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徐先生:中国的培根?
地理学家、浙大前校长竺可桢很崇拜徐先生。他曾发文纪念徐先生逝世三百周年。文中将徐先生与英国哲学家培根相比,以显示徐先生在中国科学史上的先驱地位。
梁启超《饮冰室文集卷六十四》盛赞徐sir:“他是头一位翻译欧文书籍的人,他译的《几何原本》在古今翻译界总算第一流作品,他对于数学、天文学、论理都有很深的修养,自己著书不少。”
看到这儿,徐sir的大名就呼之欲出了。根据我目前对徐先生的认识,梁启超对他的评价有两处需要补充说明:
1、《几何原本》由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Ricci)与他合译。
2、不止“数学、天文和论理”,徐sir在文学、农业、军事等方面,皆有高于时人的建树。
铛铛!没错,他就是徐光启啦。由上表所见,《徐光启全集》所收书(篇)目,大部分为徐光启本人的著作,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原创作品。
此外也不乏译作加成,他是晚明时期有名的译者,时常采用合作翻译法。徐公涉猎的学科范围甚广,世界同期或许只有弗朗西斯·培根能与其相提并论,竺可桢先生可谓慧眼识英雄。
徐光启(1562—1633)和培根(1561—1626)都是年少成名的学霸。徐光启早早考过大学(秀才)、省状元(乡试第一),后将科举备考资料整理出版,遭到家乡学弟学妹哄抢。虽然考了四次进士才中,但主考官慧眼识珠,从落榜的试卷中发现了他,破例给他进士及第(全国第一好吗!)。
培根12岁入剑桥大学,15岁作为英国驻法大使的随员旅居巴黎,21岁取得了律师资格,23岁任国会议员。是不是被秀了一脸?都2020年了,剑桥多难进,法考多难过,大家心里没点B数吗……
二位也都是
终身学习的代表。徐光启年轻时研究古典文学,后来结识了西方传教士朋友,蓦然发现:哇哦,外面的世界真大呀。于是弃文,从数学逻辑天文地理军事农业商业手工业……那边,培根不仅学习律法,后来更是转向哲学、历史、逻辑学、教育学的深入探索。很多人探索归探索,新鲜玩意拨弄两下就丢掉了,但他们不。在许多研究领域,他们的成就都可圈可点,几乎将人类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
用今天的话来讲,我只能双击666:
两位老铁,全才啊!
在官场上,他俩都当过国家大官,跻身顶尖梯队。徐光启在朝中步步高升,最高曾任文渊阁大学士;培根曾任掌玺大臣、英格兰大法官。但二者在官场的结局不同。
培根终因贪污失职被罢免,十八世纪诗人蒲伯曾叹:“你若爱才,培根才华照人,他是人类中最有智慧、最光辉、最卑鄙(?)的一个。”
而徐光启一生俭朴光明,据《明史》记载,盖上棺材那天,他的口袋里都没有余钱,足见其为官清廉。
至于徐光启是否如梁启超所言,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翻译欧文书籍的人,我不敢妄下结论,也并不十分感兴趣,让未来的翻译史学家定夺吧。
二、忧国忧民的老徐:怎么除虫虫?
2020年,蝗虫在东非泛滥成灾,导致民不聊生。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不饱饭,有损人的健康;长期吃不饱饭,不仅面黄肌瘦,心气也会矮一大截。对国家而言,更将增加社会动荡的隐患。纵观历史长河,多少革命都发生在吃不饱饭的年代呢?
