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家家關窗戶關門兒了。土坯牆早早抹了一層新泥。有耗子洞的地方，也嚴嚴實實地堵上了。窗戶門的縫子，用紙條或舊布條裁了，打了漿子，糊得風絲兒不透。
一早一晚燒火做飯的時候，炕熱了，屋子裡暖烘烘的。屋頂藍色的炊煙，彎彎曲曲地升向天空。婦女和孩子們坐在炕上，日影從窗戶走進來，在窗格上一寸一寸地爬著。北風拍打著窗戶紙，一會兒呼噠呼噠的，一會兒又窸窸窣窣的。間或小黑狗汪汪叫幾聲。蘆花公雞領著幾隻母雞，呼啦啦炸了山，跟著“喔籲喔籲”的吆喝聲，欻欻的腳步聲。進了院子踩得雪地吱吱響，是生產隊送豆種的來了。
房門被雪封住了，推不開了。那個人高馬大的莊稼漢，三下五除二，木門呼扇呼扇了幾下，不情願地咯吱了幾聲，還是開了。大漢從木爬犁上扛了鼓鼓溜溜的大麻袋，大步流星地三步進了屋，把麻袋放到地上。呼哧帶喘地說：“今年豆子上得成，好好挑吧。”
炕桌搬上來了，靠炕裡的兩條桌子腿，用兩個扣著的小碗墊起來。桌面向炕沿這邊的坡度，正好讓豆子緩慢淌下來。炕邊兒鋪了圍裙、被單或一塊孩子蓋的線毯。四方方的桌面上，左右兩邊用筷子或抹布擋了，從高到低往下收窄，下邊只留一尺寬豁口。小媳婦拿葫蘆瓢舀上豆種，嘩啦啦倒上桌子。圓豆子順坡滾落，好豆從桌子邊的豁口滾下，落到炕邊鋪的單子上。半拉克嘰的粒子、土坷垃、豆破兒、草刺兒，沒圓豆粒的本事，滑了一小段，就因這個小凹缺，那個小稜角，停滯了，留在了桌面上。婦女孩子們或撿或劃拉，收進了盤裡、碗裡、小缽裡。滿了，就倒進小面袋子裡。然後，把炕邊布單子上的好豆子，再仔細挑挑，個別蟲眼的、破臍的、發黑的，不能作種兒的，一個個挑出去。最後把好豆子摟進簸箕，扇一扇出出風，裝進袋子。豆子挑完了，好的賴的都得返還給隊上。好的做來年的種子，豆破兒啥的就榨豆油磨豆腐了。
挑豆種是人們樂意乾的好活，雖說工分不多，但不受冷風不挨凍。在豆子嘩啦嘩啦、有節奏的滾落聲裡，人們眼不閒著，手不閒著，嘴更不閒著。時不時地，屋裡傳來一陣一陣的笑聲，像要把房蓋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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