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3 卢蒲姜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把自己的父亲推上了死路

在鲁人叔孙豹眼中,庆封一无是处。

公元前546年春天时,庆封曾到鲁国聘问,坐着一辆极其华美的车子。仲孙羯(孟氏宗主)看到了,赞叹道:庆封的车子可真漂亮!叔孙豹不以为然:车子漂亮有什么用?古人说过,华衣美服若穿在不相称的人身上,那人必得恶果!

叔孙豹设便宴招待庆封,庆封表现得极不恭敬。叔孙豹有意损他,席间赋《相鼠》之诗,庆封竟然茫无所知。

《相鼠》收录于《诗经·鄘风》,嘲讽那些寡廉鲜耻之徒连老鼠都不如,语言极辛辣: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在宴席上赋这样的诗,无异于破口大骂,庆封竟然听不出来。

卢蒲姜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把自己的父亲推上了死路

卢蒲姜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把自己的父亲推上了死路

《诗经·相鼠》书影

这样的人把持朝政,晏婴的痛苦和无奈可想而知。

当然,名为执政,庆封的心思却丝毫不在政事上,他把政事交给儿子庆舍去处理,自己终日忙于饮酒行猎,寻欢作乐。后来干脆带着财物和一众妻妾搬到了卢蒲嫳家里,搞起了换妻的勾当。此地乐,不思蜀,庆封在卢蒲嫳家中只知饮酒淫乱,一住便是数日,齐国的大夫们只能到卢蒲嫳家里去朝见他,虽有怨恨,却也不敢发作。

只是这怨恨越积越重,渐渐越过了庆封所能控制的程度。

朦胧沉醉中的庆封对此一无所知,继续在只手遮天的幻象中颐指气使。

为了彻底清除崔杼之党,庆封下令凡逃亡在外者,若能告发崔杼余党,则将功抵罪,允准返国。卢蒲嫳的兄长卢蒲癸曾是齐庄公姜光手下忠心耿耿的勇士,崔杼杀姜光时,卢蒲癸逃亡到了晋国,后来又奔至鲁国,此番借了庆封这道命令,回到齐国,做了庆封之子庆舍的家臣。庆舍非常喜欢卢蒲癸,不顾庆氏与卢蒲氏同出于姜姓,把女儿嫁给了卢蒲癸。卢蒲癸则更进一步,又向庆舍举荐了同样因姜光之死逃亡在莒的勇士王何。庆舍召回王何,让他和卢蒲癸做自己的近侍之臣,执戈卫护于左右。

庆舍不会想到,卢蒲癸回来,目的只有一个:灭庆氏。因为在卢蒲癸看来,崔、庆二氏蛇鼠一窝,都难逃弑杀齐庄公姜光之罪。如今崔氏已灭,卢蒲癸只需灭掉庆氏即可。

事实上,卢蒲癸的弟弟卢蒲嫳早已在暗中做着相同的事业。庆封灭崔氏,与卢蒲嫳的挑拨离间不无关系。而卢蒲癸能够回到齐国,同样是卢蒲嫳的功劳。

此时已是公元前545年秋天,山雨欲来。

卢蒲嫳再次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时,诸大夫在公朝办事,由朝廷提供膳食,即所谓“公膳”。按照规定,每日的公膳中应有两只鸡,结果管伙食的人偷偷换成了鸭子,负责送饭的人一看规矩乱了,也从中揩油,把鸭肉剥走,只端上了骨头汤。大夫栾灶和高虿(二人皆是齐惠公姜元之孙)见此情景,以为执政庆封故意克扣公膳,顿时破口大骂。庆封听闻自己被骂,找来卢蒲嫳,问他该怎么办,卢蒲嫳又是毫不掩饰地说,把他们杀了就行了。

仅仅因为这件小事,就要杀了两位卿大夫,卢蒲嫳显然要把庆封往沟里带。

庆封觉得卢蒲嫳所言有理,就派大夫析归父(庆封党徒)去找晏婴,邀晏婴与自己共谋栾灶和高虿。晏婴拒绝了:我手下那些人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就不参加了,不过我会保守秘密,不把此事说出去,你若不信,我们可以盟誓。析归父道:您都这么说了,又何必盟誓呢!

卢蒲姜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把自己的父亲推上了死路

春秋时代,侯马盟书

析归父又奉庆封之命去拉拢其他人,比如北郭佐,但同样没能如愿。

只是庆封如此行事,太过粗心大意,即便晏婴为自保而不说,谁能保证其他人不说出去?若说是析归父有意或无意地泄露出去,也并非没有可能。

总之,不管是谁泄露的,庆封的阴谋都已经传了出去。

传到田须无耳中时,这个在政治上颇有野心的人立即意识到,齐国将再度迎来一场杀戮,而他所关心的,是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他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的儿子田无宇,儿子答道:我们可以从庄街上得到庆氏的一百车木头。

