡王武攸宜北征契丹,陳子昂隨軍參謀。武攸宜出身親貴,全然不曉軍事。陳子昂屢獻奇計,不被理睬,剴切陳詞,反遭貶斥,徙署軍曹。作者有感於燕昭王招賢振興燕國的故事,寫下了這首詩歌。燕昭王,是戰國時燕國的君主。公元前三一二年執政後,廣招賢士,使原來國勢衰敗的燕國逐漸強大起來,並且打敗了當時的強國──齊國。
這篇覽古之詩,一無藻飾詞語,頗富英豪被抑之氣,讀來令人喟然生慨。杜甫說:“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胡應麟《詩藪》說:“唐初承襲梁隋,陳子昂獨開古雅之源。”陳子昂的這類詩歌,有“獨開古雅”之功,有“始高蹈”的特殊地位。
登幽州臺歌
陳子昂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登幽州臺歌》這首短詩,由於深刻地表現了詩人懷才不遇、寂寞無聊的情緒,語言蒼勁奔放,富有感染力,成為歷來傳誦的名篇。
陳子昂是一個具有政治見識和政治才能的文人。他直言敢諫,對武后朝的不少弊政,常常提出批評意見,不為武則天採納,並曾一度因“逆黨”株連而下獄。他的政治抱負不能實現,反而受到打擊,這使他心情非常苦悶。
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696),契丹李盡忠、孫萬榮等攻陷營州。武則天委派武攸宜率軍征討,陳子昂在武攸宜幕府擔任參謀,隨同出征。武為人輕率,少謀略。次年兵敗,情況緊急,陳子昂請求遣萬人作前驅以擊敵,武不允。稍後,陳子昂又向武進言,不聽,反把他降為軍曹。詩人接連受到挫折,眼看報國宏願成為泡影,因此登上薊北樓(即幽州臺,遺址在今北京市),慷慨悲吟,寫下了《登幽州臺歌》以及《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等詩篇。
晚次樂鄉縣
陳子昂
故鄉杳無際,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舊國,道路入邊城。
野戍荒煙斷,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時恨,噭噭夜猿鳴。
陳子昂的詩,大多以素淡的筆墨抒寫真情實感,質樸明朗,蒼涼激越。而這首五律,無論從結構的嚴謹或情韻的悠長上說,都在陳詩中別具一格,值得重視。
詩題中的樂鄉縣,唐時屬山南道襄州,故城在今湖北荊門北九十里。從詩中所寫情況看來,本篇是詩人從故鄉蜀地東行,途經樂鄉縣時所作。“次”是停留的意思。
送魏大從軍
陳子昂
匈奴猶未滅,魏絳復從戎。
悵別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雁山橫代北,狐塞接雲中。
勿使燕然上,惟留漢將功。
這是一首贈別詩,出征者是陳子昂的友人魏大(姓魏,在兄弟中排行第一,故稱)。此詩不落一般送別詩纏綿於兒女情長、悽苦悲切的窠臼,從大處著眼,激勵出征者立功沙場,並抒發了作者的慷慨壯志。
全詩一氣呵成,充滿了奮發向上的精神,表現出詩人“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感遇》詩之三十五)的思想情操。感情豪放激揚,語氣慷慨悲壯,英氣逼人,讀來如聞戰鼓,有氣壯山河之勢。
春夜別友人
陳子昂
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
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
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
