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2 小说:这年过得值(下)

【作者简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协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小说:这年过得值(下)

我找不到房号,骑着摩拜,看着一江春水卷着桃花、柳叶,滚滚向前。我回到天花板的破口,瞭望时光隧道的出口,只见一位中年女人身后走着三个比我小得多的青年男女和一个怒发冲冠的老男人。

我随口吟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那女人就是小姨妈,那老男人正是因为有权、有钱,替小姨妈丈夫还赌债的家伙,所以,敢于罔顾法律,自以为有权操控小姨妈命运的人。只是岁月打磨得他更显苍老、凶狠。

我上前问候小姨妈:“多年不见,你过得还好吗?那几位青年是谁?”

小姨妈苦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挣扎在水火间,等待三个儿女长大。他们有的是本科,有的是硕士毕业。现在,我要宣布,和这老家伙离婚,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们看,这个老家伙居然因为这个理由想杀我。”

我问:“那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离婚呢?”

小姨妈说:“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开黑赌场,逼死、砍伤多少人。我无论白天、黑夜,听到救护车,都以为是警车,吓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尽管这样,我还得以母性护卫孩子们,尽可能让他们远离本城,到外地住读,以免家里发生的事干扰、影响他们的身心健康。他们那时小,哪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还觉得我这个当妈的不对,不该抛弃爸爸。

这个老家伙,曾因牵连一桩大案,判刑五年,家里断了收入。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学习、生活,我便用上在隔壁开复印店、打印店,偷学的技术,借钱开办了一家同样的店,维持孩子们的生活、学费。”

小姨妈说着,左手指着三青年,右手怒指老男人,气愤地问:“你们知道你老爸在外有多少个女人么?我不过就是他的免费保姆和泄欲器而已。他判刑,我没和他离婚,是为了养育你们……如今,你们都大了,有工作了,他也刑满释放了,难道还要我忍受这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不要他的财产,只要你们理解,我要我的自由。无论当初谁欠他的债,我已用三十多年的光阴,加上青春、美貌,把所有孽债、情债偿还干净,说什么我也不同他过下去了。”

小姨妈泪流满面,跺着脚说着,只见老男人抽出一把尖刀,向小姨妈刺去,刀尖擦着她的脸,一道长长的血线喷洒一地。

一个青年男孩飞腿蹬倒老男人,女孩儿扶住小姨妈,另一青年用脚踩着尖刀,不许他父亲对母亲行凶。我吓得叫不出声来,一身大汗湿透内衣地惊醒过来。

我关了所有的灯,搜索库藏,用什么方法能找到让我魂牵梦绕,提得起、放不下的小姨妈?小姨妈的人生,怎么就东倒西歪了?像被谁施了魔法,刚上到山顶,又被谁推下来。我要想法去帮她登上峰顶。

我躺在床上睡意全消,把亲戚、熟人用豆浆机一遍遍过滤,总是乱如蛛网,所有的关系中都找不到线头。

忽的,蓝光一闪,看号码,原来是爱慕我的朋友打来的,时间凌晨五点四十。我先是好奇,接着,脑洞大开,一阵新年外交礼仪的贺词寒暄后,话锋一转,对他说:“龙兄,这两天我心情不好,有个人有件事在我心中盘旋三十余年,最近,有了点微弱的信息……”

龙打断我的话,道:“吟吟,有什么你就直说吧,这么吞吞吐吐,不像你的风格。”

我听了窃喜,忙说:“好像这个事还非你莫属。”

“嗬!这么光荣,是啥差事啊?”龙问。

“请你一定帮我找一个人,只有你的能量才可以圆我的梦。”我说。

龙说:“大过年的,到处都停止办公,上哪找你要的人?”

