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7 狩獵,採集,浪遊,人均壽命20歲,石器時代的人類生活難以想象

狩獵,採集,浪遊,人均壽命20歲,石器時代的人類生活難以想象

1、

水洞溝博物館的造型很奇特。

光禿禿的廣場上,一座多邊形的建築如同紡錘狀的外星飛船,一聲不吭地趴在藍天白雲下。

其實,這建築模仿的是一種幾萬年前司空見慣的工具,它叫石葉。所謂石葉,就是用木槌或骨角錘擊打石核後剝下的長條狀石片。

兩三萬年前,在遙遠得難以想象的年代,石葉曾經是水洞溝居民生存的必需品。製造和使用石葉,以及更多的五花八門的石制工具,是水洞溝人一生中必修的功課。

那個遙遠年代叫石器時代。漫長的石器時代分為舊石器時代和新石器時代。舊石器時代以打製為特徵,從300萬年前開始(我國目前發現的最古老的元謀人的生活時間,距今約170萬年),到距今1萬年前結束。新石器時代以磨製為特徵,大約1萬年前開始,到距今5千年前結束。

人類社會的發展總是跳躍式的:走出舊石器時代,人類用了不可思議的300萬年;走出新石器時代,人類用了5千年;走出青銅器時代,人類用了3千年;走出鐵器時代,人類只用了2千年。

水洞溝那些製造石葉的先民,他們生活於距今4.14萬年到2萬之間;也就是說,他們在那裡生活了2萬餘年,1000多代人的樣子。他們所處的時代,屬於舊石器晚期。

如今,水洞溝更像是一塊拒絕生命與溫柔的不毛之地:灰碣色的礫石舉目可見,高大的土丘縱橫交錯,乾枯的河床浮土飛揚,淺淺的草和低矮的樹弱不經風。

如此荒涼而乾旱,水洞溝先民為什麼會選擇在這裡生活?他們是誰?從何處來,向何處去?

狩獵,採集,浪遊,人均壽命20歲,石器時代的人類生活難以想象

2、

對中國西北邊疆的科學探險與考察,源自西方傳教士和科學家,大名鼎鼎的斯坦因、伯希和、普熱瓦爾斯基等人,他們在遼闊而神秘的中國西北像打開了藏寶洞的阿里巴巴,無不歡呼雀躍,滿載而歸。

與斯坦因等人相比,比利時傳教士肯特的名字鮮為人知。不過,已然被黃土深埋了兩萬年的水洞溝先民的生活遺蹟,卻是肯特第一個在不經意之間發現的。

那是1919年,肯特途經水洞溝。非常偶然地,他在斷崖上發現了一根犀牛頭骨化石和一塊石片,這石片不是普通石片,而是經過人工打製的工具。

此後,肯特把他在水洞溝的發現告訴了他的朋友、法國古生物學家桑志華。那時候,廣袤的中國大地上,還從來沒有發現過舊石器時代遺址。於是,1923年夏天,桑志華和另一位學者德日進一起,專程來到偏遠的水洞溝。

桑志華等人於傍晚時分到達水洞溝,住在溝口的張三小店裡。夏天的太陽落山很晚,晚飯後,桑志華和德日進在店外散步,隨著太陽緩緩沉入地平線,微涼的夜色慢慢籠罩了蒼茫原野。

這時,他們突然發現,溝對面的斷崖上,幾點白色的東西在閃爍。這種跡象表明,那裡很可能有動物骨頭。

接下來,是長達四五十天的發掘。這也是對水洞溝遺址進行的第一次考古:桑志華和德日進在5個發掘點出土了大量打製石器,這些石器包括刮削器、尖狀器、砍斫器等種類。

德日進和桑志華都是當時世界上最優秀的學者,對古生物學、人類學和地質學非常精通。他們在研究水洞溝石器的過程中,既驚訝又激動地發現:這些石器的風格和製作技術,與另一處石器時代遺址的發現非常相似,那就是遠在法國的莫斯特文化。

水洞溝出土的石器,其中相當一部分以硅質灰巖、石灰岩和燧石為原料,錘擊法和修理檯面技術為主,且軟錘與間接打擊法並用,製作出細長且兩側大致平行的石葉,再將石葉加工成端刮器、邊刮器、凹缺器和尖狀器。

