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專訪:23年後,重回柏林的賈樟柯和我們聊了這些

專訪:23年後,重回柏林的賈樟柯和我們聊了這些

1905電影網專稿“這才是真正的開幕影片”,在柏林國際電影節,不少媒體人盛讚賈樟柯的影片《一直游到海水變藍》,連柏林國際電影節也給足了這位中國導演面子,整個電影節第一場媒體場就是放映這部紀錄片。

今年的柏林電影節,巴西電影大放異彩,意大利電影短暫回春,法國電影一如既往地強勢,特別展映和新開設的“奇遇”單元則讓好萊塢明星搶盡了閃光燈。

中國電影方面,賈樟柯一人幾乎就撐起了半邊天。

专访:23年后,重回柏林的贾樟柯和我们聊了这些

他執導的全新紀錄片《一直游到海水變藍》入圍特別展映、監製的電影《平靜》入圍論壇單元以及柏林電影節Taents單元有個工作坊要主持,還有一場電影節70週年和霍猛的對談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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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大師班

23年後,賈樟柯重回柏林電影節,已經不是當年帶著處女作頭次出國的毛頭小子了;現在的他,是蜚聲海內外的著名導演,國際A類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常客,更是平遙國際電影展的創立者。此次他出席不同場合的活動,實有榮光。

談新作

新作重點是記錄和表達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的野心是以歷史親歷者的講述,實現對1949年以後中國歷史的微觀呈現。賈樟柯一貫偏好口述史的記錄形式,和《海上傳奇》一樣,今次他的採訪對象也全是大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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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紀錄片以鄉土文學的根系為切入點,從賈家村為出發,邀請賈平凹、餘華和梁鴻三位來自不同代際的鄉土文學代表人物,講述在不同的關鍵歷史節點,自己作為個體的人生境況,以及在人生的不同節點,一次次回到家鄉、回到鄉村而收穫的創作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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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在發佈會時說,之所以選擇“一直游到海水變藍”這個標題,是因為餘華在家鄉海鹽縣的海邊給自己講了一個故事:小時候大海是黃色的,餘華在海邊走著走著,興致上來,就會跳下海游泳,一直遊,游到海水變藍。

他被這個故事深深感染,覺得這是一個愚公移山一般的故事,於是放棄了原片名《一個村莊的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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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和餘華

作為個體人渴望有很多改變,但我們每個人能夠改變的很少。賈樟柯在本片中呈現的兩種人物——作家和農民,恰恰是在生活和藝術兩個場域內互為靈感的。他想通過拍攝紀錄片這件事告訴大家,也告誡自己,文化事業是個漸進的過程,不要急,慢慢來,保持工作的持久性。

拍攝這部紀錄片的過程一直很“隨性”,從最初的方向到成片,一直在改變。“一開始我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敘事,所謂敘事一開始只是拍作家;後來我們也開始同步地拍他們生活環境裡面的城市印象或者鄉村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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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拍攝和採訪進度的推進,賈樟柯才慢慢從中歸納整理出了一個模式:每個人的講述核心都是人的一些基本問題:吃飯、戀愛、生病……關注人的精神心理可以從關注人際關係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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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餘華和梁鴻分別代表了6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的人,但是中國的歷史並不是從他們開始的。這個國家劇烈的變化是從1949年開始的,於是在影片中,賈樟柯融入了很多老百姓講述者,就是作家們的父輩,也是他們小說中的人物。

這部紀錄片從農村出發,希望能讓更多人去理解這份鄉情。但隨著紀錄片拍攝的深入,他也發現很多年輕人對這塊記憶是空缺的。“比如說梁鴻的兒子跟梁鴻就是上下代關係,他媽媽經歷那些他已經沒有辦法體察了,甚至連語言都失去了。”

不急,似乎成了賈樟柯這次的態度。

“我覺得所謂記憶傳承、歷史傳承的責任在當事人身上,在於我們要講出來。我們經歷過這這件事,表達、記錄是首要的,其次才是更年輕一代的興趣。”

談傳承

霍猛和我創作思路很像

傳承”這個詞放在如今的賈樟柯身上再適合不過了。

電影《平靜》是他監製的新作,也是導演宋方繼《記憶望著我》之後,兩人的二次合作。這次接受我們的採訪時,他也剛結束了《平靜》的映後見面,“畢竟是自己製片的電影,首映還是要去站臺,也要多多支持青年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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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平靜》柏林國際電影節首映

當然,最受大眾關注的還是他和《過昭關》導演霍猛的對談。

今年恰逢柏林國際電影節70週年大慶,新任總監卡洛·沙特里安專門策展了“On Transmission(傳承)”這個新單元,邀請和柏林電影節發展有緊密聯繫的七位電影人,由他們選擇一位和自己的創作有所聯繫的下一代導演進行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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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處女作從這裡出發的賈樟柯,自然成為了卡洛的邀請對象。於是,他選擇了青年導演霍猛。

