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4 山下酒肆有个漂亮老板娘,酒却只给将死之人喝

山下酒肆有个漂亮老板娘,酒却只给将死之人喝

她的酒,只卖给将死之人。只管卖酒,从不关心其他。唯独这男子却是例外,不知为何,她舍不得,她不想他死。

岭南镇前不久开了家酒肆,唤作“安乐酒肆”。老板是个年轻女子,芳名孙绮,酿酒技艺十分了得。

不晓得她究竟用了哪里的水,买了哪里的粮食,又经过些什么工艺,总之她酿出的酒,单从气味上就比别家的胜了一大截。

至于酒的味道,倒真的不好说,毕竟喝过的人不多,因为这酒肆有个奇怪的规矩:只将酒卖给将死之人。

1

孙绮这两日可遇上烦心事了,安乐酒肆虽然开张时间不长,但店里的规矩,岭南镇的人大都是知道的——店里的酒,卖死不卖生,只给将死之人喝。

可这两日却不知从哪里来了个不长眼的浪荡公子,听说是县令的儿子,许是看着孙绮有几分姿色,每日每日地总要缠着孙绮将酒卖与他喝。

孙绮一开始脾气还好得很,耐心朝他解释,这酒只能卖给将死之人,也只有将死的人喝了,才能发挥它的功效。饶是那公子油嘴滑舌,拼了命地想跟孙绮套近乎,她也默默忍了,毕竟和气生财嘛!

可没成想这公子无赖得很,第二日他又来买酒,孙绮只得重申了一遍规矩,公子哥却大有不给酒就不走的架势。孙绮脸上不悦,他却越发得意,还说出什么要讨了孙绮回去当个“酿酒夫人”的鬼话。

接下来的几日皆是如此。酒肆一开张,他就来了,除了万年不变地要买酒外,说的话越来越下作。

第十日,孙绮忍无可忍,终于松了口,还赔着笑,将一坛子用泥巴封了口的好酒抬到他面前,“公子既然诚心想喝,这坛子酒就当我送给公子的。”

公子哥自然是巴不得,朝着孙绮色眯眯一笑,道:“就晓得小娘子你舍不得我的。”说毕三两下拆开泥封。

一股浓香自坛里喷涌而出,好似混着草木气息的蜜糖一般,甜中又带有一丝清爽,被风一吹,散了一个铺子都是酒香。

他向孙绮讨了个大碗,火急火燎地倒出一大碗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太阳底下显出点点荧光,仿佛萤石落入其中。公子哥将酒碗放到鼻翼下一嗅,叹一声“好酒”,便一仰头,“咕嘟咕嘟”喝下去一大碗。

旁边闻了酒香来看热闹的人,见孙绮破了规矩,说公子哥欺负女流之辈的也有,说孙绮怕硬的也有,还有人看他喝得这般畅快,也想学他,向孙绮讨碗酒喝。

孙绮不说话,只冲着众人笑着摇摇头。

公子哥酒量不错,约莫只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竟将满满一坛子酒喝个精光。他从袖中左翻右翻,掏出几块碎银子,打着酒嗝朝孙绮道:“小娘子,这酒当真不错。改日我再来啊!”说罢便晃晃悠悠地走出门去。

酒气上涌,他站不稳,竟“咚”的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大伙看够了热闹,只当他是醉了酒,也不当回事,正准备散去,却见他仍是跪在地上,脸上痛苦万分。

他似乎想用力爬起来,可尽管双手并用,支在地面上想撑起身子,下半身仍纹丝不动。

他有些急,可方才喝了酒,酒劲儿一上头,却一点法子也没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他想抬手擦汗,那双手又不听使唤地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憋得他脸都成了紫红色,双眼大睁着,想通过眼神来向周围的人求救。

只怪他平时总借了老爹的威风,蛮横霸市,众人巴不得他出尽洋相,眼下又怎会帮他?公子哥转着眼珠,在人群里扫了一圈,仍是无人上前相帮,眸子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人群中终于走出一白衣男子,朝孙绮拱手道:“姑娘,教训也教训够了,在下替这位公子求个情,还望姑娘高抬贵手。”

孙绮本也不打算闹出人命。她循声望去,只见眼前的男子身材高挑,长相儒雅,礼数又十分周全,便笑着摇了摇手道:“散了散了,做生意了嗳!”