這種方法制作的石器,不僅與法國莫斯特遺址出土的石器非常相似,並且,同時期的人類文化在東南方向,再也沒有出現過,僅在2萬年或稍後的中原地區偶有少量類似石器。

換句話說,水洞溝遺址就像莫斯特文化分流到東方的最後一個據點。

為此,桑志華和德日進順理成章地提出了一個假說:水洞溝遺址的主人,很可能來自歐洲。

莫斯特文化的創造者是尼安德特人。在人類進化史上,尼安德特人是重要的一環。現代人是智人的後裔,而在智人歷史上,曾有過與尼安德特人交換基因的經歷。所以,尼安德特人算是現代人的近親。

大約從12萬年前開始,尼安德特人廣泛分佈於歐洲大部和亞洲西部、非洲北部。但在3萬年前,尼安德特人卻突然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尼安德特人為什麼會人間蒸發。畢竟,在矇昧的叢林時代,一個部族、一個人種在進化的鏈條上突然斷裂,也是正常而可能的事。

不過,考古學家推測,尼安德特人退出歷史舞臺之時,他們中的一些小規模的部落遷徙到了遠方,並繼續生存下來。比如,其中一部分很可能從歐洲向東而行,用了幾代人甚至幾十代人的時間,完成了從歐洲老家到西伯利亞的移民。

蒼山如海,河流似帶,在僅僅只能依靠雙腳的石器時代,人類沒有國界,他們總是組成一支支或大或小的隊伍,在大地上自由遷徙。

決定遠古人類遷徙的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不外乎狩獵條件和氣候條件,這些都直接和他們的生存息息相關,足以決定他們是遷徙還是留在原地。

德日進和桑志華推測,尼安德特人的一支,由於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來到了西伯利亞。在那裡,他們繁衍生存了若干代。之後,隨著氣候變化,他們決定南遷。這一次,一個更小的分支來到了水洞溝。

儘管德日進和桑志華猜測水洞溝文化是西來,但水洞溝某些地點和地表存在的大量具有我國北方小石器傳統的石製品,又與同期或稍晚的華北細石器文化存在某種關聯,從而又支持了本土說。

因此,水洞溝文化到底是什麼人的傑作,還有待考古的進一步發現,才能得出更接近真相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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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400毫米等降水量線沿著大興安嶺--張家口--蘭州--拉薩一線,自東北向西南斜斜劃過,將中國劃分為兩個不同的地理、氣候區域。

這條線既是半溼潤與半乾旱區的分界線,也是農業與畜牧業的分界線,同時還是農耕文明與遊牧文明的分界線。位於銀川附近的水洞溝,它屬於雨量稀少的半乾旱區。

水洞溝一帶,處於鄂爾多斯臺地、毛烏素沙漠和黃土高原的交匯地帶。雅丹地貌堆積起乾旱荒涼的黃土溝壑,鉛雲低垂,風沙彌漫。放眼望去,南方常見的綠色在這裡相當稀少。

可以說,水洞溝並不適合人居,那些千里迢迢尋找家園的古代人,他們為什麼要選擇這個並不適合人居的地方,並在這裡生活了長達萬年之久?

其實,水洞溝並非自古就如此乾旱荒涼,它也曾有過自己的花樣年華。大約在距今4.5萬年到2萬年之間,地球上出現了一個間冰期。間冰期裡,氣溫回升,當時的中國相對更溫暖更溼潤,亞熱帶的界線從今天的秦嶺—淮河一線北移上千公里,一直延伸到了華北和西北。

在水洞溝遺址的歷次考古中,除了出土大量打製石器外,還先後出土了野驢、野馬、鴕鳥和犀牛的骨頭。犀牛和鴕鳥都是熱帶、亞熱帶動物,如今兩者在中國境內都已經滅絕了野生種群。

石器時代,它們的北界卻達到了中國北方。與此相彷彿,幾乎與水洞溝人同一時期的北京山頂人,在他們的遺址裡,同樣發現過犀牛和果子狸等熱帶和亞熱帶動物的骨頭。

犀牛和鴕鳥需要溫暖的陽光,犀牛離不開水,鴕鳥喜歡林地邊緣的草原。通過水洞溝出土的大量犀牛和鴕鳥的骨頭,我們或許可以推測4-2萬年前這一地區的景象:

