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1 支教老師教山裡孩子寫詩:“沒有光亮,人生就會往下掉”


支教老師教山裡孩子寫詩:“沒有光亮,人生就會往下掉”


鄉村裡學寫詩歌的孩子。受訪者供圖

“老師,如果你是礁石就好了,那我們可以變成海浪去擁抱你,可你是天上的星星,我們抱不到你。”

2017年7月,康瑜與陪伴了兩年的山區孩子們告別。支教中,她教會他們寫詩。當天下著大雨,她在日記裡寫道:不知道我和老天誰哭得更兇一點。

支教結束,康瑜原本計劃出國留學。但兩個月後,她以一名公益創業者的身份回來了,公益機構名為“是光”,產品是將四季詩歌課程普及到更多鄉村學校。

過去一年內,康瑜如同一個旋轉的陀螺,忙於搭建團隊、籌集資金,她每週跑三四個城市,每天睡眠不足6個小時,沒有假期,沒有收入。

如今,這套詩歌教材已經在雲南、山東、河南、甘肅等地的297所中小學使用,覆蓋2.6萬多名鄉村兒童。

作為一名經濟專業的女生,她本人並不寫詩,卻為雲南省昌寧縣漭水鎮的孩子們帶去了第一堂詩歌課。

2015年,正在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讀大四的康瑜,放棄保研機會,去雲南支教兩年。

從漭水到縣城,要坐兩個多小時的大巴車。由於氣候溼熱,康瑜很不適應,得了蕁麻疹,足足半年才好。每次家訪,都要翻山越嶺,徒步二三十公里,“腿痠,皮靴都裂開了。”她常跟朋友說, “你知道嗎,前段時間我有多難熬……但是現在都好了。”

相比生活上的波折,康瑜更願意分享教學過程中的故事和喜悅。

在學校,康瑜教政治和書法。她每天用兩個小時給成績落後的學生補習,舉辦“校園十佳歌手”比賽,製作“心思盒”,收到近2000張小紙條……

面對山區孩子閉塞的成長環境和生活苦惱,康瑜一直在尋找更多的方式,來拓寬孩子們的視野,打開通往他們心中的門。

一次書法課,突然下雨,孩子們不約而同向窗外看。看著入神聽雨的學生,康瑜當即決定,帶著孩子們看雨寫詩。“他們聽了很吃驚”,康瑜說,面對新生事物,山裡的孩子總是怯生生的。

課堂上,有個小女孩吧嗒吧嗒掉眼淚,康瑜過去摸摸她的頭,發現她寫著:我是一個自私的孩子,我希望雨後的太陽只照射在我一個人身上,溫暖我。我是一個自私的孩子,我希望世界上有個角落,能在我傷心的時候空著,安慰我。我是一個自私的孩子,我希望媽媽的愛屬於我。

“小女孩寫的詩讓人心疼”,康瑜說,內心無處訴說的情感通過詩歌表達出來,“對他們會不會更好一點?”

孩子與詩歌似乎有著某種天然契合,二者相遇,迸發出瑰麗的想象力。他們用“我願和你自由地好著,像風和風,雲和雲”來傳達對喜歡的人的情意;用“天高萬丈,山是一半”來寄託對在外打工的父親的思念;用“夜晚到清晨,時間慢吞吞”來形容失眠的情緒。

康瑜說,山裡的孩子多是留守兒童,家庭養育缺失,他們最需要的,是陪伴與關注。看見自信又活潑的城市小孩,她很感慨。相比之下,鄉村孩子多數自卑,面對表揚,他們不是說謝謝,而是本能地跑掉、躲開。他們對康瑜說,“老師,你只是因為偏心我們,看我們哪兒都好,為什麼沒有別人誇我們?”

康瑜提到一個自殘的男孩,每次失戀,便在自己的手腕處割一刀。“為什麼偏偏在手腕處呢?因為能被別人看見。”康瑜說,如果那一刀變成一句詩,可能會是最撕心裂肺的情詩。

對大山裡的孩子而言,如果沒有光亮,人生就會越來越往下掉。康瑜覺得,那束光就是詩歌。

“我覺得我很漂亮,我比蝴蝶漂亮,我覺得我很聰明,我比班長聰明,為什麼我漂亮聰明,因為我是最獨特的。”有一位小女孩這樣寫道。康瑜希望詩歌能使山裡的孩子獲得這樣的自信,認識到自我的價值。

在孩子們所寫詩歌裡,康瑜最喜歡的,是一首《星河》:黑色的夜晚星星在閃耀,我在河邊無憂無慮地散步,當我回頭看我身邊的河水時,只見無數的星星在河裡流動。

實際上,山裡環境沒那麼好,夜裡蚊蟲很多,“能寫出這樣的詩歌,內心一定是強大的,能夠體察生活之美的。”這正是康瑜希望詩歌傳達給孩子們的生活態度——從困頓的生活裡看到美好的東西,獲得生活的力量。

這也是漭水初級中學校長於春雲的理念,“我不企求能培養出多少詩人,只想讓我的每個學生能走上正常的人生軌道。”


支教老師教山裡孩子寫詩:“沒有光亮,人生就會往下掉”