众人望着孙绮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柜台之后,这才想起转过头来望望公子哥,只见他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自此,岭南镇再无人敢找安乐酒肆的麻烦。

2

太阳总算落了山去,整日整日地烘烤,热得人脑壳发麻。白日里忙着为客人酿酒,孙绮早已耗尽气力,天还未黑尽,她便在门外挂上了“关门谢客”的牌子,坐在天井中间悠闲地摇着蒲扇。

说来也是因祸得福,自那日县令之子到安乐酒肆讨酒喝被教训之后,倒让酒肆声名远播,虽仍有些无聊之人效仿着想来喝酒,但还有更多不久于世的人知晓了酒肆的规矩,只把喝这里的酒当作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个心愿。

孙绮不晓得那些人到底还能活多久,但于她来说,能借这酒满足他们的一桩憾事,也算功德无量了。

铺子大门的拉环被轻轻叩响,传来不急不缓的“笃笃笃”三声敲门声。

准是又来生意了!没生意愁人,生意多了累人!孙绮叹了口气。

门外站的是一年轻男子,孙绮觉得有些面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直到男子缓缓开口,她才听出他正是那日替太守之子求情的男子。

“你有何事?”孙绮秀眉一挑,她实在想不出他所为何事。

“孙姑娘,你开门不是为的做生意么?”他声音沉稳,似乎有一丝隐隐的笑意。

孙绮也觉得好笑,眼前这人,天庭饱满,印堂发亮,自是一副顺风顺水的模样,难不成是来捣乱的?

自己的闲情被打扰,孙绮有些不耐烦地朝他道:“你不晓得店里的规矩?”

男子笑笑,“安乐酒肆的规矩,岭南镇恐怕无人不晓。”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酒,究竟有何奇特之处,还请姑娘说与在下听听。”

孙绮看他一眼,缓缓道:“这酒,奇处有二。其一,若将死之人仍有何放不下的心事,喝了这酒,便可美梦成真,虽是黄粱一梦,但有些事情,即使只能在梦里发生也是好的。”

她想起前几日来的一位老妇,说是自家闺女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一晃几十年,母女终不得见,眼下这妇人命不久矣,听了传闻来店里买酒,只求和女儿在梦里相见。

男子听罢,蹙眉道:“倒是闻所未闻,那么,喝了这酒的人,可否与死去的故人相见?”

孙绮点头道:“那就是这酒的第二奇了。这酒古名叫‘亡命酒’,只卖将死之人,且每人只能买一坛子,满足心愿或者与故去的人相见,也只能选其一。”

男子听得如此,眉头总算舒展开来,沉吟片刻道:“如此,我便与故人相见吧!”

孙绮闻言不禁掩面笑了起来,“哈?别开玩笑了,我方才看过你的命格,好得很呢,你要想喝亡命酒,须等得几十年后再来啊!”

男子却是一脸认真,“还请姑娘成全。”

孙绮看他不似玩笑,有些结巴地问他:“你说的,可是真话?”

男子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仿佛现下说的事与他无关,只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孙绮轻叹一声,朝那男子道:“既然如此,我为你酿酒,三日后来取。”

男子拱手道谢,一袭白袍,仍是衣袂翩翩。

命格里明明有福星高照,长命百岁,却偏偏要喝亡命酒,那便只能是一心求死了。

3

三日过后,孙绮比平日更早地开了铺子。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等谁,或说是害怕等到谁。

日头渐渐爬上来,晨光中,那一袭白衣自街道尽头出现,如约而至,“姑娘,我来取酒了。”声音仍是温润,却掩不住疲惫之意。

做这“亡命酒”的生意,除了酿酒之外,还要有“望气”的本事。譬如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之人,头顶之气便是蓬蓬勃勃,而那些行将就木之人,头上之气就断断续续、了无生机。

以往来买酒的客人,一心求死的,她不是没见过,有人受了情伤,有人事业不顺,但大都是一头热的事,她还从未见过像这男子一样的人,明明前两日头顶之气还生机勃勃……现在看来,倒真的是死意已决了。

孙绮不是爱管闲事之人。本来嘛,做生意就是要喜迎天下客,只管赚钱就好,可今天不知犯了什么浑,莫名其妙地朝他问出一句:“为情?”