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
這首律詩一開頭便寫別筵將盡,分手在即的撩人心緒和寂靜狀態。作者抓住這一時刻的心理狀態作為詩意的起點,徑直但卻自然地進入感情的高潮,情懷頗為深摯。
這首詩中作者沒有套用長吁短嘆的哀傷語句,卻在沉靜之中見深摯的情愫。而要達到這樣的境界,應不溫不火。“火”則悲吟太過而感情淺露:“溫”則缺乏蘊藉而情致不深。此詩寫離情別緒意態從容而頗合體度,有如琵琶弦上的淙淙清音,氣象至為雍雅,不作哀聲而多幽深的情思。
賀知章-詠柳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這是一首詠物詩,寫的是早春二月的楊柳。
也許有人會懷疑:我國古代有不少著名的美女,柳,為什麼單單要用碧玉來比呢?我想,這有兩層意思:一是碧玉這名字和柳的顏色有關,“碧”和下句的“綠”是互相生髮、互為補充的。二是碧玉這個人在人們頭腦中永遠留下年輕的印象。提起碧玉,人們就會聯想到“碧玉破瓜時”這首廣泛流傳的《碧玉歌》,還有“碧玉小家女”(肖繹《採蓮賦》)之類的詩句。碧玉在古代文學作品裡,幾乎成了年輕貌美的女子的泛稱。用碧玉來比柳,人們就會想象到這美人還未到丰容盛鬋的年華;這柳也還是早春稚柳,沒有到密葉藏鴉的時候;和下文的“細葉”“二月春風”又是有聯繫的。
回鄉偶書二首
賀知章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賀知章在天寶三載(744),辭去朝廷官職,告老返回故鄉越州永興(今浙江蕭山),時已八十六歲,這時,距他中年離鄉已有五十多個年頭了。人生易老,世事滄桑,心頭有無限感慨。《回鄉偶書》的“偶”字,不只是說詩作得之偶然,還洩露了詩情來自生活、發於心底的這一層意思。
陸游說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回鄉偶書》二首之成功,歸根結底在於詩作展現的是一片化境。詩的感情自然、逼真,語言聲韻彷彿自肺腑自然流出,樸實無華,毫不雕琢,讀者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引入了詩的意境。象這樣源於生活、發於心底的好詩,是十分難得的。
沈如筠-閨怨
雁盡書難寄,愁多夢不成。
願隨孤月影,流照伏波營。
這是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丈夫戍守南疆,妻子獨處空閨,想象著憑藉雁足給丈夫傳遞一封深情的書信;可是,春宵深寂,大雁都回到自己的故鄉去了,斷鴻過盡,傳書無人,此情此景,更添人愁緒。
這首詩為思婦代言,表達了對征戍在外的親人的深切懷念,寫來曲折盡致,一往情深。
詩沒有單純寫主人公的愁怨和哀傷,也沒有僅憑旁觀者的同情心來運筆,而是通過人物內心獨白的方式,著眼於對主人公純潔、真摯、高尚的思想感情的描寫,格調較高,不失為一首佳作。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被聞一多先生譽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宮體詩的自贖》)的《春江花月夜》,一千多年來使無數讀者為之傾倒。一生僅留下兩首詩的張若虛,也因這一首詩,“孤篇橫絕,竟為大家”。
詩篇題目就令人心馳神往。春、江、花、月、夜,這五種事物集中體現了人生最動人的良辰美景,構成了誘人探尋的奇妙的藝術境界。