孩子們在田野裡寫詩。受訪者供圖

自從初一開設詩歌課以來,於春雲發現,孩子們比其他年級的孩子變化更明顯:不逃學了,違紀情況大幅減少,語言行為更規範,連砸玻璃的現象也少了很多。會寫詩的孩子不砸玻璃——這句話後來成為“是光”的slogan(品牌口號——記者注)。

於春雲告訴康瑜,最需要關注的是後進生,“好學生最後都會去大城市,剩在鄉村裡的就是這批後進生,他們如何,未來的鄉村就如何。”

這句話影響和指導了康瑜的鄉村教育實踐。“是光”選擇陪伴的,正是那些可能留在山村裡的孩子,來改變中國鄉村的面貌,“當一個孩子觀察這個世界的內在視角發生改變,未來才會有更多的力量改變外部世界。”

在講述自己的公益歷程時,康瑜常常提到自己的奶奶。奶奶出身大戶人家,嫁給了做農民的爺爺。因為不會勞作,她在田埂上給農民們講故事,農民們幫她幹活兒。在特別差的環境裡,奶奶唱歌,觀察花,可以跟周圍所有的東西對話。這給了康瑜啟示——被苦難包圍的人如何有力量地生活。

“當你失去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想成為她,愛她這個角色。世界需要奶奶這樣的人,因為自己的存在讓別人過得更好。”

康瑜一直在沿著這個軌跡向前。

康瑜很喜歡《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書裡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命,當意識到自己的天命時,生命的所有意義就實現了。康瑜覺得,投身於鄉村詩歌教育,就是她的天命。

離開漭水後,孩子們偷偷往康瑜以前住所的門縫裡塞紙條,隊友收集了一整箱,寄給康瑜。有個小女孩寫道:康老師,我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像我一樣,讓我在詩歌中找到自己——這句話,使康瑜下決心不再出國,留下來做公益。

康瑜再次回到了大山,而且為孩子們帶去了更多的“康老師”。“是光”課程開發團隊成員來自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武漢大學、浙江大學、華盛頓大學等名校。

“是光”四季詩歌課程參考了語文課標、兒童心理學、現代詩歌體系,並根據不同年級、不同季節設計具體教學內容。申請詩歌課,需要學校農村戶口的孩子達到70%以上,通常,這些學校位置偏遠,資源缺乏,缺少關注。

山東省臨朐縣寺頭鎮李季小學是一處鄉村教學點,地理位置偏僻,師資力量薄弱。去年冬天,學校的支教老師申請 “是光”四季詩歌課程後,康瑜坐了一夜火車去看望那裡的孩子。孩子們臉凍得通紅,正在讀一首春天的詩:春天是一匹世界上最美麗的彩布,燕子是個賣布郎,他隨身帶著一把剪刀,每天忙忙碌碌地東飛飛西剪剪……康瑜仍然記得那個場景,“很感動”。

通過申請後,課程的教材和培訓都將免費提供。每個孩子平均花費25元,課程的開發、製作和郵遞,一切費用都由機構承擔。她建了一個打卡群,每天,老師們將學生們的詩歌上傳,被評獲獎的孩子會收到80元稿費,以及特意塑封過的獎狀。

“是光”的運轉需要資金支持。母親每次跟女兒聊天,問的第一句是“身體好不好,還有沒有錢”。康瑜動用了一部分出國留學的費用。目前,機構已經獲得幾家基金會、企業和個人的捐贈,但只夠一半的運營費用。

張田田在一場公益活動上認識康瑜後,辭職加入“是光”。今年10月,她們將第一次領取工資。除了兩位全職人員,“是光”還有49名長期核心志願者,以及750多名活躍志願者。

康瑜說,很多人對公益存在誤解,好像做公益的人就不該拿工資,全部的資金都要拿去做好事,她顯得有些無奈。

在公益組織建立初期,如果沒有一定的規模,想要得到關注和資金支持非常困難。康瑜也聽到過懷疑的聲音,認為她在以此博取名利。康瑜希望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詩歌產品的升級和項目實實在在的落地上,“讓‘是光’的每一步都走得紮實。”

詩人朵漁擔任詩歌產品內容設計的顧問。他說,康瑜非常符合他理想中的公益人形象:熱情,能幹,行動力強,有感染力,有一種為理想去奮鬥的勁頭。

最近,康瑜和夥伴一起去大山裡拍攝一部公益紀錄片,片子的主人公是一個身體患有疾患的小男孩,他在詩歌課上寫星空、宇宙、星球,夢想是做一名宇航員。“是光”看到詩裡的心願,給他寄去一個宇宙繪本。小朋友回家後開始願意講學校的事情,“老師表揚了他,他跟家裡人說,覺得自己跟別的小朋友不一樣。”

這樣的故事給康瑜帶來了力量。

“不是所有的老師都喜歡教詩歌”,康瑜希望,鄉村教師能通過詩歌獲得幸福感,再充滿熱情地教學。

在某些時刻,她也曾經脆弱。去督查項目落地情況時,常要坐夜車去偏遠山區。康瑜跟朋友說,每次坐車,心裡都會害怕。但在公共視野裡,她像一個戰士,未停止過奮鬥。

康瑜認為,自己做的,不是一份領著薪水、養家餬口的工作,而是一種使命,一項實現自我價值的事業,這與她的個人生活並不衝突,“別人會說我放棄這個放棄那個,我覺得這樣的描述不好,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是放棄,是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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