“不,不,我要嘛我要嘛!你曾经是管公检法的,一定行。”我说。

“吟吟,你不可以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不讲道理,过完年后,行不?”龙在那头压抑着不悦说。

我说:“爱本身是不讲道理的,不讲原则的。”我接着把找寻人的思路以及为什么提供给龙,又把小姨妈男人曾牵扯一桩大案,在F城法院开过庭,关在CD监狱的情况告诉了他。还说,小姨妈他们一家就住在F城,请他根据这些线索,找找他们夫妻离婚前,那男人对妻子毁容报复,一定有案可查。只要找到那男人,或他们的其中一个子女,就应该找得到我小姨妈的下落。”

说着,我再度哭诉了小姨妈不幸的身世,希望引起他的同情,愿意全力相助,使我这颗悬着的心得到平安。

龙发出一声声长叹,答应试试。

白天,我躲在宾馆看书,以和老同学谈生意的理由,拒绝所有亲戚的饭局。这天,我读了方方的几篇中短篇小说《树树皆秋色》《暗示》《涂自强的个人悲哀》。

累了,也刷刷朋友圈里晒娃、晒度假的图片,读读不少回老家的吐槽……

我心情灰暗地给龙发了几次微信催问结果,他则不变地回我四个字:耐心等待。

两天两夜过去了,第三天早上,我主动打电话问候父母,说我有事在身,请他们替我转达对亲戚们的歉意云云。

小说:这年过得值(下)

时光因等待焦虑,走得更像小脚女人。正看着下载的一部电影,门铃响了,我紧张得几乎站不起来,直觉却让我有喜出望外地好暗示。开门一看,原来是龙,他说:“搞定。让我喝杯茶,嚼点面包,就到车上给你讲找到你小姨妈的故事。”

我开心地“哇塞”“哇塞”大叫着,跳脚亲了他几口,以示奖励。

龙停止咀嚼、喝茶,抚摸着我的头发,吻着我的唇,问:“知道是什么动力助推我办到这一切的?”

我摇摇头。

龙说:“想想,再想想。”

我则小女孩似的摇手跳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这时,龙反而不急了,慢慢地点起一支烟,悠然一笑:“谁发明的宣言‘爱是不讲道理的、不讲原则的’?既然被她爱着,自己还有不卖力干活、用行动去满足她愿望的理由么?”

龙扔掉半支烟,热烈地拥着我,收敛了笑容,说:“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小姨妈长得那么美,红颜薄命,真够可怜的。你嫁了我,一定是这世界最正确的选择。”

我有些羞涩地捂住他的嘴。

龙抱我坐到床上,令我直视他的眼睛回答大半年的交往、筛选,自己是不是最佳的候选人。我闭着眼睛,依偎于他怀中,融化在他热烈、剽悍的浓情蜜意里,甘心享受相互征服、欣赏的爱情生活。

龙替我穿好衣服,看着我化妆,像是自言,又像是在问:“可知道男人最喜欢的女人属哪类?”

“当然是年轻漂亮和嗲了!”我不假思索地说。

“不对,至少不全对。”龙道,“一个成熟的男子,一定会爱上一个有品位、有独立见解、韵致生动、能与丈夫一生都有话题可聊的女人,否则,光有脸蛋、身段,那也是魅力欠缺,爱不了多久,甚至彼此厌恶。只有柴米油盐的俗事是无趣的,那样的日子好像没有烟囱的炉子,两人在里边,像燃烧着不死不活的煤,除了呛咳,带不来温暖与活力。我和前妻常因太苟且延续不下去,在遇到你之前,我宁可单着,绝不要凑合的婚姻。”

十一

汽车忽而飞驰于高速路,忽而爬行在盘山公路,小心翼翼地行驶于乡间小径。

在等待相互让路的时候,龙侧脸对我说:“春节期间求人办事,真比上山打虎难啊!我按你提的思路,用微信、电话,找到了一些相关的人士,他们大都是我的老部下或同事,听完我的要求,他们大都踢皮球、或用彩色气球轻轻地敲敲你,说声:‘对不起,老上司,好像……又好像……’终于有个人提议叫我到管辖他们家的派出所、邻居或居委会问问。

我想,过年民警也会值班,先到派出所碰碰运气吧。至于邻居,现在谁管人家的事儿!我向民警说明了来意,起初他很不耐烦,说自己刚来不久,没听说过这个人。我耐心地拿出证件,他依旧如此,我便请他们指导员给值班者打了电话,这小警察才帮我咨询了有关人士。同时,还查到了去年初曾出警制止他丈夫对你小姨妈毁容的凶案,以及处理的大概情形。