男子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他之前曾听友人说起过这安乐酒肆的老板娘,年纪轻轻却是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会酿好酒,做事也干脆。一手交钱一手交酒,不打听你从何而来,也不关心你为何买酒,今日看起来,她倒是与友人描述的有些不同。

孙绮自觉失言,她感觉此时的自己像极了镇上的王媒婆,拼了命要去窥探别人的隐私,八卦且无聊,只得故作自然道:“一两银子一坛。”

男子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孙绮。孙绮正准备忙别的事,见男子还站在酒肆之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他还有何事。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试探性地问:“在下已无家可归,能否暂借姑娘的地盘,待我喝完酒就走?”

孙绮心里头有些不情愿,做生意本就讲究个钱货两清。再者,他虽面貌和善,但世道乱得很,保不准是个逃犯。

男子仍是一脸笑意,也不催促。

她心一横,罢了罢了,哪怕是逃犯她也认了,只怕是一遇到男色,原则什么的就忘了。思索间,她朝着男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铺子后面是个院子,花木高矮错落,颜色搭配也是独具匠心,红色月季,淡粉莲花,白色茉莉,还有杂色的角堇,庭院正中修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小池,养了几尾锦鲤。清风拂过,空气中一股似有似无的花香。

孙绮指着院中的长椅,示意男子在此处歇息。这把“椅子”其实是由园中藤蔓植物生长而成,椅背还上开了些大大小小的淡紫色花朵。

外面暑气正盛,院中清凉无比。

孙绮转身要走,男子在身后轻轻叫住她:“孙姑娘。”

孙绮停住脚步,回身看他。

“我自知时日无多,却无人倾诉,若姑娘不觉得我讨嫌,今儿我便将身世都告诉你,可好?”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孙绮点了点头,轻轻走到男子身边坐下,饮下亡命酒,眼前场景陡然一换。

4

幻境中的孙绮正站在一座大宅院面前,院门正中有一红底金字牌匾,上书“柳宅”,门外柳絮纷飞。

院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里头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那颗脑袋四处观察,确定无人看守之后,蹑手蹑脚地跑出来,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的光景。孙绮仔细辨认,眉眼之间依稀有院中男子的影子。

院门前的柳树下,站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穿了一条簇新白底水红撒花百褶裙,看不见样子,只听她朝男孩招手,唤他“子书”。

想必他的名字便是“柳子书”了。

子书朝着女孩跑去,他身后的宅院和门口的一对石狮越来越淡。

四周黑暗一片,只依稀见得远处的山丘之上有点点磷光。这是柳子书的第二个记忆。

寒风吹来,夹杂着飘飞的雪花,孙绮只穿了夏日的单衣,在凛冽的寒风里,太过于不耐寒。她下意识地掖了掖衣角,想尽量把自己包裹得暖和一些,手上的动作却突然一顿——她明明在幻境里,如何能感知冷暖?

风仍旧不知疲倦地吹,孙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目光所及的那点磷火走去。她有些后悔,当初应了柳子书的邀约,只不过是想进他记忆中来看热闹,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这里的冷暖她俱能感知,放着好好的桂花饮不喝,偏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受这劳什子罪!

虽是这样想,却不由加快脚步,她无法走出柳子书的回忆,除非柳子书在幻境中达成心愿后自己醒过来。

光点终于近了,原来是挂在一户人家门口的两盏红色灯笼,院中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她推门进去,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正于院中舞剑。

少年眉目清秀,看起来年纪尚轻,但出剑极快,招式凌厉,只听得利刃劈开空气的“嗖嗖”声。

“子书。”院中响起苍老女声,孙绮循声望去,是一位年逾半百的妇人,衣着朴素,许是身体欠佳,步伐稍有不稳,但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舒展之气。

“母亲。”柳子书听得母亲唤他,收了招式,急急迎到妇人身边。

妇人见他满头大汗,自衣袖中拿出一方手帕,为他擦去细密的汗珠,“破风剑法,你练得如何了?”