庄街是齐都临淄的一条大道,它象征着权势;而木材乃建筑屋宇之材料,象征人才。

田无宇以隐喻的方式,委婉地告诉父亲,此番大乱,庆氏必败,而田氏可从中渔利,既得人又得势。

田须无轻轻说道:谨慎一点儿,别让那一百车木头丢了。

田须无只是在等待,另一边,卢蒲癸和王何已经按捺不住,准备动手了。

卢蒲癸和王何一直在找机会,欲图将庆氏一网打尽。如今,庆封欲杀栾灶与高虿的阴谋几乎尽人皆知,而且无人肯助之,实乃天赐良机。于是,卢蒲癸与王何骤然加快行动步伐,暗暗拉拢田氏、鲍氏、高氏、栾氏等族,联手谋灭庆氏,几大家族均表同意。

公元前545年十月,庆封到莱地(在今山东省昌邑县东南)打猎,点名让田无宇跟从。田无宇不能不去,不去就会引起庆封的怀疑,可是去了就会有危险,一旦临淄城中攻打庆氏的行动发起,田无宇就将面临杀身之祸。田无宇忐忑不安地去了,而他老爹田须无已经想出了一个把儿子拖出险地的办法。十月十七日,田须无派人赶赴莱地,向庆封请求,允准田无宇回家,因为田无宇的母亲病了,恐不久于人世。庆封使人占卜,将龟甲拿给田无宇看,后者捧着龟甲大放悲声:唉,老母就要死了!

这个编造的消息和田无宇的的眼泪打动了庆封。

听闻田无宇已走,庆嗣(庆封族人)急忙去见庆封:祸事就要来了,你赶快返回国都,现在还来得及!庆封不听。他或许以为,有庆舍在家坐镇,出不了什么乱子;况且,谁有胆子与庆氏作对?

田无宇离开莱地,渡河之后,立即令人毁了渡船和桥梁。这就意味着,即便庆封反悔来追,也不可能追上了。

庆封不曾料想,自己外出行猎给了卢蒲癸与王何发起攻击的最佳时机,他们要先杀庆舍。

发起行动之前,要先占卜,预测吉凶。仿佛是为了试探庆舍是否已有戒心,卢蒲癸与王何占卜之后,拿着龟甲去找庆舍:有人准备去攻打仇人,你给看看,是否吉兆?庆舍看了看龟甲上的裂纹,说道:吉兆,会见血的。

显然,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庆舍一无所知。

两人听后,心中窃喜。

卢蒲癸终日忙于谋划讨伐庆氏,形迹可疑,早已引起了他老婆卢蒲姜的怀疑。两人结婚虽然不足一年,但毕竟生活在一起,就算同床异梦,卢蒲癸也不可能把什么都瞒得死死的。

那女人问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卢蒲癸支支吾吾不想说。

那女人又道:你要是不告诉我,就成功不了。

话说到这里,卢蒲癸明白,那女人恐怕已经知道了什么,再瞒下去也没多大意义,干脆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按照这个计划,卢蒲癸将和鲍氏、高氏等族一起,在举行尝祭(一种祭祀礼仪)的太公庙里,杀死庆舍,继而灭掉庆氏——那一天,是公元前545年十一月七日。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卢蒲姜听了这个以自己老爹为攻击目标的行动计划,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和愤怒之情,反而为这个计划增加了一个更为周密的环节。她对卢蒲癸说:我父亲这个人很奇怪,尝祭那种场合,请他去,他肯定不去,阻止他去,他却偏要去;我这就去劝阻他。

卢蒲姜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把自己的父亲推上了死路

山东临淄齐国故城遗址区,桓公台

卢蒲癸答应了。

对卢蒲癸而言,这是一个危险的决定,因为卢蒲姜说服父亲前往参加尝祭的方法是阻止他去,而阻止他的办法是告诉他实情——有人要杀了他。万一卢蒲姜是在耍弄花样呢?或者,如果庆舍听了劝阻,果真不去参加尝祭,又该如何?

随后发生的一切证明,卢蒲姜是站在自己丈夫这一边的,她要牺牲自己的老爹。当她告诉庆舍不要前去太公庙,否则必遭不测时,后者立即决定前往,并且反问道:谁有那个胆量?

卢蒲姜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把自己的父亲推上了死路。

十一月七日,太公庙中,在田氏、鲍氏、栾氏、高氏等族的配合下,卢蒲癸与王何杀死了庆舍。

当庆封费尽周折回到临淄,已是十一月十九日。虽然庆封率领族兵攻入了城中,但大局已定,他已不可能挽回败势,只能率领族人逃奔鲁国。

为了取悦鲁国,庆封把自己那华美无比、光可鉴人的车子献给了鲁国新任执政季孙宿。在叔孙豹所设的便宴上,庆封又刻意把自己表现成一个知礼之人,餐前遍祭诸神,可惜他搞错了,便宴不当遍祭,这让叔孙豹十分不悦,令乐师诵了一首《茅鸱》(逸诗),讥其不敬。当然,庆封还是没听懂。

不久,齐国派使臣前来,责备鲁国收留庆封。鲁国不敢再留,庆封只好离开鲁国,一路向南,逃亡到了遥远的吴国。吴王余祭将朱方赐予庆封,还把女儿嫁给了他。此后庆封聚族居于朱方,财富日积,甚至超过在齐时。

庆封在尘世间又过了些逍遥日子,直到七年后,楚人伐吴,破朱方,庆封举族被诛,情形至为惨烈。

(《大梦春秋》072,待续。文图原创,盗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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