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苏七七谈电影时的样子你看清楚了吗

一 伯格曼之旅

2月四年才一现的29日,一个阴郁的天气,读完苏七七的《光与真的旅途》。七七赠我书是2019年的圣诞,那一天也是阿波的生日,七七家她家的餐桌上写上赠语:亲爱的萧耳,给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为什么要说到阿波呢,因为阿波是这本书的第一男主角,此外,才是第二男主角伯格曼,以及并列第三的衮衮诸公:塔可夫斯基、安哲罗普洛斯、费里尼、侯麦、希区柯克、门德斯、是枝裕和。我想,不同时期的七七,对这些人的多一点或少一点,会有少许不同。

比如在这个毛尖称为“过着最好意义上中产生活”的时期,乡愁或许不算太热烈,希区柯克式过于设计的惊奇与间离或许不是最需要的,费里尼马戏团式的闹热和白日梦显得夸张,七七应该是面对侯麦时是比较舒服的,但是,不管她个人的日子可以像天鹅绒般光滑,七七作为一个影评人中的厉害角色,她始终会对伯格曼保持深沉的敬畏。

也许是因为我们太熟悉了:气息、声调、语气在什么时候上扬什么时候拐弯、会在什么场合穿成什么样,什么时候温和什么时候明媚什么时候爱娇什么时候犀利什么时候深刻什么时候激动什么时候严肃,亲近到了比这个世界上99.99%的男人更亲近,七七的书,在我的床头默默在躺了2个月,等到今天正式打开,我有一整段时间都是神清气明的状态,仿佛又带着新鲜感,去打量七七这个非日常的,端庄书面的灵魂。

我和七七有一个共鸣:我们几乎一样地喜欢那些被称为电影大师的人物——伯格曼、侯麦、安哲,这一批大师因为年龄的关系正在离我们而去,重看他们的电影,和看活跃在当下的导演们的电影,感觉是不同的。我们看这些大师电影时,时常会在一些细微幽深处产生共鸣,所以我们就一路共振下去,无休无止,她聊电影或者她聊文学,都是这样。我们很容易顺着对方思路一路说下去,一路向前走,而不是说:七七你不对,不是这样。这是我们特别情投意合的地方。

当七七和阿波去了法罗岛,我们称之为“伯格曼之旅”,我就完全成了一灵魂附体般跟着他们一起边走边看的“第三者”,之前我应该看过了伯格曼的所有电影,也读过很多关于伯格曼的书。《假面》是和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一样让我看得晕眩的电影。我有种恍惚的错觉:他们替我登陆了伯格曼的这个小岛,靠近了他的房子,靠近了他。这本书的后记就是七七写的《通往伯格曼的旅程》,当初最早看完这篇游记,我很直白地说:七七你的游记像流水账,还不错,不过其中最好的部分是阿波的那些诗(总题为《龙女牧羊》)。要是没有这些诗,你的游记也就一般了。七七也不反驳。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一个底色灰暗的人和一个底色明亮的人,哪一个更能看得进伯格曼?

七七的内心是强大的,哪怕她不码字,不批评,她也不是那种“只需要生活‘显得’美好、善意,让自己有充盈的感情的陪伴”的布努埃尔捕捉到的中产阶级女人。苏七七对待伯格曼,当年青春时期早已不曾辜负,但七七10年后仍然会再看一遍《呼喊与细语》,那样令人闷痛不快的电影,而我不会再看,我宁愿在遥远的记忆里“穿过黑暗的玻璃”,模糊地回忆那些低语里的绝望和残忍气流。我再也不想重看三姐妹在一座死气沉沉的庄园里毫无出口的锐痛纠缠,因为相比青春时期很野蛮的好胃口,我现在的电影胃口变娇气了。而七七,就是一个经过了当下电影的许多年观影历程后,依然能全身心呼应古典时期的伯格曼的电影人。

如果说一个人的生活已经不开心了,那么伯格曼是把那肤浅的不开心撕开,让你看到里子深处更存在主义本质的痛苦,一个痛苦的人是无处可逃的。

我们有一种办法,让生命与人性的痛苦都隐身不见,就是不去思考它,并且远离伯格曼。但七七一直不肯离开,而是在又经历了十年从青年从中年的十年后,再次打量这孤僻、纠结、脆弱、焦虑、不妥协的老头的一切,虽然七七整个人给人的感觉 ,连一种小兽都不是,她属于林中清唱的飞鸟,但她却有不放过淋漓鲜血和人性暗恶的德性,这一点有点像鲁迅。

有时我好奇,这是我的红颜知己苏七七吗?是那个有点幼稚的在发朋友圈时和微信聊天时老爱连发三个欢呼表情的少女苏七七吗?