《春江花月夜》是樂府《清商曲辭。吳聲歌曲》舊題。創制者是誰,說法不一。或說“未詳所起”;或說陳後主所作;或說隋煬帝所作。今據郭茂倩《樂府詩集》所錄,除張若虛這一首外,尚有隋煬帝二首,諸葛穎一首,張子容二首,溫庭筠一首。它們或顯得格局狹小,或顯得脂粉氣過濃,遠不及張若虛此篇。這一舊題,到了張若虛手裡,突發異彩,獲得了不朽的藝術生命。時至今日,人們甚至不再去考索舊題的原始創制者究竟是誰,而把《春江花月夜》這一詩題的真正創制權歸之於張若虛了。
張說-蜀道後期
客心爭日月,來往預期程。
秋風不相待,先至洛陽城。
這首詩是張說在校書郎任內出使西川時寫的,雖只寥寥二十字,卻頗能看出他寫詩的技巧和才華。
一個接受任務到遠地辦事的人,總是懷著對親人的眷戀,一到目的地,就掐指盤算著迴歸的日期,這種心情是很自然的。但張說能把這種幽隱的心情“發而為詩”,而且壓縮在兩句話裡,卻不簡單。
張說早些時就寫過一首《被使在蜀》詩:“即今三伏盡,尚自在臨邛。歸途千里外,秋月定相逢。”歸期定在秋月,即此詩所謂“預期程”。不料時屆秋令,秋風已起,比詩人“先至洛陽城”,他卻落後了,即詩題所謂“後期”。秋風本是按時而起,無所謂“先”;只因詩人歸期“後”了,便顯出秋風的“先”來。兩首合看,於詩中的情味當有更深的體會。
送梁六自洞庭山
張說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
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嚴羽有一段論詩名言:“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滄浪詩話》)離了具體作品,這話似玄乎其玄;一當聯繫實際,便覺精闢深至。且以這首標誌七絕進入盛唐的力作來解剖一下吧。
這是作者謫居嶽州(即巴陵,今岳陽)的送別之作。梁六為作者友人潭州(今湖南長沙)刺史梁知微,時途經嶽州入朝。洞庭山(君山)靠巴陵很近,所以題雲“自洞庭山”相送。詩中送別之意,若不從興象風神求之,那真是“無跡可求”的。
關於君山傳說很多,一說它是湘君姊妹遊息之所(“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說“其下有金堂數百間,玉女居之”(《拾遺記》),這些神仙荒忽之說,使本來實在的君山變得有幾分縹緲。“水上浮”的“浮”字,除了表現湖水動盪給人的實感,也微妙傳達這樣一種迷離撲朔之感。
故應麟說:“唐初五言絕,子安(王勃)諸作已入妙鏡。七言初變梁陳,音律未諧,韻度尚乏”,“至張說《巴陵》之什(按即此詩),王翰《出塞》之吟,句格成就,漸入盛唐矣。”(《詩藪》)他對此詩所作的評價是公允的。七絕的“初唐標格”結句“多為對偶所累,成半律詩”(《升庵詩話》),此詩則通體散行,風致天然,“惟在興趣”,全是盛唐氣象了。作者張說不僅是開元名相,也是促成文風轉變的關鍵人物。其律詩“變沈宋典整前則,開高岑後矯清規”,亦繼往而開來。而此詩則又是七絕由初入盛里程碑式的作品。
蘇頲-奉和春日幸望春宮應制
東望望春春可憐,更逢晴日柳含煙。
宮中下見南山盡,城上平臨北斗懸。
細草偏承回輦處,飛花故落奉觴前。
宸遊對此歡無極,鳥弄歌聲雜管絃。
這是一首奉和應制詩,是臣下奉命應和皇帝陛下首唱之作。這類詩的思想內容大抵是歌功頌德,粉飾太平,幾無可取。但是要寫得冠冕華貴,雍容典麗,得體而不作寒乞相,縝密而有詩趣,卻也不大容易。
原唱題曰“春日幸望春宮”。皇帝駕臨其處叫作“幸”。“望春宮”是唐代京城長安郊外的行宮,有南、北兩處,此指南望春宮,在東郊萬年縣(今陝西長安東),南對終南山。這詩便是歌詠皇帝春遊望春宮,頌聖德,美昇平。它緊扣主題,構思精巧,堂皇得體,頗費工夫,也見出詩人的才能技巧。