“他的《過昭關》在平遙國際影展和呂梁文學季都有放映。”顯而易見,這部從農村出發,關注農村的影片已是賈樟柯的心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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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是霍猛自己當時投稿參加了平遙國際影展,於是被選片人馬爾科發現,便邀請去了平遙進行全球首映,最後更是獲得了最佳導演榮譽。”談到這部電影時,賈樟柯有說不盡的興奮,像極了父母在別人面前介紹自己孩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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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次對談之後,他對霍猛有了更多新的發現,“我和他都是從一個小的切入點入手,通過農村去理解整個社會的情況。”這種默契讓他更為興奮,“他比我年輕很多,但能從作品中對農村有非常敏銳的觀察,這件事情真的太難得了。”

或許,對於觀眾而言,可以再期待兩人在創作上會有什麼新的火花碰撞。

在結束了在柏林這幾天密密麻麻的行程之後,賈樟柯坦言想趕快回國了,“老母親還在家裡等我吶。”

1905電影網柏林對話賈樟柯

(以下為部分採訪實錄)

1905電影網:一開始就確定要選擇作家作為本片的歷史講述者嗎?紀錄片的整體敘事結構是在和他們的交流中成型的嗎?

賈樟柯:對。所謂敘事一開始只是拍作家;後來我們也開始同步地拍他們生活環境裡面的城市印象或者鄉村印象。所以這電影裡面也有很多公共空間的畫面。這樣的話形成一個大的結構,就是作家和這些普通人、無名氏之間形成一種互文關係,這些作家他們講的故事可能發生在所有人身上,我們抓拍下來街頭普通人可能就是他們小說裡面的人物,每一個人都在這種共同敘事之中。然後逐漸出現了十八個段落的結構。

最早開拍的時候,我們的片名叫做“一個村莊的文學”,因為整個電影是從村莊開始講起、開始拍攝的。那麼拍到中間時候我就知道這個片名得改變了,因為電影的主題並不是在講文學,而是說把文學家作為歷史當事人。

1905電影網:影片開頭的半個小時,拼貼賈家村各位老人的生活片段(比如吃飯、喝茶)、以及他們作為普通人的口述回憶,是否和後面的作家採訪之間有某種斷裂或者脫節?

賈樟柯:我個人覺得是非常好的融合。因為這些老百姓講述者,就是作家們的父輩,也是他們小說中的人物。歷史不是憑空的,國家劇烈的變化是從49年開始的,並不是從賈平凹記憶的年代開始的。那麼49年到六十年代,這段歷史誰來講?我就用這組人物來補上。

1905電影網:你一貫喜歡在紀錄片中插入一些非記錄影像。《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中,章節之間,有很多“擺拍”畫面,一些普通農民,在田間地頭,用努力掩飾口音的普通話朗誦著名作家的選段。這種設計,是在傳達某種具體的信息嗎?

賈樟柯:其實這是一個離間的效果。紀錄片是重新組織真實素材,這種結構感、組織感,我覺得是應該暴露出來的。故事片有一個最大的原則,夢幻原則。就是造夢,讓觀眾忘記他觀看的是被加工、組織過的影像。紀錄片的組織感反而我個人更喜歡,就是要告訴觀眾,紀錄片再客觀,它終究是一種主觀建構起來的東西。

1905電影網:那麼這些朗誦作品片段的,真的是普通人嗎?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賈樟柯:就是賈家村的農民。比如我看村裡這個大姐順眼,我就讓大姐來給我念一段兒,我們拍。但是我也沒有導演,也沒有讓他們“擺拍”,這叫“安排”。她讀成啥樣我們就拍成啥樣。

1905電影網:這次的紀錄片沒有使用你平時慣用的流行金曲系列,而是選用了古典樂,交響或者歌劇。是口味改變了嗎?

賈樟柯

:也不是口味改變了。這次選用的也是我平常聽得最多的那些。相比較具有年代標誌的流行樂,古典樂更加抽象。我需要藉助音樂的結構性,來配合、支撐本片十八個章節的設置。整個電影的敘事結構也是交響樂化的。中國的音樂,無論傳統還是流行都有固定的、被賦予的意境和敘事感。古典樂放在中國電影裡,就是創作者的高度抽象化。

1905電影網:對你來說,還有哪些重要的鄉村文學作品?

賈樟柯:去年讀了很多東北作家的東西,比如雙雪濤。

1905電影網:你從自己熟悉的土壤出發,討論鄉村。會不會擔心年輕人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賈樟柯:我也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危機。但是我覺得所謂記憶傳承、歷史傳承的責任在當事人身上,在於我們要講出來。我們經歷過這這件事,表達、記錄是首要的,其次才是更年輕一代的興趣。首先是擁有記憶的人的責任,其次才是接受者的責任。

我們是不是重視我們自己的記憶,我們是不是有足夠的坦誠跟足夠的膽量把我們的經歷談出來的,其實責任更在我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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