本来,那男人因为毁容罪,是该判刑的,后来经律师和儿女们斡旋,他同意离婚,于是你小姨妈撤诉,原谅了他。你小姨妈儿女都很混蛋,不肯说你小姨妈现居何处,还说那是他们家的隐私,不需要外人插手,还骂我多管闲事。我只好到居委会请求协助,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巧,遇上一位老大姐,悄悄对我说:‘哎呀,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你找到我,就找对人喽!我本来要到迪拜去旅游的,忽然接到老伴阑尾炎发作。这不,我刚给他送完饭回来,不过思云大姐也是个热心肠,挺爱帮忙的……’

我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陪笑、听她唠叨,听我再次阐明来意,老大姐很谨慎地看了我的身份证和别的工作证件,问明我找你小姨妈的原因。我有些嗫嚅,怕解释不清,便只好把你搬出来:‘我是替她侄女沈吟吟,也就是我老婆,来找她的。’那大姐还打电话问明你小姨妈是否有一个叫沈吟吟的侄女,你看,是不是可以写本《唐三藏取经记》了。”

我趁停车的机会,狠狠地亲了龙,感慨道:“真是难为你了。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小姨妈,不得已而为之吧。”

“你小姨妈的工作是那位大姐介绍的,那老男人行凶,也是这位大姐报警的,当然,找到她,就等于有了阿拉伯神灯。”

十二

回城的人流大河滔滔,到达小姨妈工作的酒店,已经深夜十一点多。她因为面部受伤,被安排在洗衣房做事,听说我要去看她,往事潮来潮往,心随长镜头来回由十七岁穿越到四十八岁。每一分秒堆积的沧桑、磨难、挣扎、煎熬及人生的荒寒、萧瑟都被加杠杆似的搅拌、冶炼、锻打。自听说我要去的消息,她既心旷神怡,又黯然神伤。

在她见到我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和我抱头痛哭,但很快又擦去泪水,安慰我,感情色彩很浓地说:“瞧,你究竟受过好的教育,跟你父母、我父母不同,什么叫挚爱亲朋,我已领会地太深、太深……我的好吟吟,你真是一个例外,别哭了宝贝儿,我要你为我获得自由祝福,庆贺我过年后就将到一家大型农企当副总,管理整个深加工和外贸。”

我惊喜地抱住小姨妈,又哭又笑地喊出:“你终于苦尽甘来,有大器晚成的一天……”

“还有,还有……”小姨妈打断我的话,用右手蒙住那半边破碎的脸,依旧笑意灿烂地对我们说,“我跟企业老板商量了,预支我一部分工资,让我到美容院修补那半边破脸,董事会已答应了。我向他们保证,今生今世哪也不去,就效力于这家企业,我也向你们保证,我一定要恢复美丽,重建自信。”

龙问:“小姨妈,你找好整形美容院了么?这里面水可深的很奥。”

小姨妈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龙,我接过话头,道:“姨妈,你虽然坚持学完大学的工商管理、外贸等课程。可是,这实际生活,即一些行业内的歪门邪道,唯有参与后,或管理过的人,方能知晓一部分。因此,你若没找对人,找对医院,你的钱多半被中介人回扣掉,另外再用些假冒的进口药,钱虽然花了,效果却差强人意。”

小姨妈听后点点头,面露难色,叹道:“是的,我也看过这类报道。”

我和龙对视一眼,说:“姨妈,你筹一部分钱,我提供五万块钱,找医院和医生的事就交给龙先生,这样操作,挤压出泡沫水分,医疗效果会保障很多。”

十三

我们在这里住了三天,白天,姨妈要工作,我与龙则游山玩水,夜晚同姨妈一起赏月观星,好不自在!