這是一首盛世的歌功頌德之作,多少見出一些開明政治的氣氛,情調比較自然歡暢,語言典麗而明快。雖然浮華誇張的粉飾不多,但思想內容也實無可取。並且由於是奉和應制之作,拘於君臣名分,終究不免感恩承歡,因此詩人的才能技巧,主要用於追求藝術形式的精美得當,實質上這是一首精巧的形式主義作品。不過,唐詩有此一種,不妨一讀,以賞奇,以廣見。
汾上驚秋-蘇頲
蘇頲
北風吹白雲,萬里渡河汾。
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
按照題目的標示,這首五絕大概是寫詩人在汾水上驚覺秋天的來臨,抒發歲暮時邁之類的感慨。詩的內容似乎也即如此。其實它有興寄,有深意,是一首頗具特色的即興詠史詩。
汾水在今山西省。這詩所說的“河汾”,是指汾水流入黃河的一段。這河、汾沿岸,便是漢、唐的河東郡。河東郡有個汾陰縣(今山西萬榮南)。漢武帝元鼎四年(前113)夏天,方士奏報祥瑞,在汾陰掘獲黃帝鑄造的寶鼎。武帝大喜,秋天親自來到汾陰,祭祀土神后土,還和群臣在船中飲宴賦詩,作《秋風辭》。
開元時期的唐玄宗雄心勃勃,大有追步漢武帝之意。開元十一年(723)二月,玄宗來到汾陰祭祀后土,並下令改稱汾陰為寶鼎縣。蘇頲其時正在禮部尚書任上,當也從駕參加了這個祭祀盛典。蘇頲長期充任中樞要職,甚受玄宗器重。大概就在從駕祭祀后土之後,忽然被調離朝廷,出京入蜀,任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到開元十三年才又調回長安。外放的兩年,是他一生仕履中最感失意的時期,這詩可能就是這一兩年中的一個秋天所作的。
張敬忠-邊詞
五原春色舊來遲,二月垂楊未掛絲。
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落時。
張敬忠是初唐一位不大出名的詩人,《全唐詩》僅錄存其詩二首。據《新唐書。張仁願傳》記載,中宗神龍三年(707),張仁願任朔方軍總管時,曾奏用當時任監察御史的張敬忠分判軍事。這首《邊詞》,大約就是他在朔方軍幕任職時的作品。
這首詩散起對結,結聯又用一意貫串、似對非對的流水對,是典型的“初唐標格”。這種格式,對於表現深沉凝重的思想感情可能有一定侷限,但卻特別適合表現安恬愉悅、明朗樂觀的思想感情。詩的風調輕爽流利,意致自然流動,音律和婉安恬,與它所表現的感情和諧統一,讓人感到作者是用一種坦然的態度對待“春色舊來遲”、“垂楊未掛絲”的景象。特別是三四兩句,在“河畔冰開日”與“長安花落時”的工整對仗之前,分別用“即今”、“便是”這樣輕鬆流易的詞語勾連呼應,構成了一種顧盼自如的風神格調。“治世之音安以樂”(《毛詩序》),這首詩可以作為一個典型的例證。不妨說,它是初唐標格與盛唐氣象的結合。
張九齡-感遇十二首(其一)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九齡遭讒貶謫後所作的《感遇》詩十二首,樸素遒勁,寄慨遙深。此為第一首,詩以比興手法,抒發了詩人孤芳自賞,不求人知的情感。
古體詩而只寫八句,算是短小的了,而張九齡在寥寥短章中,獅子搏兔,也用全力。詩前二句是起,三四句是承,五六句是轉,七八句是合,結構嚴謹。而且做到了意盡詞盡,無一字落空。表現形式上,運用了比興手法,詞意和平溫雅,不激不昂,使讀者毫不覺得在詠物的背後,講著高雅的生活哲理。
感遇十二首(其四)
張九齡
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
側見雙翠鳥,巢在三珠樹。
矯矯珍木巔,得無金丸懼?
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惡。
今我遊冥冥,弋者何所慕!