对此,奇人徐光启先生早有妙计。他曾写下长文《屯田疏稿》,其中第三篇便是《除蝗疏》。
在《除蝗疏》中,徐光启说,导致饥荒的原因有三种:水、旱、蝗。但是,水旱只发生在局部地区,大部分地区可以幸免。而且呢,发生水旱灾害的地方还可以自救。
蝗灾就不一样了。“数千里间草木皆尽”;且“必藉国家之功令,必须百群邑之协心,必赖千万人之同力”。
老徐承认,蝗灾的危害极大,可能导致几千里的植物全被虫虫吃光,发生蝗灾地区也没法自救。但想要消除它也容易,只要
国家、地方和人民一起努力就好啦。徐老师首先做了一次统计:
1、蝗灾发生的时间。
他翻遍史书,列举了春秋至胜国(对明朝而言,胜国指元朝)期间,有记录的蝗灾发生的月份与相应的次数,推得结论:蝗灾最容易发生在夏、秋季,正好是农作物成熟的时节。
通过查阅宋史、汉书等经典文献、记录老农的采访稿,再加上自己平时劳动和实地考察得来的鲜活经验(初学论文写作的我记住了),徐光启发现:要想战胜蝗灾,还得知道这种虫虫是怎么生长和消亡的才行。
2、蝗虫生长的地方。
徐光启顺藤摸瓜,观察到蝗虫基本都生长在大湖边儿上。他不仅举了正面例子,还举了个反例:洞庭湖和鄱阳湖附近,就常年没有蝗虫嘛。(严谨!)
“骤盈骤涸之处”也容易生蝗虫。也就是一会儿水很多、一会儿又干涸了的地区,比如“幽涿以南”、“长淮以北”、“青兖以西”、“梁宋以东”地区。
即:幽州、涿州以南,淮河以北,青州、兖州以西,梁宋地区以东。
又即:今河北保定地区以南、淮河以北、山东潍坊地区以西,河南商丘地区以东。
找来一张明万历十年的疆域图,大致画个蝗虫圈,帮大家跑毒(啊不是)供各位参考:
3、蝗虫生长的缘由。
徐光启认为,蝗虫是虾子变的。简单梳理一下:
当时的人们有这样一个共识:蝗虫长于水中。有人就说,蝗虫是鱼变的。徐光启觉得不对,应该是虾变的。他提出了几个证据,试图证明这一论点。
第一个证据挺有意思的。老徐说,他只听说过倮虫、介虫和羽虫能变化,没听说过带鳞的动物会变成异类的。
《内经》将虫(此指动物)分为五类:毛虫、羽虫、倮虫、介虫、鳞虫。其中,倮虫指的是身上没有羽毛、没有鳞片、没有甲壳也没有长毛的动物,比如人。
羽虫:有翅膀的动物,比如鸟;
鳞虫:有鳞片的动物,比如鱼;
介虫:有甲壳的动物,比如龟;
毛虫:长(zhǎng)毛的动物,比如熊。
倮虫水蛆能变成羽虫蚊子。但从没听说过鳞虫,比如说鱼,会变成什么异类,这可以很好地驳斥他人“蝗虫鱼变”的观点。
接下来就有点翻车了。《诗经·尔雅》说,虾喜欢跳跃,蝻(蝗虫的幼虫)也喜欢跳跃;蝗虫的形状像虾,头、身和纹路,甚至卵的形状和气味,都像虾;《太平御览》说,到了丰年,蝗虫就变成虾了……这些证据emmmm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我们就不深究了。
这一部分,over。
4、考证前人治蝗的方法。
据徐光启考证,书中治蝗的法子很多,其中最著名的人物是唐朝的姚崇,最严格的法令是宋孝宗时期颁布的淳熙敕。
姚崇那时候,山东发了大蝗灾,百姓又祭又拜,呆坐着不敢捕。姚崇便上奏:“《诗经》里说,‘秉彼蟊贼,付畀炎火’。”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
害虫吃庄稼,放火烧了它。
朝堂上总有人跟他唱反调。其中有个叫卢怀慎的说,若杀了蝗虫,就会伤了天地和气。但姚崇据理力争:
“如要纵容蝗虫肆虐,庄稼没了,百姓怎么办呢?杀虫救人,万一招致了什么灾祸,全算在我一人头上。”
宋代法令淳熙敕,极其严格,直接追责到个人。地方官员如果治蝗不力,将受杖责一百下;地主、耆保治蝗不力,也会各杖一百。
此外,徐先生还介绍了两种治蝗的法子。
一是以粟易蝗。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捕到一斗蝗虫,就能得到一斗小米的奖励。这招在我们国家除四害的年头也用过。
二是吃蝗虫。徐sir说,现在河北、山东、天津一带,吃蝗虫的人不少啦,还有人拿到集市上去卖。一直吃蝗虫的人,至今身体都没有问题。山西、陕西的人却错信了谣言,成天疑神疑鬼,不敢吃蝗虫。蝗虫不就是虾吗,你看看河北人、山东人,啊,吃蝗虫和吃虾没啥区别,就别瞎担心了。(现代人:???)
