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趙婷第一次見到周清，是在永州的一家酒吧。
後來的人生裡，趙婷有無數次想，如果那次心動只是心動，她沒有去招惹他就好了，這樣周清可以過著簡單而小有幸福的生活，而她的餘生也不用一直活在悔恨裡。
這是一個有關贖罪的故事。而這世間最悲傷的事，是很多時候我們並沒有贖罪的機會。
02
要如何跟你描述17歲的趙婷呢？
那時候的她，還是個不良少女。穿奇裝異服，燙爆炸頭，經常跟一群狐朋狗友去酒吧鬼混。日子看似過得繁花似錦，好不熱鬧，心裡卻有大把的孤獨。
趙婷是缺愛的。小時候，父母因感情不合離婚。各自再婚後，趙婷常年跟著奶奶生活。因為孤獨，越發想異類。高中還沒畢業，她就從鄉下來了永州，在一家美髮店做前臺。
趙婷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了，可她遇見了周清。
在酒吧嘈雜的氛圍裡，燈光打在周清臉上。這個穿白襯衣，留板寸頭的高個男生，笑起來時有兩個小酒窩，趙婷看醉了眼。周清顯然是第一次來酒吧，他的乾淨和靦腆，驚豔了趙婷的時光。
趙婷對周清，一見鍾情。
在這之前，趙婷追男生，泡吧，和人打架，無法無天，覺得自己這輩子也不會玩暗戀。可遇見周清才知道，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敢開口的。
趙婷從朋友那打聽到周清的號碼，給他發短信，聊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表白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周清比她大三歲，在一家印刷廠上班，趙婷沒事就去找他。周清對她不反感，卻也不熱烈，像個鄰家大哥哥。有次周清說，誒，丫頭，你有時間就多學點東西唄。一聲“丫頭”，讓趙婷失了神，她立馬就去報了電腦進修班。
因為一個人，內心逐漸變得豐盈，周清一定是自己的小幸運。趙婷再也沒有去過酒吧，她燙直了頭髮，老老實實的上班。
03
趙婷在等機會表白，可週清卻跑去了廣東惠州。
趙婷知道時，周清已經在惠州的一家電子廠上班。他說趁年輕想出去走，正好有朋友在這邊，就來了。
趙婷二話不說，辭掉工作，直接跑去惠州找周清。那一刻，她內心堅定，目標明確，周清在哪，她就在哪。
趙婷跟著進了電子廠。每天都能看到周清，真的是夢裡都笑出了聲。周清做事認真，又有頭腦，很快就升了組長。可週清早上喜歡賴床，於是趙婷每天給他買好早餐放在桌上。而周清也是護著趙婷的，趙婷有什麼事，周清總是衝在最前面。
同事看到了，都以為他倆是小情侶，時不時拿他們開玩笑。
趙婷傻呵呵地笑著不解釋，算是默認了這種曖昧關係。可每次周清都是一臉認真地說，趙婷是我妹妹，我們一個地方的。
那樣的時刻，趙婷的心一點點黯淡下去。但她並不感到絕望，只要周清還沒女朋友，她就還有機會讓他愛上她。
有個週末，廠裡幾個同事組織去溜冰。碰巧那天，周清和領導出去辦事。於是趙婷就和同事們一起去了。
趙婷不會溜冰，有男同事手把手教她。正玩得盡興時，趙婷一抬頭就看到黑著一張臉的周清。其實周清不知道，那一刻，趙婷的心裡樂開了花。
回去的路上，她問他，誒，你是不是吃醋啦？周清板著臉答，瞎說什麼，你跟著我出來，我就要對你負責。
趙婷樂呵呵地笑，你就是嘴硬。
趙婷以為這次之後，她和周清之間會有進展，但好像還是原地踏步。這一年，他對她照顧有加，可他又總是在人前和她撇清關係。
一直到，趙婷和別人訂了婚。
04
那是2009年，奶奶的身體大不如前。
對趙婷來說，奶奶是她在這個世界最親的親人。病床前，奶奶希望能看到她早日嫁人。這給了趙婷表白的理由和勇氣。
她在電話裡直接問周清，你到底有沒有喜歡我？
周清沒吱聲，等趙婷說完奶奶的情況後，周清說，丫頭，別鬧了。你還小，不能因為一時滿足奶奶的心願就匆忙嫁人。如果你過得不幸福，奶奶也不會安心的。
趙婷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掉。她想，大概一個男人是真的不愛你，才會說這樣的話來推辭。
這個電話，讓趙婷死了心。她開始相親，並且很快就訂了婚。反正這個人如果不是周清，嫁給誰都一個樣。
結婚前一週，趙婷忍不住還是給周清發了短信：你的丫頭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請你一定要幸福。
短信發出去三分鐘，她接到周清的電話：“丫頭你不會來真的吧？你給我等著，我馬上回來，不許結婚。”
這次輪到趙婷懵了。
周清連夜坐車趕到趙婷家所在的小鎮，他是當著趙婷奶奶的面，和趙婷表白的。他說，你說訂婚了，我才知道我早就愛上了你。對不起，希望我還有機會。
在奶奶的默許下，趙婷逃了婚，跟周清回了惠州。
趙婷逃婚的事，在小鎮掀起風浪。奶奶好說歹說，對方才算是解了氣。周清抱著她說，丫頭，都怪我不好，讓你揹負了罵名，餘生就讓我來照顧你。
廠裡再有人拿他們開玩笑，周清會樂呵呵地說，對啊對啊，這是我女朋友。