這是一首寓言詩,大約是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736),李林甫、牛仙客執政後,詩人被貶為荊州刺史時所寫。詩中以孤鴻自喻,以雙翠鳥喻其政敵李林甫、牛仙客,說明一種哲理,同時也隱寓自己的身世之感。二年後詩人就去世了,這首詩該是他晚年心境的吐露。
感遇十二首(其七)
張九齡
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
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
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
運命唯所遇,循環不可尋。
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讀著張九齡這首歌頌丹橘的詩,很容易想到屈原的《橘頌》。屈原生於南國,橘樹也生於南國,他的那篇《橘頌》一開頭就說:“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其託物喻志之意,灼然可見。張九齡也是南方人,而他的謫居地荊州的治所江陵(即楚國的郢都),本來是著名的產橘區。他的這首詩一開頭就說:“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其託物喻志之意,尤其明顯。屈原的名句告訴我們:“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可見即使在南國,一到深秋,一般樹木也難免搖落,又哪能經得住嚴冬的摧殘?而丹橘呢,卻“經冬猶綠林”。一個“猶”字,充滿了讚頌之意。
杜甫在《八哀。故右僕射相國張公九齡》一詩中稱讚張九齡“詩罷地有餘,篇終語清省。”後一句,是說他的詩語言清新而簡練;前一句,是說他的詩意餘象外,給讀者留有馳騁想象和聯想的餘地。讀這首詩我們不就很自然地聯想到當時朝政的昏暗和詩人坎坷的身世嗎!這首詩平淡而渾成,短短的篇章中,時時用發問的句子,具有正反起伏之勢,而詩的語氣卻是溫雅醇厚,憤怒也罷,哀傷也罷,總不著痕跡,不露圭角,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湖口望廬山瀑布水
張九齡
萬丈紅泉落,迢迢半紫氛。
奔流下雜樹,灑落出重雲。
日照虹霓似,天清風雨聞。
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
湖口即鄱陽湖口,唐為江州戌鎮,歸洪州大都督府統轄。這詩約為張九齡出任洪州都督轉桂州都督前後所作。
張九齡在此之前,有一段曲折的經歷。開元十一年(723),張說為宰相,張九齡深受器重,引為本家,擢任中書舍人。開元十四年,張說被劾罷相,他也貶為太常少卿。不久,出為冀州刺史。他上疏固請改授江南一州,以便照顧家鄉年老的母親。唐玄宗“優制許之,改為洪州都督,俄轉桂州都督,仍充嶺南道按察使”(《舊唐書。張九齡傳》)。這是一段使他對朝廷深為感戴的曲折遭遇。驟失宰相的依靠,卻獲皇帝的恩遇,說明他的才德經受了考驗。為此,他躊躇滿志,在詩中微妙地表達了這種情懷。
這詩描寫的是廬山瀑布水的遠景,從不同角度,以不同手法,取大略細,寫貌求神,重彩濃墨,渲染烘托,以山相襯,與天相映,寫出了一幅雄奇絢麗的廬山瀑布遠景圖;而寓比寄興,景中有人,象外有音,節奏舒展,情調悠揚,賞風景而自憐,寫山水以抒懷,又處處顯示著詩人為自己寫照。
作為一首山水詩,它的藝術是獨特而成功的。乍一讀,它好象只是在描寫、讚美瀑布景象,有一種欣賞風景、吟詠山水的名士氣度。稍加吟味,則可感覺其中蘊激情,懷壯志,顯出詩人胸襟開闊,風度豪放,豪情滿懷,其藝術效果是奇妙有味的。“詩言志”,山水即人,這首山水詩是一個成功的例證。
望月懷遠