初七人日,我对姨妈说:“我已把五万块钱打到你卡上,你千万要收好。我也离婚十个月,娃娃判给男方,现在我也要重新按揭房子,找单位,等一切好起来,我会继续资助你的。好在我也孑然一身,以后到了节假日就过来陪你。”

小姨妈热泪盈眶地抱住我,泣不成声地说:“我何德何能,该要你的钱,要是我的父母、哥哥、姐姐在关键时刻帮帮我,那俩恶棍也不敢这样整我。”小姨妈哭得说不下去,“我好命苦啊,你不知道,我向他们求救的时候,你父母、舅舅都不管我。”

龙见小姨妈快要昏倒,急忙伸手将她扶住,还替她擦了泪,叫她安静些、看开些,“现在不是已经云开日出了么?这么多人出手相救,将过去所有的不幸都忘掉,要相信忘掉曾经,幸福就站在你身后。”

我俩扶姨妈上床躺下,再三劝解、嘱咐她:“别哭,别哭,伤心过度免疫力会降低,对手术和恢复不利。”

我对龙笑笑,说:“我们该走了。”

听到此话,小姨妈从床上跃起,自信满满地指着我俩说:“为了不负你们的爱,我一定要美丽起来,开心起来。”

我和龙同时迈步鼓掌,出门。

不经意间,抬头见龙满脸不悦,我问:“你……你……”

他生气地说:“你说话伤我了,你很不乖。”龙小男孩似的红着脸。

我迷茫不解地:“我……我……”

龙说:“你咋就孑然一身了?独自常来陪小姨妈,是想不要我了?”

我拍拍他的头,扯扯他的耳垂:“哎呀,逗逗你嘛!真小气!”

但我也恍然意识到,男人也是脆弱的,不愿被重要关系无故地撇清。

小姨妈闻声,赤脚跑出屋子,“哎,哎,不许吵架!”快言快语道:“我侄女纯洁善良,龙先生侠肝义胆,你俩是当下难遇的金玉良缘,好好珍惜啊,不嫌姨妈穷,办喜事可别忘了我。”

“忘不了,忘不了,姨妈是长辈。”

小姨妈问:“你们相识多久了?”

龙说:“有几年了。只是……只是……她离婚后,我才挑明了对她的爱慕。”

小姨妈斩钉截铁的昂起头对我说:“吟吟,我看龙先生有担当,有潜质,就勇敢地接受他吧!”

说着,龙就拉起我,朝姨妈拜了三拜。

拜毕,就把他戴的大钻戒套到我手上,还说:“今儿新婚第一夜,咱俩就在这宾馆度良宵,怎么样?”

我听了张口结舌,手足无措,但又无力反抗地服从了他先斩后奏的奇特安排,但也承认,享受到了人间有味是清欢的蜜月期。

十四

龙很忙,我们只能休息三天,必须回城返岗。黄昏前,小姨妈帮着我俩把购买的山货装上车,预备回去送亲朋。正忙时,来了一群青年男女,我以为是游客,没太在意。

出乎意料的是,几声先后喊“妈”“妈”的声音扎进耳朵,不由我停下脚步,凝神观听。

小姨妈木然呆立,良久才问:“你们,你们来干什么?”

龙轻轻地在小姨妈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姨妈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但见三个男女也跟了进去,跪在小姨妈狭窄的屋子里。女孩带头哭道:“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原来不懂事,不知情,做了些错事,说了些错话,伤了妈妈的心,现在我们从龙哥和居委会口中得知了真相,我们特来请求妈妈宽恕。”说罢,兄妹们放声大哭。

我默默地伫立在一片哭声里,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在我和龙一阵好劝,这哭声才停止。

小姨妈说:“都过去了,妈不怪你们,大家好好各自生活、工作吧。我在这很好,你们不必太牵挂,互相也不要打扰。”

一个青年男子说:“妈若原谅我们,就请收下我们凑的二十万元,这是给妈妈整容的。若是不够,我们再去设法筹款,一定要妈妈恢复昔日的容颜。”

兄妹中有人认出了龙,大家忙上前与之握手,致歉和感谢。小姨妈只好把我这个表姐与龙做了介绍。

我说:“痛苦和欢聚平分秋色,记忆和忘却各有魅力,和往事拜拜,开始新生活吧!”

我们的车在注目礼中缓缓发动,远眺早春的斜阳,好似被江鸥驮着,把温暖及妖艳的红抖进一江春水,让烦恼随之冲走,初春的绿波涟漪样绽开。回想,这年过得真有意义。我,龙,小姨妈,都已开拓奋进,突破着迎接未来。我们用眼睛,像牛马吃草似得将万千色彩的世界收进脑海,品赏一轮轮朝阳,把地平线燃烧。

小说:这年过得值(下)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