子书神色懊恼,有些气闷地朝妇人道:“旁的都练得差不离,只最后这招‘斩月式’,练了许久,还是感觉手生。”说罢低下头,又悄悄抬起目光来看他母亲一眼。

妇人脸上尽显慈爱,“不妨事,尽力就好,今儿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子书点头,轻轻搀着妇人进了厢房,待安顿妇人睡下之后,又一个人来后院练起剑来。

夜愈发深了,雪愈下愈大,孙绮看见一赤足女子在林中奔跑。

女子神色惊惶,走路跌跌撞撞,一面跑,一面回头望。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映出星星点点的光晕。

她的身后,远远地追赶着几条黑色人影,和树木的阴影融为一体,人人手中都拿了一柄长剑。

追兵越来越近,女子却渐渐跑得脱力,孙绮有些紧张,那女子该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

“嗖!”自黑衣人身后窜出几道白光,几乎如数都打在了人影上,被打中的,只来得及闷哼一声,随即跌到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树影之后走出来一位男子,他手握一柄青色长剑,还是那身白色的衣衫,来人正是柳子书。

方才柳子书掷出的暗器,已将那些人解决了大半,只留得二人还未受伤。

二人中为首者,见自己后头跟了个人,而一伙兄弟却并未察觉,就料定柳子书的功夫不在他几人之下,为了避免麻烦,他不得不暂时服软。

“不知好汉尊姓大名,我等有要事在身,还请行个方便。”他掏出一袋物件,恭恭敬敬递到柳子书面前。

孙绮眼尖,从袋子的不规则形状便料定那是一袋银锭子。

柳子书不应声,周遭只有稀稀疏疏的虫鸣声。

为首的男人又道:“若好汉手头不便,待我等处理好这摊子事情,你可以到京都五里街上寻我。”

“……”

男人有些不悦,“明人不做暗事,你既然已背后出手,杀了我一干兄弟,又如何还找我等的麻烦?”

柳子书轻笑一声,声音却冷冽起来,“你的这帮走狗不过是中了石鼓散,明早便会醒来。你既知背后使诈算不得什么英雄,却如何还要将孙家赶尽杀绝?”

男人面色一惊,记忆翻涌而来。八年前,他受泰山侯指使,杀了永平城里一户卖酒的孙姓人家。男人永远记得孙家娘子倒在血泊中定定看他的眼神,当时他只觉心烦意乱,抬手便将剑刺了过去,长剑刺穿身体,他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阵阵酒香。

这件事只有泰山侯与他二人知晓,难不成,孙家还有个漏网之鱼?

他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却仍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哼,难不成你是孙家的小杂种?八年前,我没亲手结果了你,今日我就要你血溅当场!”说话间,那一柄剑便直劈柳子书的面门而来。

男子的剑法也十分了得,陡然出手,招式十分凌厉。

柳子书反应也奇快,稍一侧身,便躲过了男子的攻击。另外一位黑衣人见状,一起加入了对柳子书的攻击。

霎时间,林中剑影交错,惊得鸟兽四散。两名黑衣男子想必也是那伙人中的翘楚,招招直指柳子书的要害,尽显杀机。

柳子书左闪右避,灵巧躲过二人的攻击。不过饶是他的剑法再高超,一时面对两个高手,也有些吃力,只有躲闪的工夫,而无还击之力。

虽然只是在梦中,孙绮却也紧张得手心冒汗,她目光随着柳子书左右移动,生怕黑衣人占了上风。

或许柳子书自有天助,一名黑衣人向前进攻时,脚底一滑,就要向前倒去,柳子书抓住机会,挥剑过去,剑尖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噗!”自黑衣人胸腔之中喷射出一股殷红的血液,那个黑色身影缓缓下坠。

为首的黑衣人见同伴已死,也是杀红了眼,招式比之前更加狠厉,好几次柳子书都堪堪躲过攻击。孙绮看他,手臂上、后背上被剑锋划开了几个口子。

柳子书挥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他身上又被划开几道口子,黑衣人见血,更加兴奋,赤红着双眼朝柳子书刺过来。

那剑离柳子书的喉咙不过一尺,孙绮似乎听到柳子书喉咙断裂的声音,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四下寂静一片。孙绮终于听到重物倒地,接着便有人力竭般重重跌落在地上。

柳子书赢了,他故意露出破绽,好让黑衣人以为他体力不支,在自己即将身首异处之前,将长剑插入黑衣人的心脏。

孙绮终于从铺天盖地的冬雪里惊醒过来。难怪了,她在柳子书的回忆中也能感到雪夜里刺骨的寒,原来这不只是柳子书的回忆,也是她的回忆。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柳宅门口等着柳子书的那个小姑娘,被黑衣人追杀着仓皇逃跑的女子,原来就是她自己。

八年前,丰乐城。(原题:《 安乐酒肆》,作者:觸茶。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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