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3 邳城旧事(25):我家老灶台(张全刚)

邳城旧事(25):我家老灶台(张全刚)

人过中年,便容易怀旧。至少,我就是这样。常常觉得,旧时的岁月,像极了一杯浸染罂粟的老酒,浅尝一口,便会让我迷恋地不可收拾。真想,躺在岁月的怀里,做个安静的孩子,就像小时候,偎在娘的臂弯吃奶。那种幸福和温暖的感觉,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滋生并迅速蔓延,茧一般,把我裹了个结结实实。

我家老屋的灶房里,曾有一只老锅台。是父亲用麦草和泥,亲手打了几块土胚垒成。土胚很厚重,大约四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宽,六七公分厚,是用我家的土胚模具打的。父亲说,土胚厚实点支锅也结实。待土胚晾干,父亲就在灶房的东南角,亲手支起一个方方正正的锅台。锅台的内胆分上下两层,底层悬空,安上手指粗细的炉条,左侧底部留个茶杯状的洞,安装风箱的吹风筒。锅台表层用掺了白灰的泥浆泥一边,光亮亮地很好看。父亲在灶房的后墙掏了个洞,在墙外用土胚砌了矮矮的烟囱,再把我家那只黑旧的风箱往锅台左边一安,嘿,别提多漂亮。父亲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连连点头。悠然点上一只烟,猛撮两口,那神情,像极了爷爷抽烟的样子,很是享受。

那会,柴火很稀缺。虽然父亲也拉煤炭,但那是留着卖了钱,好维持我家的生活,自己哪里舍得烧。树枝,树叶,麦秸秆,玉米秸,玉米棒子······一切能烧火的东西,都是柴火,甚至还烧过晒干的牛粪。想想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辛苦。

我家人口多,烧火做饭用的柴火自然也多。父亲和娘要忙田里的活计,哪有空找柴火呢,拾柴火就成了我们兄妹小时候最普通的日常。几乎每天下午,姐都会背着粪箕子,我扛着耙,跟在后头,满村满湖地捡拾树枝树叶。看见路边的一根小树枝,我都会赶紧捡起来,感觉很满足,至少,我手里不是空的。日子久了,居然也能摞起来一个小小的柴火垛。

傍晚回家,墙外那棵高大的槐树,低着头看着低矮的灶房老屋,满是慈祥。远处的几声犬吠,像瓮声瓮气的孩子,真好听,那是三大爷家的老黄狗吧。

做饭的时候,我喜欢跟在娘后边,看着娘忙里忙外地收拾准备。然后,蹲在一边给娘拉风箱陪着娘做饭。槐木的风箱杆,经年抽拉,磨得又细又滑,弯如肋骨。老旧的黑风箱呱哒呱哒地唱着歌,把整个傍晚都唱得欢欢喜喜。锅底噼里啪啦的火苗,把我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像地里熟透的番茄。老锅台的旺火,烧出来的饭菜就是香,闻着大铁锅里飘起来的香味,更是馋得不停搓手,涎水流到嘴角。每回,娘都会笑眯眯地骂,看这口水哟,就你馋猫,这就好了,啊,不急不急。我就会咧开嘴笑,那笑容,像是刚从地头摘下的水芹菜,经清水漂洗过,干干净净,鲜亮亮地招娘喜欢。

夕阳的余晖,在老槐树的梢头慢慢坠落,铺满邻家的屋顶,西边,就是一整片红呢。几只晚归的小雀,在枝头,在屋顶兴奋地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奏响了乡村的傍晚。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依然飘出袅袅炊烟,淡淡地,轻轻地,散开,空气里浸满了乡村的味道。这时候,我喜欢端着老瓷碗,夹几根咸菜,坐在门前的那块红石板上,饶有兴味地吸溜在地锅熬好的地瓜汤。那汤,真香。

后来,我家灶房重建,支起高级一点的高灶锅,老锅台就保不住了。那只黑旧的风箱,就搁置在角落,成了陈年旧事。再后来,娘嫌碍事,卖给一个收废品的老头。终于,老锅台和风箱,一前一后都在我的世界里走失。

我一直觉得,在电磁炉煤气灶上做的饭菜因少了烟火的味道,远没有老锅台上烧制的饭菜清香可口。坐在宽敞明亮的厨房,怅然若失,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

生活里,没有了老锅台的烟火味,总是一种缺憾。没有老锅台的灶房,还叫灶房吗?没有炊烟的乡村,还是乡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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