在第四紀冰期的間冰期,水洞溝雨量豐盈,大地滋潤,稀疏的喬木和鬱鬱蔥蔥的灌木向著天空的方向拔節生長,毗鄰的盆地風吹草低,像鏡子一樣明亮的湖泊點綴其間,各種亞熱帶甚至熱帶動物生息在這裡。

那支從寒冷的西伯利亞遠行到此的先民隊伍,他們感受到了南方的溫暖與富饒。於是,他們決定在水洞溝停下來,把這裡當作新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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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水洞溝先民消失多年以後,當我們來到水洞溝,一個常常湧上心頭的疑問是:這些遠古先民,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彝族歷史文獻曾對黑暗時期先民的生活作了這樣的描述:“人們在當初,不曾住地面,野獸花斑斑,跑在森林裡;人居於樹上,獸與人同處”。

事實上,舊石器時期,茹毛飲血雖然還是人類的正常生活,但他們已經結束了居無定所的流亡。

以水洞溝居民來說,這些先民已經熟練地掌握了打製石器技術。遍佈各處的石頭,是他們用來製造生產和生活用具的原材料,這些石器都有明確的分工,有的是打獵用,如尖狀器和箭鏃,有的是切割獸肉用,如刮削器和石刀,有的是砍樹用,如砍砸器。

到水洞溝人時期,原始人類使用天然火已經有了漫長的歷史,因此,水洞溝人的居住地,一定有溫暖的火堆長年不滅地燃燒著。它既是用來抵禦寒冬和猛獸的利器,更是用來燒烤食物的必備。有了它,生冷腥羶的獸肉變得可口了。

另外,種種跡象表明,早在十幾萬年前,史前人類已經開始穿衣服,雖然用今人的眼光看,那些衣服簡陋無比,大多是用獸皮或樹葉圍在腰間。水洞溝人自然也不例外,因為衣不蔽體,他們更需要陽光和篝火。他們從寒冷的西伯利亞一路南下,水洞溝讓他們感覺到了溫暖。

水洞溝居民還沒學會農業和牧業,只能依靠狩獵與採集維持生活。每天清晨,在部落首領的帶領下,男人們成群結隊走進湖邊的草叢和小樹林,用木棒、石斧和石核這些簡陋的工具打獵,女人們除了留下必要的人手照看兒童,其餘的都得辛勤地採集各種野果、野菜和其它可食的植物根莖。

在水洞溝,考古學家發掘了一個駝鳥蛋皮製作的裝飾品。水洞溝人用石器把駝鳥蛋皮切割、鑽孔後再磨成指甲大小的圓形穿在一起。這說明,儘管生存維艱,但水洞溝人已經有了對美的追求。

在水洞溝生活了2萬年之後,這個部落神秘地消失了,就像他們神秘的到來一樣。據估計,水洞溝人離開水洞溝的原因,很可能是由於氣候變得惡劣:

溫暖的間冰期過去了,嚴寒讓這片欣欣向榮的動植物樂園變成了滿目瘡痍的荒漠。水洞溝人要麼沒能熬過食物短缺、天氣暴寒的苦日子而消亡;要麼,他們只能含淚遠去,向更溫暖更宜居的地方跋涉。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永遠如此嚴酷。

今天的考古發掘表明,在水洞溝漫長的石器時代,曾有幾支不同技術特徵的人類部落在此生活過。4.14萬年前到2萬年前是一支,1.3萬年前到1.1萬年前又是一支,甚至,到了距今更近的新石器時代,還會有人類在這裡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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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與舊石期中晚期的水洞溝居民相比,現代人無異於生活在天堂。單就壽命而言,現代人的一生相當於水洞溝人兩三輩子:有人推算,舊石期時代人類的平均壽命大約只有20多,他們中多達40%的人,將在15歲之前死去,30歲,就是令人豔羨的高壽了。

那樣的初民時代,一個人從哇哇墜地到魂兮歸去,短暫的一生就像在春天午後的陽光下打個盹那麼急速。為

了活下去,為了度過白駒過隙的一生,這些不知名的先民必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一生中的大多數精力都花在填飽肚皮上。

不過,回報他們這種辛勞的,是鴻蒙初開的新鮮世界,是大地上隨意往還的任性自由,是人和大自然親密無間的零距離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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