趙婷覺得自己一定是掉進了糖罐裡。
05
趙婷查出懷孕，是在2010年年初。
兩家人都很高興。趙婷見過周清父母，那是一對善良的老人，他們對她很好。所以結婚這件事，奶奶是全力支持並對周清放心的。
婚禮定在年底。
趙婷懷孕後，周清心疼她，沒讓她去上班。而他自己在工作之外找了兼職，說要趕緊給寶寶賺足奶粉錢，也要給趙婷一個像樣的婚禮。
於是時常晚歸。晚歸的日子裡，趙婷疑神疑鬼。加上孕吐厲害，脾氣變得暴躁。
後來有無數個夜晚，趙婷總是想，如果時光真的能夠倒流，她一定不顧一切地回到2010年，用一巴掌拍醒當時的自己。
那天周清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趙婷不高興，她故意找茬說想吃草莓，讓周清去買。周清說外面下大雨，能不能晚點再去。
趙婷的倔脾氣上來，她說，行，你不給我買，我自己去。然後奪門而出。周清追上來，嘴裡喊著，小心點，肚裡還有孩子呢。
趙婷更來氣，他在意的只有孩子，於是跑得更快。過馬路時，周清在身後喊，丫頭，小心車。趙婷仍然賭氣往前走，可她走了半天，再也沒有聽到周清的聲音。
而且是這輩子永遠也不會聽到這個男人的聲音了。
趙婷回頭時，看到的是電視劇裡才有的畫面：一群人圍著倒在血泊中的一個男人，地上是大灘的血。他身上的那件衣服，是趙婷剛來惠州時，陪他一起去商場挑的。他很喜歡，就一直穿著，穿到他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秒。
趙婷的世界塌下來，她直接暈倒在了馬路上。
06
醒來時，身邊是周清的父母。兩個老人，像是一夜之間白了發。
趙婷哭著喊：“周清呢，他在哪？”
周清的母親，這個善良的老人，在那一刻終於還是失去理智：“我家兒子被你害死了，再也救不回來了。婷婷，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家周清做錯了什麼？”
趙婷不肯相信，她以為自己在夢裡。她想從床上爬起來，給兩位老人下跪，被護士制止。周清的父親說：“你現在至少要保住周清的骨肉，算我和周清他媽求你了。”
趙婷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哭得再次暈過去。
因為過度悲傷，趙婷有流產跡象。躺在醫院保胎的日子裡，她無數次想過自殺，跟隨周清去另外一個世界。
如果不是她無理取鬧，如果不是她因為缺愛而缺乏安全感，如果不是她去招惹他，就不會有這場悲劇。就算她用餘生來贖罪，也換不回周清的命。
有次到底還是走進死衚衕，趙婷割了腕。害死了周清，她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閨蜜剛好趕來，救回兩條命。閨蜜說，趙婷你給我聽著，你再怎麼自責，也至少要為周清的孩子好好活著。
是啊，好好活著，生下週清的孩子，這樣至少可以給周清的父母留個牽掛。
07
女兒出生那天，趙婷哭得不能自已。
粉嫩嫩的小人兒，有可愛的酒窩，眉眼裡都是周清的影子。周清的父母抱著孩子，老淚縱橫。如果真有在天之靈，周清一定很開心吧，他曾經那麼想要有個女兒。
奶奶過世後，趙婷帶著女兒去了周清父母所在的小縣城。他們對她有芥蒂，趙婷理解。不管怎樣，是她害死了周清。
趙婷說，爸，媽，我沒奢求你們原諒我，我的後半輩子就是用來贖罪的。周清走了，我來替他給你們養老。
趙婷說到做到。
她一邊在超市上班，一邊半夜自學考證。一點點的，她活成了周清的樣子，很努力向上的樣子。她要帶著欠他的，用盡她最大的努力，給他父母以及他女兒最好的。
這樣，她趙婷的餘生，才會心安一些。
有次周清父親說，婷婷，可能我和周清他媽這輩子也沒法做到原諒你。但是我們看到了你的誠意，你還年輕，孩子交給我們，你再找一個吧。餘生還長，你不能把後半生都搭在我們家。
趙婷說，爸，你說什麼呢？這本來就是我家，我和周清的家。我做這些，是心甘情願。
一直到2016年，6歲的女兒從學校回來，她哭著問爺爺奶奶，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而我沒有爸爸？周清母親紅了眼，她說，婷婷，就算是為了我孫女，你去相親看看好不好？
趙婷想到自己從小就是因為缺愛，才會在愛情裡沒有安全感，才會用無理取鬧來引起周清的重視，以至於最後搭上了周清的命。
也許是該去給女兒找個靠譜的後爸，讓他來彌補周清缺失的那份父愛，這樣才能真正讓周清放心。
08
是費了很大勁，才找到老程。
老程是出租車司機，人很老實，妻子病逝，有個10歲的女兒。老程對趙婷很好，對趙婷的女兒也很好，和老程相處了一年後，她嫁給了他。
組建起來的新家庭，相處有磕碰，但總體融洽。有時候，趙婷會幸福得滿心愧疚。
每一年周清的忌日，她都不敢一個人待著。只要想起周清，她的餘生都是黯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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