二 关于婚姻

“《婚姻场景》拍摄于1973年,当时伯格曼55岁,已结过五次婚。”苏七七写道,她认为关于中产阶级婚姻,这一部是经典之作。今年的奥斯卡大热门《婚姻生活》虽然晚了几十年,但在我看来并没有任何地方超越过伯格曼的《婚姻场景》。相反,《婚姻场景》比《婚姻生活》有更深刻和更高明的地方。作为影评人,七七对伯格曼《婚姻场景》的分析刀刀见血,她看到:当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女人常常显得更努力更柔韧,男人总是选择从另一个方向遁逃。

而且金句不断——

可持续”的婚姻需要什么呢?约翰的总结是:需要两个人之间浓厚的友谊与稳定的性关系。

她说婚姻中的女性:她一直不放弃“爱”这个概念,在精神与身体上都不那么独立。

精神上的独立何其困难,尤其是将精神都用来应对一个精神上极其强大的男性。

从不自由的身心疲乏,被抛向自由的孤立无援——这是在夹缝中煎熬的女性。

婚姻有局限性——作为一种制度,婚姻也必然是种限制,它限制于人的日常生活尺度、想象力、欲望。

这些关于婚姻的思考,与其说是经历五次婚姻的伯格曼的思考,也是苏七七作为一名女性对婚姻和两性关系的思考。

电影中,在丈夫与妻子的矛盾体中,七七的身位向妻子一方偏移,因而有更多的同情与体恤,这或许正是七七女性主义立场的一种态度显现。由此我猜想不久前好莱坞的奥斯卡热门《婚姻生活》,婚姻场景的发生地变成了更世界中心的纽约洛杉矶,而不是北欧一角的偏远小镇,但婚姻关系或男女关系的矛盾体,并不能突破伯格曼的既有框架。七七谈到,《婚姻场景》30年后,85岁的伯格曼拍了《萨拉邦德》,讲了《婚姻场景》中的这对夫妻分手后的晚年生活,伯格曼依然把温情和希望放在了女性身上。

她因此说,伯格曼有一种对女性的痛苦与成长的深刻理解。这种对女性的深刻理解,她在伯格曼的好几部电影中都看到了。

三、中产的与乡愁的

同一个婚姻问题,到了另一篇《革命之路》的影评里,七七思考“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她将矛头稍微拐了一个弯,稍稍指向了外部因素,认为萨姆-门德斯的这部被称为“杰克和露丝结婚十年后”的婚姻片,是“文艺青年的时代悲剧”。

《革命之路》里,此地是美国,彼岸是巴黎。巴黎,成了这对中产阶级夫妇的另一重类似乡愁的指代物。

七七说:任何一种对他人的寻找,都是一种对自身困境的求解吧?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他乡。

因为紧跟伯格曼登场的是塔可夫斯基,我们不能忽略,七七与塔可夫斯基的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七七称自己,一直生活在母语的怀抱里,没有什么喜悦不能表达,没有什么忧郁不能倾诉。但是每当逢到时间里的一些关节点时,似乎“乡愁”还是会作为一种基因里的文化病袭来。

或许,七七看《乡愁》,在共情点上与塔可夫斯基自身要表达的浓重的、深沉的、生死离别式的“乡愁”是有错位的。再现时,她将更多的共振,投向了塔可夫斯基式的抒情的,诗性的,优美的语境,投向了电影那一种淡淡哀愁的诗歌氛围。

这一点,也说明一个影评人难逃脱离自身的人文环境,因此她很难与所有自己敬畏的大师产生同频共振,哪怕他是塔可夫斯基。

但七七又是非常诚实的,坦率的。尽管在一系列“男三号”中,侯麦比较靠后,但我们仍然能感受到七七对侯麦的那份偏爱。

而且,她并不讳言她自己跟侯麦相近的中产女性趣味,她这样说——

侯麦的电影很适合两三个人一起看。

我得承认,我看侯麦时,好大一部分兴趣都在这上头!这是非常中产的格调与趣味。

他讨论的人性的两难困境,是处在中产这个阶段时,特别明显而有趣的。

这种轻就一点都不轻浮。

侯麦,他永远都雅致婉转又一针见血。我看七七,七七与侯麦,电影内外,本是同类。

“自恋与文艺在我的字典里不含贬义,而是人性之一与性格之一。”也只有苏七七,才有这样充盈的底气这样清脆地宣布。

作为一名女性影评人,七七从来不缺锐利和深刻,她的本事在于,她能从一个像小学生写游记那样的一个开始,一点点地挖下去,直到从花花草草的世界表皮,挖到地球的地心深处。这是我最爱的批评家苏七七。

更难得的是,即便她的文字是一台可以直抵地心的挖掘机,她依然可以持有温柔的,轻盈的,织物般的女性美,并有林中鸟儿飞过时发出的清新吟唱作为伴奏。

七七指出了《革命之路》里这一对美国中产夫妇的问题:浪漫理想,可以像一盒好粉饼、一件新衣服一样让人神采奕奕,但耽于宣告与遗弃的快乐,折损的不仅仅是理想,还有真实的生活与身体。你瞧,她一点不中性,连比喻,用得都那么女性特质的。

七七的书分为上下两辑,下辑谈的都是中国电影,更强烈的在场感,如她从前写的影评书的书名:苏七七的声色现场。我这里出于某种原因不谈。

有趣的是,当黄昏降临时,读完七七的书,我也在书中找到了其中一个自己:会有一个书里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相交错,吃饭、谈天、做家务时,都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现实中,我和我的红颜知己苏七七,不爱粉饼却爱新衣服的我们,也都有这样的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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