張九齡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這是一首月夜懷念遠人的詩。起句“海上生明月”意境雄渾闊大,是千古佳句。它和謝靈運的“池塘生春草”,鮑照的“明月照積雪”,謝朓的“大江流日夜”以及作者自己的“孤鴻海上來”等名句一樣,看起來平淡無奇,沒有一個奇特的字眼,沒有一分點染的色彩,脫口而出,卻自然具有一種高華渾融的氣象。這一句完全是景,點明題中的“望月”。第二句“天涯共此時”,即由景入情,轉入“懷遠”。前乎此的有謝莊《月賦》中的“隔千里兮共明月”,後乎此的有蘇軾《水調歌頭》詞中的“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都是寫月的名句,其旨意也大抵相同,但由於各人以不同的表現方法,表現在不同的體裁中,謝莊是賦,蘇軾是詞,張九齡是詩,相體裁衣,各極其妙。這兩句把詩題的情景,一起就全部收攝,卻又毫不費力,仍是張九齡作古詩時渾成自然的風格。
歸燕詩
張九齡
海燕雖微眇,乘春亦暫來。
豈知泥滓賤,只見玉堂開。
繡戶時雙入,華堂日幾回。
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
這是一首詠物詩。所詠的是將要歸去的燕子,卻並沒有工細地描繪燕子的體態和風神,而是敘述和議論多於精工細雕的刻畫,如不解其寄託的深意,便覺質木無文。然而,它確是一首妙用比興、寓意深長的詠物詩。
阮閱《詩話總龜》卷十七引《明皇雜錄》,說張九齡在相,有謇諤匪躬之誠。明皇怠於政事,李林甫陰中傷之。方秋,明皇令高力士持白羽扇賜焉。九齡作《歸燕詩》貽林甫。從上面所記本事推知,這首詩應寫於張九齡被罷相的前夕。作者是唐玄宗開元年間的名相,以直言敢諫著稱。由於李林甫等毀謗,玄宗漸漸疏遠張九齡。開元二十四年,張被罷相,《歸燕詩》大約寫於這年秋天。
賦得自君之出矣
張九齡
自君之出矣,不復理殘機。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自君之出矣》是樂府詩雜曲歌辭名。賦得是一種詩體。張九齡摘取古人成句作為詩題,故題首冠以“賦得”二字。
王之渙-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鸛雀樓,又名鸛鵲樓,據《清一統志》記載,樓的舊址在山西蒲州(今永濟縣,唐時為河中府)西南,黃河中高阜處,時有鸛雀棲其上,遂名。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記述:“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王之渙的這首五絕是“唐人留詩”中的不朽之作。
就全詩而言,這首詩是日僧空海在《文鏡秘府論》中所說的“景入理勢”。有人說,詩忌說理。這應當只是說,詩歌不要生硬地、枯燥地、抽象地說理,而不是在詩歌中不能揭示和宣揚哲理。象這首詩,把道理與景物、情事溶化得天衣無縫,使讀者並不覺得它在說理,而理自在其中。這是根據詩歌特點、運用形象思維來顯示生活哲理的典範。
這首詩在寫法上還有一個特點:它是一首全篇用對仗的絕句。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選錄這首詩時曾指出:“四語皆對,讀來不嫌其排,骨高故也。”絕句總共只有兩聯,而兩聯都用對仗,如果不是氣勢充沛,一意貫連,很容易雕琢呆板或支離破碎。這首詩,前一聯用的是正名對,所謂“正正相對”,語句極為工整,又厚重有力,就更顯示出所寫景象的雄大;後一聯用的是流水對,雖兩句相對,而沒有對仗的痕跡。詩人運用對仗的技巧也是十分成熟的。
《夢溪筆談》中曾指出,唐人在鸛雀樓所留下的詩中,“惟李益、王之渙、暢當三篇,能狀其景”。李益的詩是一首七律;暢當的詩也是一首五絕,也題作《登鸛雀樓》。全詩如下:“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詩境也很壯闊,不失為一首名作,但有王之渙的這首詩在前,比較之下,終輸一籌,不得不讓王詩獨步千古。
涼州詞
王之渙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據唐人薛用弱《集異記》記載:開元間,王之渙與高適、王昌齡到酒店飲酒,遇梨園伶人唱曲宴樂,三人便私下約定以伶人演唱各人所作詩篇的情形定詩名高下。結果三人的詩都被唱到了,而諸伶中最美的一位女子所唱則為“黃河遠上白雲間”。王之渙甚為得意,這就是著名的“旗亭畫壁”故事。此事未必實有。但表明王之渙這首《涼州詞》在當時已成為廣為傳唱的名篇。
宴詞
王之渙
長堤春水綠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
莫聽聲聲催去棹,桃溪淺處不勝舟。