说到吃蝗虫,本吃货还想多bb两句。我家里好几位山东人,都喜欢吃炸蝉蛹。我猜,这种比较特别的饮食习惯,很可能与山东历史上经常发生蝗灾有关。
油炸知了实图高能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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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根据蝗虫的生长阶段,采取相应的捕捉方法。
(1)刚出生的蝗虫,最容易捕捉。因此,国家应该让村里的长老经常视察,一旦看见土脉凸起,立即报官,让大家一起扑灭,这个时候捕杀最省力。
(2)等虫卵变成蝻子,蹦来跳去,就难搞了。必须预先在蝻子可能要到的地方挖上长沟,沟深和沟宽各2尺。沟内每隔一丈多,再挖上坑,用来埋虫子。无论老人或小孩,都要一起拿着扫帚、铁锹等器具来帮忙,沿沟站好。每50个人中,有一人专门负责在后面duangduangduang敲锣。蝻子听到锣声,就会跳得高;蝻子若是接近深沟了,就一阵猛敲。蝻子受到惊吓,跳进沟里,大家就一起扫呀捕呀埋呀 ,直到深沟和虫坑都满了才停下。
(3)要是蝻子已经变成会飞的蝗虫,就观察它们在哪儿停留,聚集百姓,一起用绳兜、布袋捕虫。大家可以找政府换小米,一石蝗虫换一石小米。
可以看出,徐光启综合考虑了以往朝代的除虫法,又运用分类讨论法,建议对于不同生长阶段的蝗虫采取不同的捕捉方法,农学思想走在时代前沿。
7、想要根除,还得掘除虫卵才行。
徐光启发现,蝗虫喜欢在坚硬的黑土地高处产卵,虫卵上方留有空隙,深不到一寸。而且,同一批蝗虫一起飞行、一起找食吃,产卵的地方和时间也相同。
夏天多雨,虫卵容易烂坏,否则最多十八天就变成跳来跳去的蝻子了。冬天寒冷,虫卵很难生长,但不易腐烂,若坐以待毙,到了春夏,就容易爆发蝗灾。所以徐光启认定,冬日掘卵是第一要务。
最后,徐光启还说:农民家里最好种些蝗虫不吃的食物,比如芋头、菱角、芡实、豇豆、芝麻等,以备不时之需;架起长竿,在田里挂些红白色的衣物,蝗虫就不敢降落了;蝗虫还害怕响声,农家可用鸟铳打出砂子或稻米,吓跑蝗虫。此外,
修筑水田,也可在一定程度上防范虫灾。蝗虫还有一点好处:腐坏的虫尸可作肥料,让来年的庄稼长势更旺。元仁宗年间,就有相关记载。
三、晚明奇人徐文定公
《明史•徐光启传》记录了这么一段话:“五年五月,以本官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与郑以伟并命。寻加太子太保,进文渊阁。光启雅负经济才,有志用世。及柄用,年已老,值周延儒、温体仁专政,不能有所建白。明年十月卒。赠少保。御史言光启盖棺之日,囊无余赀,请优恤以愧贪墨者。帝纳之,乃谥光启文定。久之,帝念光启博学强识,索其家遗书。子骥入谢,进《农政全书》六十卷。诏令有司刊布。加赠太保,其孙为中书舍人。”
初读,羡徐光启才华过人,叹其一生勤俭光明。
再品,才发现那标红加粗的两句话。徐公死后,过了好些日子,皇帝念他博学强识,便问他的家人,徐公还有没有遗留的著作啊。于是,徐光启的儿子徐骥入朝谢恩,献给皇上六十卷《农政全书》,合五十余万字。
约十年后,蝗虫成灾,鼠疫横行,李自成轻易拿下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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