長堤逶迤,水色碧明,東風鼓帆,桃花逐波。這首寫於宴席上的七絕所展示的,不正是一幅色調清麗明快的水彩畫嗎?然而,它的主題卻是“離愁”。
春天萬象復甦,生機盎然,可是詩人看到的卻是碧澄的河水“悠悠”地流去了。詩人從首句起就試著撩撥讀者聯想的心絃,一個“綠”字點明“春水”特色,也暗示了詩人一片惜別深情。次句“畎入漳河一道流”,詩人擴大視野,寓情於景,以景抒情,仍以春景喚起人們聯想。你看,那夾著田畝的涓涓渠水宛如一條細長的飄帶,緩緩匯入漳河,一起向遠方流去,一望無際的碧野顯得多麼柔和協調。然而眼前美景卻激起詩人的無限憂思,春水猶能跟漳河“一道流”,而詩人卻不能與友人同往,該是何等遺憾!想到好景不長,盛筵難再,一縷縷愁思油然而起。由於移情的作用,讀者不由自主地和詩人的心緒貼近了。三、四句,詩人一下子從視覺轉到聽覺和想象上。儘管添愁助恨的棹聲緊緊催促,還是不要去理睬它吧!要不然越來越多的離愁別恨一齊載到船上,船兒就會漸漸過“重”,就怕這桃花溪太淺,載不動這滿船的離愁啊!詩人以“莫聽”這樣勸慰的口吻,將許多難以言傳的情感蘊含於內,情致委婉動人。詩中以“溪淺”反襯離愁之深,以桃花隨溪水漂流的景色寄寓詩人的傷感。至此,通篇沒有一個“愁”字,讀者卻已通過詩中描繪的畫面,充分領略詩人的滿腹愁緒了。
這首匠心獨運的小詩含蓄蘊藉。詩人從“看到的”、“聽到的”,最終寫到“想到的”,不直接由字面訴說離愁,讀之卻自然知其言愁,意境深邃,啟迪人思,耐人玩味。
孟浩然-秋登萬山寄張五
北山白雲裡,隱者自怡悅。
相望始登高,心隨雁飛滅。
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髮。
時見歸村人,平沙渡頭歇。
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
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
這是一首懷人之作。張五名子容,隱居於襄陽峴山南約兩裡的白鶴山。孟浩然園廬在峴山附近,因登峴山對面的萬山以望張五,並寫詩寄意。全詩情隨景生,而景又烘托情,兩者緊密聯繫,真做到了情景交融,渾為一體。情飄逸而真摯,景清淡而優美,為孟詩代表作之一。
晉代陶弘景《答詔問山中何所有》雲:“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孟浩然這首詩開頭兩句就從陶詩脫化而來。
三四兩句起,進入題意。“相望”表明了對張五的思念。由思念而“登萬山”遠望,望而不見友人,但見北雁南飛。詩人的心啊,似乎也隨鴻雁飛去,消逝在遙遠的天際。這是寫景,又是抒情,情景交融。雁也看不見了,而又近黃昏時分,心頭不禁泛起淡淡的哀愁,然而,清秋的山色卻使人逸興勃發。
“時見歸村人,平沙渡頭歇,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是寫從山上四下眺望。天至薄暮,村人勞動一日,三三兩兩逐漸歸來。他們有的行走於沙灘,有的坐歇於渡頭。顯示出人們的行動從容不迫,帶有幾分悠閒。再放眼向遠處望去,一直看到“天邊”,那天邊的樹看去細如薺菜,而那白色的沙洲,在黃昏的朦朧中卻清晰可見,似乎蒙上了一層月色。
這四句詩是全篇精華所在。在這些描述中,作者既未著力刻畫人物的動作,也未著力描寫景物的色彩。用樸素的語言,如實地寫來,是那樣平淡,那樣自然。既能顯示出農村的靜謐氣氛,又能表現出自然界的優美景象。正如皮日休所謂:“遇景入詠,不拘奇抉異。……涵涵然有云霄之興,若公輸氏當巧而不巧者也。”沈德潛評孟詩為“語淡而味終不薄”,這實為孟詩的重要特徵之一。
在這四句詩裡,作者創造出一個高遠清幽的境界,這同“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等詩的意境,是頗為近似的。正所謂“每誦之,有泉流石上、風來松下之音”。這代表了孟詩風格的一個重要方面。
“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照應開端數句。既明點出“秋”字,更表明了對張五的思念,從而顯示出友情的真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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